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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点回来
办完手续,我正拿手机扫码交学费,辅导员连忙阻止我道:“你先别急,咱学校有规定,过了军训才收学费。现在只需要交一个月的伙食费和住宿费。没过军训的,就当是免费进大学来体验生活了。”
我一脸疑惑地望着他,他抬眸看了顾轶一眼,顾轶看着腕表上的指针,敛了笑,解释道:“确实是这样,我说过,咱们学院对医学生的身体素质要求很高。每年都有很多学生撑不过军训,自愿转学或弃学的。”
辅导员点点头,认真道:“对,顾教授说得没错。要是你能通过军训,学校会无条件减免百分之十的学费。”说着又递给我一张入住宿舍的排单表,道,“咱们临床专业的宿舍已经满员了,你只能跟护理学专业的住一起了。”
我看着排单表,摇摇头道:“我不住宿舍,我走读。”
辅导员板着脸说:“龚铭允同学,你要想好啊,这附近的租金很贵的。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往后很难申请的。”
顾轶叹气:“随他吧,能不能过军训这一关还很难说呢。每年军训都会刷下一大片人。他要是真过了,宿舍有的是,想住单间也可以申请。”
听听这福利待遇,简直是我的梦中情校。要是我现在没有兼职,分分钟想住进来。
可惜啊,我要是没工资,也没底气进来报名了。
办完入学手续后,辅导员继续趴着睡觉。顾轶与我一前一后出了办公室。
“谢谢你。”走到岔路口,我低了低头,真诚地表达了感谢。
“你住哪?”顾轶两手搁在腹部端着,像个久经战场的老干部在问话,嘴角还挂着诡异莫名的笑,也不知道他笑什么。
我寻思问这干嘛呢,随口道:“大街上。”
顾轶很绅士地从兜里拿出一把车钥匙,说:“我正好要出校门,顺道送你吧。”
我有点跟不上他的思维节奏,心想这人到底是记得我们之前见过还是不记得呢。转念又一想,他刚才一直在看表,应该是有什么急事。
“不麻烦顾博导了,我走路回去就行。”我说。
“我的车就在前面。”顾轶摁车钥匙开了锁,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顾玉龙和你读的同一个高中,你应该知道他吧。如果方便的话,跟我上车,我有话想问你。”
好吧,既然是有求于我,我也不客气了。我像个待审的“囚犯”似的主动给双手加了无形的手铐,跟他上了车。
然而,等我上了车,顾意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问,他载着我去了一家餐厅——“荷塘月色”,名字取得很小清新,装潢却很奢华豪气,属于宰人不见血的类型。
不用说,在里面吃饭的人非富即贵,消费必定也不是我能承担得起的。
但是既然是顾轶让我来的,我也懒得摆姿态,欣欣然跟走了进去,七弯八拐进了一间挂着水晶灯的亮堂堂的包厢,最里面坐着两个打扮精致的美女。
真是无语,就四个人还摆这么大一张桌子,比我在农村吃酒席的桌子大了何止三倍。
美女一号见到顾轶便热情地起身打招呼,说什么“师兄,这么晚才来,我想死你了”之类的腻歪话。美女二号则一脸害羞地坐在那里,显得相当拘束——但她的拘束和穿着打扮都是装的,我一眼就能认出她是已经跳楼自杀的顾玉龙的女朋友盛思娴。
我把书包放下来,搁在膝上抱着坐到美女对面,目光放空,想象着接下来会吃什么样的大餐。
“师兄,来,跟你介绍下,这是我妹妹。”美女一号目光灼灼地望着顾轶,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原以为你会跟之前的两次一样放鸽子,所以带了她来……”
顾轶笑着坐在我右手边,从怀里掏出一部爆屏的手机,一边翻相册一边说:“哪能呢,事不过三。之前实在是太忙了,没时间。”
“那现在呢,还是忙吗?”美女一号伸长脖子看了一眼顾轶的手机,笑眯眯地说,“这是谁的手机?”
“我堂弟小龙的。”顾轶偏过身,往我这边挪了挪凳子,目光里滑过一抹转瞬即逝的哀伤。
美女一号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坐到她妹妹盛思娴身边去了。
正好这时服务员拿着菜单来了,问点什么餐。顾轶说了一句“随便”,低头只顾着翻手机相册里的照片。
美女一号则笑着点了她喜欢的菜,转头问我吃什么。
我扫了顾轶一眼,拿出手机看新闻,说:“有小龙虾和鱿鱼须吗?有的话给我来两大份,麻辣的,谢谢!”
美女一号嗤笑一声:“小哥,你可真有意思。”
我说:“过奖。”
美女一号呵呵笑了笑,把目光投向顾轶,说:“顾哥他人很好吧,还带徒弟出来吃饭。”
我微笑着说:“我是新生,不是研究生、硕士生,还没拜入他门下呢。”
美女一号看了一眼她妹妹盛思娴,说:“哦哦,那你跟我妹妹一届的,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我说:“杏林一中。”
美女一号一脸浮夸的笑,尖声尖气地说:“那可太巧了,我妹妹也是杏林一中的。你们可以……”
“龚铭允,这张照片上的人,认识吗?”顾轶打断了美女一号的问话,把爆屏手机放在我眼前,指着上面的人,“跟你一个班的。”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哂笑:“顾博导,明人不说暗话,咱们之前在凤祥公寓见过面的,你还找我要过房间钥匙,你不会忘了吧?”
