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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寇
倒在韦焱怀里的瞬间,时间似乎停止,也似乎陡然倒流,流回了前世陆纪名仍在后宫的日子。
一切开始于韦焱登基当天,陆纪名参加大典过后,毫无预兆地被留了下来。陈公公和崔迟一起拦住的他,将他带去了齐眉殿。
那一天,韦焱得到了一切,陆纪名却困死在了后宫。
他为自己的处境感到愤怒与羞耻,恐惧齐眉殿后的每个夜晚被天下人知晓,同韦焱吵闹、威胁,试图离开。
发现无法说动他后,又佯装顺服,在韦焱掉以轻心时,利用花言巧语,终于彻底摆脱了牢笼。
那时的陆纪名哂笑着情爱,满心满眼只有功名。
他要高官厚禄,要权重望崇,要正大光明地靠自己得到。爬过龙床是他一生的污点,他要想尽办法逃脱掩藏,让任何人都不曾知晓那段不应存世的心动。
陆纪名一度以为自己逃离了韦焱,却并不知晓,自己的脖颈早被韦焱扣紧了锁链,即便逃出了九重宫阙,却仍旧无法自由,他的一颗心,被禁锢在了韦焱身上。
回过神来,他在韦焱身边也不过一年而已。可那段时光却实实在在困了他一生。
漫长的前世一闪而过,陆纪名仍在船上,远在天边的韦焱此刻就在身丨下。韦焱看起来什么情绪都没有,很轻松地朝自己笑着,打趣道:“绪平,我身上好闻吗,这么久还不下来。”
陆纪名这才发觉自己身上热得厉害,被烫到一般与韦焱拉开了距离,慌慌张张跑到船舱外吹起冷风,甚至忘了手上还拿着清凉膏。
宁嘉不解地跟了出去:“义父,你没事吧?”
陆纪名当然不能让宁嘉瞧见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摇头说没事,催促她先回去。
陆纪名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光,沉浸在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复杂情绪里,直到身上不合时宜的反应彻底消退才转身重新回到韦焱屋里。
这会其他人都不知道去了哪儿,屋里只剩了韦焱一个人。
陆纪名还在为方才感到尴尬,但表面上已经天衣无缝,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朝韦焱问道:“他们人呢?”
韦焱没问陆纪名慌慌张张跑出去是做什么的,靠在床头说道:“打发他们用膳去了。”
“殿下不去吗?”问完后陆纪名觉得自己还是有点太紧张了,韦焱晕着船,哪吃得下东西,倒跟自己没把他的身体情况往心里放似的。
“我的膏药你还没给我涂。”韦焱嗔怪似的朝陆纪名说道。
陆纪名说了声抱歉,回到床边,从匣里挖出一小块药膏涂抹在指尖,揉匀后按在了韦焱太阳穴上,半晌后问道:“有没有好些。”
韦焱闭着眼,嘴角噙笑:“绪平,你怎么香香的。”
陆纪名一怔,否认道:“哪有。”
韦焱抓住陆纪名的手往下拉,嗅了嗅:“就有。”
陆纪名刚败下去的火又差点被重新点燃,但面上依然古井无波:“殿下,这药膏还没揉进去。”
韦焱怕把人招急了跑掉,于是闭了嘴,老老实实享受着陆纪名继续给自己揉按穴位。
兴许是适应了江面晃晃荡荡的感觉,往后几日韦焱没再晕船,生龙活虎起来。他就是有点可惜错失了让陆纪名给自己喂药的机会,并暗中决定下次有机会无论如何都要缠着陆纪名亲手喂药。
船上实在无聊,韦焱找船老大弄了鱼竿和饵料开始钓鱼。
说来也奇怪,韦焱本是闲不住的性子,偏偏到钓鱼上却极其有耐心,盯着竿子可以一整天都不换个地方。
他的垂钓水平对鱼群很友好,一整天也钓不上来一条。崔迟火都生好了,等着给太子殿下展现一下自己的烤鱼绝技,没想到火炉干烧了一天连片鱼鳞都没瞧到。
韦焱钓鱼时陆纪名就在一旁陪着,他前世也陪过韦焱几次,也同他一起钓过,君臣二人打着机锋,都话里有话,表面在钓鱼,实则各怀鬼胎。
但现在似乎没什么机锋可打,陆纪名坐在韦焱身旁看着船浮过水面时卷起的浪潮。
“给我讲讲你出海时的事情吧。”韦焱说。
“殿下钓鱼还讲话,不怕鱼跑了?”陆纪名笑问。但韦焱从来钓鱼都喜欢说话,似乎在钓鱼,也似乎只是想找个人陪着自己。陆纪名明知故问。
“你说就是。”
陆纪名于是简要说了些。陆家规矩严苛,陆纪名入夜必须得回家,因此说是出海,也不过一天而已。
