遗泪

　　芙芙消失后留下的那股糖果般的甜香仿佛还萦绕在鼻尖，洛梦站在空荡的街角，晚风吹得她一个激灵。
　　路灯惨白的光线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投在冰冷的路面上。刚才那一幕太过离奇，像一场短暂而荒诞的梦境，却又真实得让人心头发毛。
　　她用力甩了甩头，试图将那诡异的小女孩和扭动蝴蝶结消失的画面驱逐出去。一定是最近压力太大，加上科迪的纠缠和狄拉带来的……复杂感受，产生了幻觉导致旧病复发。
　　她这样告诉自己，手指下意识地摸了摸书包侧袋里那个毛茸茸的向日葵花盘，仿佛那点真实的触感能将她拉回现实。
　　“温加斯真是什么怪事都有……”
　　回到西街1031号的那栋大宅子，灵管家正在客厅查看账目，洛梦随手将书包扔在玄关的矮柜上，脱掉鞋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落地灯。洛梦径直走向那张占据了小半个客厅的满是尸体的沙发——深色的绒面布料，坐垫有些塌陷。她像往常一样，将自己重重地陷进柔软的靠垫里，发出一声满足又带着倦意的叹息。
　　洛梦坐下去，身体毫无阻碍地陷入了沙发。沙发的绒面凹陷处，重叠着数具与她面容、身形一模一样的尸体。那些尸体姿态各异，有的蜷缩，有的仰躺，有的手臂垂落，全都无声无息地嵌在沙发内部，如同被包裹在琥珀里的昆虫。
　　她的身体正与这些冰冷、僵硬的“自己”重叠着，她的重量压在其中一具“尸体”的手臂上，小腿搁在另一具的腰侧。
　　洛梦舒服地蜷了蜷身体，闭上眼睛，试图放空大脑。但芙芙那酷似雷伊思的神态，以及那句石破天惊的“妈妈”，却像顽固的幽灵，不断在她眼前闪现，还有狄拉……
　　她烦躁地睁开眼，目光落在茶几上那个白色的小药瓶上。瓶身上贴着打印的标签，标注着复杂的化学名称和每日一次的剂量。
　　这是母亲曾在元老院指定的精神科医生开的药，据说能稳定情绪，抑制某些……不必要的感知和幻觉。自从生日会事件后，她就开始服用。期间断过很长一段时间，但因为妮可的事后又开始服用了。
　　洛梦拧开瓶盖，倒出一粒小小的白色药片在掌心。药片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惨白的冷光。她习惯性地就着旁边半杯凉掉的水吞了下去。
　　苦涩的味道在舌尖化开，顺着喉咙滑下。然而，预期中的那种微妙的平静感并没有如期而至。相反，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和下午跟踪狄拉时产生的多疑感，反而像野草一样，在药片落肚后更加清晰地滋长起来。她甚至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耳边似乎还残留着芙芙消失前那句“又失灵了”的懊恼回声。
　　这药……真的有用吗？洛梦盯着空了的药瓶，眉头紧锁。最近这种奇怪的感觉越来越频繁，无论是科迪纠缠时的强烈恨意，还是对狄拉接近目的的猜疑，甚至刚才那个离奇消失的小女孩……药片似乎不再像以前那样将这些“杂念”压下去。
　　她疲惫地将药瓶扔回茶几。瓶子在玻璃面上滑动，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最后停在了一叠旧报纸旁。
　　就在这时，一张边缘有些卷曲的硬质卡片映入洛梦眼帘。
　　那是一张名片。设计简洁到近乎简陋，纯白色的底，上面只有两行黑色的印刷体字：
　　佩格芬医生
　　心灵精神诊疗顾问 | 元老院特聘
　　下面是一个手写的、略显潦草的电话号码。
　　洛梦微微一愣，这张名片……是上次在元老院接受那场漫长而令人极度不适的审讯后，佩格芬那个混蛋在离开时，随手递在她面前的。她当时看也没看就把它塞进了口袋，后来大概是被灵管家整理时放在了桌子上。
　　此刻，这张名片在昏暗的灯光下，仿佛带着某种不祥的吸引力。那个男人轻佻的笑脸、戏谑的语调、步步紧逼的恶意盘问，瞬间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她厌恶他，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厌恶，但……他确实是元老院认可的心理医生，而且……他似乎总是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在审讯室里，他那些刻薄的话语，偶尔会像针一样刺中某些她极力隐藏的角落。
　　头痛似乎加剧了，芙芙的声音又在耳边回响。药片失效的恐慌和对自身状态的不安，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或许……或许他真的有办法？哪怕只是为了弄清楚刚才那个小女孩是怎么回事？或者……只是为了堵住他那张总是挑衅她“精神有问题”的嘴？
　　一个荒谬又带着点自暴自弃的念头攫住了她。洛梦几乎是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拿起了那张名片。冰凉的触感让她指尖一颤。她盯着那个手写的电话号码，仿佛那是一个潘多拉魔盒的钥匙。
　　犹豫只持续了几秒钟。被幻觉和药效失效困扰的烦躁感压倒了理智的抗拒。她拿起旁边老旧的座机电话听筒，手指有些僵硬地拨通了名片上的号码。
　　听筒里传来单调的等待音。嘟……嘟……嘟……
　　每一声都敲在洛梦紧绷的神经上。她开始后悔了，想立刻挂掉。就在她手指即将按上挂断键的瞬间——
　　咔哒。
　　电话被接通了。
　　然而，那边并没有立刻传来人声，而是一阵极其刺耳、仿佛信号受到强烈干扰的电流噪音，滋滋啦啦地响了几秒，声音大得洛梦不得不将听筒拿远了一些。
　　紧接着，噪音骤然停止，一个熟悉得令人厌恶、带着点慵懒和戏谑腔调的男声清晰地传了过来：
　　“晚上好，佩格芬心理工作室。”电话那头似乎有钢笔轻敲桌面的规律声响 。
　　“您有三分钟时间描述症状——建议跳过‘最近睡不好’这类废话，直接从最见不得光的那个念头说起。姓名，症状，是否想杀人——别误会，前三分钟免费咨询总要捞点干货。或者干脆告诉我今天又是什么在啃你的脑子？焦虑、抑郁，还是元老院那帮老头子的？”
　　似乎传来了一声轻笑，“开玩笑的，第三个选项本店不提供解决方案。”
　　洛梦握着听筒的手指猛地收紧，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瞬间翻腾起的厌恶和怒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是我”。
　　电话那头似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带着愉悦的吸气声，然后是纸张翻动的哗啦声。
　　“哦——！”佩格芬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毫不掩饰的、令人牙痒的“惊喜”，“这不是我们亲爱的洛梦·洛佩斯小姐吗？让我看看……嗯，距离我们上次愉快的‘茶话会’才过去……唔，让我算算……哦，时间还不算太久嘛。怎么，是元老院咖啡的余味让你念念不忘，还是说……”。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带着一种洞悉一切、令人火大的得意，“你终于发现，那些可爱的小药片，治标不治本了？”
　　洛梦的心猛地一沉。
　　她还没想好如何回应，佩格芬那令人讨厌的声音又轻快地响起，带着一种近乎炫耀的笃定，每一个字都像小针一样扎过来：
　　“我就知道你会找我，小洛梦。”他轻笑一声，那笑声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电流的微颤，显得格外刺耳，“从你走出那扇门，把我的名片揣进口袋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在等这个电话。你看，我们这不就又连上线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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