顾轶似乎受到了惊吓,瞪大眼睛凑近了看着我,准确来说应该是看我的衣服和手机,脱口道:“你是帮小龙打扫房间,整理遗物的那个护工?”
唾沫星子都溅我脸上了,我默默地扭开半边身,说:“是,我就是那个护工。”顿了顿,我又说,“听说顾玉龙的尸体已经火化了。你现在找我认这张照片又有什么用?邓韬的为人我很清楚,他跟那些带头欺负顾玉龙的人不是一伙的,你别搞错调查方向了。”
顾轶盯着我笑:“你似乎很相信你这个同桌。”
我说:“一个村,知根知底的,你说呢?”
顾轶呛住了,急需找回面子,瞥了一眼做在一旁聊天说笑越说越大声的姐妹俩,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伤人的话:“师妹,其实我跟你妹妹在刑警支队见过很多次面。你妹妹没跟你说过吧,微博上被骂上热搜的‘奶味小软糖’就是她,她就是小龙的女朋友。”
——就他这情商能当博导,我在心里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美女一号,即盛师妹的瞳孔放大,错愕地看着她妹妹盛思娴:“他说的……你跟顾玉龙……是不是真的?”
“不是……我没有,姐,你相信我,我跟顾玉龙没有,不是那种关系。”盛思娴支支吾吾狡辩道。
“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巴掌落在了盛思娴的脸上,盛师妹暴跳如雷地瞅着盛思娴:“你等着吧,老妈知道了要你命。”
盛思娴歪着头,捂着脸霍地站起身,抖着肩膀用怨毒的眼神睨着顾轶。
“失陪了,师兄,我有点事,先回去了。”师妹握着手提包起身,拽着盛思娴的手往外拖,声音尖利,“走,跟我回家!”
“顾轶,我跟顾玉龙啥也没发生。你那天在景光大酒店楼下看到的,不是真的。”盛思娴恨恨地看着顾轶,极不情愿地跟她姐姐出去了。
“我只相信我看到的。”顾轶视若无睹,收起桌上的手机,扬起嘴角看着我笑,“希望你同桌跟她一样嘴硬。”
我冷笑:“他现在跟他女朋友在北京读书,你有本事去找他啊。”
顾轶说:“他只是个帮凶,警察都没查他头上,我干嘛那么费心巴力地找他。”
我:“所以你找我的目的就是认一张照片?”
顾轶一脸凝重,低声道:“小龙的遗书里提到了一段视频。拍视频的几个人已经认罪伏法了,底片也被清干净了。但是最近暗网上流出了一部分没发过的视频,那只有一种可能,还有人逍遥法外。而这个人,很有可能是你的同桌邓韬。”
我不知道顾轶这么说的用意何在,漠不关心地道:“管他是谁,毕业了,就跟我没关系了。”
我这个人比较喜欢独处,在学校除了与“林妹妹”和邓韬比较熟,其他人我压根不来往,也没心思去结交。毕业后一段时间不联系,我也就很快忘了。
顾轶闻言怔了怔,盯着我:“我听别人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
这话让我很受用,但从顾轶口中说出来很不中听,我说:“顾博导,你有话就直说吧,我也是很忙的。”
顾轶面色深沉:“跟小龙合租的那个神经病,你见过没?”世界上就是有这种人,德不配位,外表一团锦绣,内心极度阴暗,白瞎了他这样好的外貌资质。
我对“神经病”三个字很敏感,瞥了他一眼,说:“顾博导跟苻清予有仇吗?”
“看来你见过他。”顾轶也不绕弯子,打开天窗说亮话道,“如果不是他,小龙或许不会走到这一步。”
我嘴上挂着虚伪的笑,说:“愿闻其详。”内心:他妈的菜能不能快点上,老子想赶紧吃完了走人。
顾轶低声:“你就不好奇他们俩是什么关系?”
我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小声问:“啥关系,一个班的学神和学霸?”
顾轶面容忧郁说:“站在小龙的角度来说,是好朋友,但换在苻清予的角度,不是。”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特别悲伤,悲伤到我都有点怀疑他是不是跟顾玉龙之间有什么不可描述的关系。
我打着哈哈说:“哦,我猜错了。”
顾轶低声说:“他们班上一直有一个流言,说苻清予是GAY,也就是同性恋,你知道吗?”
我轻咳两声,说:“哦,我不是他们班的,没听过。”
顾轶紧盯着我说:“不光是他们班,是你们杏林一中大部分的学生都知道……”
一语未尽,服务员推门进来了,一道接着一道上菜。我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吃着。
服务员上完菜,顾轶点了几瓶酒,亲手倒了满满一杯递给我,我见他那么客气,面子里子总得给一个,于是伸双手接了。
顾轶见我接了酒,与他碰杯,话匣子又打开了,笑着问我:“邓韬有没有跟你说过他跟小龙的事?”