拿网捞一些海货,直接在船上就煮了。友人不拘小节,有些直接生吃,陆纪名不太受得了,只吃煮熟的,之后被强迫吃了一些,倒也觉得没那么难接受。
韦焱闻言提起了兴趣,想试试在海上钓鱼,也有点想试试亲手给陆纪名做自己钓上来的鱼——前世几乎都是在宫里钓,祸害御花园里的锦鲤,就算钓上来,韦焱也不会给陆纪名吃。
“那海里什么最好吃?”韦焱问。
汴京不临海,新鲜海货很难运到京中,只有在凛冬时用冰雪保鲜,快马加鞭送来,能吃到少许,劳民伤财也失了风味,因而韦焱平日里吃的多是干货。
“黄鱼,膏蟹,牡蛎。”陆纪名想了想,“但我最喜欢的还是泥螺。”
泥螺爽脆易得,几文钱就能买许多,拿黄酒醉了便是一道好菜,少时书院里的同窗无论家中贫富,都爱买些凑在一起分食。
“什么味道?”韦焱问。
陆纪名说:“别急,等到了明州,都给殿下尝个遍。”
“也不要尝太多了,万一遇到了喜欢到心坎上的,存了念想,往后回京吃不着了,还要牵肠挂肚。”韦焱说完不再看陆纪名,盯着钓竿出神。
前世就是这样,牵肠挂肚了一辈子,想忘也忘不干净。
陆纪名当然不知道韦焱意有所指,只是心想,若是喜欢,想尽办法都要带你来吃。
船一路南下,在江南府入海,之后再沿海航行一天就能直接到明州码头。
但倒霉的是,船刚入海,就遇上了海寇。
前世韦焱登基后不久,内有奸臣把持朝政,外有海寇劫掠叛乱,自登基起,耗了韦焱四年才彻底平息内忧外患。
前世海寇作乱时陆纪名正在明州,亲眼见过海寇行凶,明州城里人心惶惶。只是年代久远,而且印象里是韦焱登基后的事,陆纪名没想到会在此时遇到。
好在这些海寇还未到前世叛乱时那般规模庞大,如今只是零散一些,看着是皇商的船,以为从京城运了货过来,想捞一笔,于是入夜后就劫了船。
陆纪名睡眠本就浅,听见甲板外有动静就睁了眼,草草套上外衫,刚系上腰带就看见宁嘉箭似的冲了进来,身边还跟了睡意朦胧的陆关关。
“义父,是海寇。”宁嘉言简意赅,“趁夜偷爬上来的,眼下仪鸾司怕是顶不住,我带你先逃吧。”
“太子呢?”陆纪名问。
“有崔大人护着,不用担心。”宁嘉说。她只在意陆纪名的安全,韦焱怎么样无所谓。
陆纪名摇头,起身要去找韦焱,宁嘉想拦他,还没伸手,韦焱已经出现在了门口。
崔迟狼狈地跟在韦焱身后,朝陆纪名一行解释:“贼寇水上偷袭,又利用了夜色遮掩行踪,占了天时地利,贼寇又有炮火,恐怕兄弟们抵挡不了太久。船老大那边备了小船,请殿下和大人一道先下船。”
仪鸾司顾忌着韦焱在船上,恐怕惹急了对方直接开炮,只能硬着头皮跟贼寇周旋,等韦焱一行先离开了才好见机行事。
如今已到了乌吴,邻近明州,走陆路不出一日便能抵达明州城。
陆纪名见韦焱没事,才放了心,后知后觉发现刚刚自己手抖得厉害。
韦焱蹙眉道:“如今形势不明,跟兄弟们说好,万一走散,到明州城外汇合,性命要紧,千万不要拼命。”仪鸾司真金白银培养出的精锐,折一群贼寇手里实在太不值当。
崔迟点头,对宁嘉说道:“宁姑娘武艺不俗,殿下就交给你了。”
见宁嘉应下,崔迟才放心些,拿着绣春刀挡在韦焱与陆纪名身后,瞧见有试图接近的贼寇就迅速杀了。
上了小船,不过划出去几尺,便有水中原本潜伏的贼寇发现,游过来要登船。
宁嘉屏息听着周围水声,如同潜伏捕猎的黑豹,待贼寇靠近,迅速起身拧断了几人的脖子,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动作。
“你这义女有些厉害。”韦焱深吸了一口气。宁嘉这会才十四五岁的年纪,还是个半大小孩,就能对付这么多人。
陆纪名像个炫耀孩子的父亲:“那是,嘉儿素来天资聪颖。”
船划得更远了些,几乎靠近岸边,忽然水上传来炮声,而后上船燃起了烈火,火光里隐隐能看到跳下的黑影。
韦焱握住陆纪名的手,问道:“怕吗?”
陆纪名抿着嘴摇头,又想起夜色里韦焱看不清自己的动作,开口说:“不怕。”
“手心有些汗。”
陆纪名不再说话。这些汗是因为刚刚在商船上担心韦焱出事,不知不觉就捂了一手。
韦焱却以为是自己说中了,轻轻拍着陆纪名的后背,说道:“别怕,有我在,什么都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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