靠,他怎么又笑了,我现在不怀疑他跟顾玉龙的关系了,直接判定他有精神分裂症了!
直觉告诉我,他话里有话。我往日经常去村里吃红白喜事的酒,酒量也还不错,于是边喝边说:“我天天忙着上课刷题,没有时间跟他们混,也不关心他们的事。我只知道邓韬跟苻清予曾经走得比较近。”
最后一句话是我故意这么说的,因为我明显感觉到顾轶想套我的话,而我,也很想套他的话。
顾轶默了默,倚着靠背点了一支香烟,他抽烟的样子优雅得像英国电视剧里穿燕尾服的伯爵,眼神却飘忽不定,空空洞洞,好像藏着一件极其悲哀的心事一样,缓缓道:“如果我告诉你,按我看到的听到的推测,邓韬跟苻清予曾经有过一段,但后来因为小龙写的匿名举报信,两人分了。邓韬私心偏向苻清予,为了报复小龙,花钱找人整了小龙,逼他拍了不雅视频,你信吗?”
空气突然凝固了,顾轶说这话的语气带着七八分的笃定,令我心态崩盘,却仍旧不愿意相信他的一面之词。
我坚信邓韬不会骗我,在奶茶店里我看得很清楚,林妹妹的一个小动作他都能很快顾及到,他是真心喜欢的林妹妹。同时我也不相信苻清予会跟邓韬有什么……我完全无法将他们两个想在一起!
“首先,你的逻辑就不对。”我举杯饮酒入腹,又给自己倒了一满杯,露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咸淡的笑容,说,“既然是匿名举报信,你怎么会知道是谁写的,换句话说,为什么一定就是顾玉龙写的,他为什么会这么做。其次,我在学校从来没听说过苻清予跟邓韬之间传出什么事。警察都查不出来的事,你还操什么心呢?”
“我伯父就小龙一个儿子,小龙不在了,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顾轶的声音突然高了十来个分贝,说不清是悲伤还是情绪激动。
“那不是更好吗,等你伯父老了,他手里的产业就都是你的了。我要是你,做梦都要笑醒。”我喝干了酒,戴上一次性手套摘虾壳。
顾轶似乎很不认同我的话,面容表现得更忧愁了。可我分明从他的眼神中隐隐看到了几分欲拒还迎的,深不可测的欲望。
没有人不希望自己站在权力的顶峰,越走越远,然后名利双丰收。
顾轶或许就是这类人,他在我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殊不知,我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
他说什么我都认真听着,转头就奔洗手间扣着嗓子吐了,吐完也忘了个干干净净。
饭罢,我婉言谢绝顾轶所谓的同程顺路,独自一个人走回了凤祥公寓。
夜晚的风凉丝丝地刮在脸上,我低头默默走了好一阵,看着街灯一盏盏亮起,烧烤味四处飘荡,行人来去匆匆,脸上愈发火辣辣的,燥热得很。
我没喝醉,凤祥公寓就在不远处,我却没有一丝想回去的念头。
我承认自己口是心非,说不关心邓韬是假的,不希望邓韬跟苻清予或者顾玉龙有牵扯是真的。
可因为顾轶的一番话,我做不到完全相信邓韬了,我觉得邓韬很陌生,我甚至联想到那晚上苻清予撒的谎,或许他就是去送即将去北京的邓韬也不一定……
我不敢往下想,只能努力把自己摘出来,不断地暗示自己,别人的事跟我没关系,我只要好好做好自己该做的事,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话虽如此,等我爬上楼,开门进了房间,看到地上堆放的餐盒,看到沙发上叼着烟抱着手机玩暴力游戏的人,我的责任心又拾掇了起来。
“你吃完晚饭了?”我站在门口,扶着墙边换拖鞋边问。
苻清予“嗯”了一声,低头迅速吐了嘴里吸到一半的烟一脚踩灭,把脸藏在口罩里,看不出表情,眼睛倒是跟树林里的小鹿似的,明润灵动,让人揪心。
“你呢?”他忽然放下手机,望着我问。
我“嗯”了一声,忍着一屋子的烟臭味费力地走过去,把书包从肩上拽下来扔在沙发上,低头收拾地上的垃圾。
出门倒完垃圾回客厅,拖地,擦桌上的烟灰,一气呵成,目不斜视。末了,我拧着一根将断未断的精神气抓起书包转身回房,准备倒头就睡。
“你喝酒了?”我转身没走两步,苻清予突然问了一句,声音很低,有几分责怪的意味。
“嗯,加了个动漫社团,搞聚会,人很多,所以回来晚了,抱歉。”没来由地就想撒谎,好像这样说会减少晚归的负罪感。
“你明天,早点回来。”他一字一句地说。
我背对他点点头:“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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