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玉佩鸣
“此人如此狼狈,谁来相助!”人们掩口鼻杂然道。
“都让开!”金韬推门进入,气势汹汹。众人一看是他,便让出一条路来。
金韬上前,伸手见这人鼻息尚在,抬手招呼缩在后面的段后启,段后启见兄长使唤,忙去东屋寻药具。金韬见他去了,叹息道:“此人所乘之马乃江公子所失坐骑,”虽然众人都曾看到,却只有他金韬记得最清楚,“恐此人与江公子关系非凡,我们宜留下观察数日,再做打算。”
人们本就物资匮乏,心里都有些烦闷,用公粮供一个不明不白的人维生,他们还没能善良到如此程度。金韬看出众人顾虑,道:“无需从公粮出食,今后我每日只吃一顿,剩余供给这人吧。”
段后启这时来了,他怀中药罐纱布堆成一团,引得众人窃笑。他也没理会,只是认真为这人清理伤口。金韬看着他,微微点头。段后启嘴上没闲住半晌,又道:“此人伤势严重,身上多处鞭痕裂口,想必遭了不少罪,看伤势也有个十几天了,刚来时就是绑在马上的,在马上上不吃不喝能活下真是上天保佑。”金韬听了这话,将那人面容端详一番,看到他嘴角血迹有两种颜色,便凑近一看,自信道:“非是上天,这人嘴角有果浆残痕,沿途是进食过的。”他这一说,众人都凑上去看,纷纷点头。
金韬看众人围上来,自己心觉别扭,便离开了。他心中只盼望江珩能暂时抛弃功名利禄回来解决这不速之客。但他也下定决心,如若江珩两月不来,自己就连人带马一齐斩杀,将肉分给村中农人吃——他们都是经历过灾荒的难民,只要是肉,都能下咽。
就这样过去五日,其间照料者只有段后启一人,而江珩毫无消息,人群之中已生出异端,甚至有人趁金韬熟睡偷偷宣传江珩飞上了枝头不顾村人死活,更有甚者,传播江珩飞升成仙独享快活之说。不久传到金韬耳中,气得他揪出那人罚他一日也只能拿一顿的公粮。这才算是平息了这风波。
又过了半日,村口有人急急来报说来了两个骑马的人,金韬知道此地除了江珩没人会来,便急忙上马迎接。他远远看见细尘中两人衣物织金夺目,莫名有些怯意。待跑近了,江珩率先拱手道:“金兄,江珩来迟!”金韬喜出望外,一时没答上话,只好生迎接。人们本来持斧锹戒备着,一听是江珩,扔了“兵器”,都迎上来。孩童更是不怕高头大马,直接向江珩跑去。江珩忙勒马翻下,待孩童相迎。孩童没见过锦缎,揪着江珩的衣摆玩,江珩把孩子们笼在自己身旁,慢慢向村中走。
金韬设宴席招待江珩与侍卫,江珩笑问金韬屋中铃铛彩缎从何而来,金韬笑答是与乾疆村落做贸易交换得来,江珩点头称赞。正欢笑之际,江珩忽听到门外马嘶声,立即起身向门外走,口中念:“是吉光。”金韬这才想起要把伤兵一事告诉江珩。他连忙追出门外,只见江珩轻抚马鬃,一人一马低头不语又似窃窃私语。江珩注意到茫然的金韬,拱手笑问:“金兄何故发愣?”金韬反应过来,回道:“太过欣喜,不曾想竟忘了要事。”说罢便带江珩到木屋,推门,指指屋内床榻。
江珩弯腰进屋,见榻上人面孔有几分熟悉,仔细一看,惊道:“此人乃飒沓骑主帅赵佩鸣赵总督,他为何流转此地?”
金韬不知什么主帅什么总督,只知一定是厉害人物的头衔。便道:“夜里熟睡,闻马嘶不绝,便起身查看,此人正捆在马背上,血流不止。识得公子宝马,见其可怜,方留下医治。”
江珩眼中感激,握金韬手道:“多谢金兄相助。”
金韬疑惑江珩为何要感谢,问:“何故感谢?此人应有愧于你,”他用下颌示意江珩看马身,“这马跟着他受了不少罪。”
江珩垂眸道:“此人所领飒沓骑骁勇善战,若无他们浴血奋战,则无今日安居乐业。”
金韬一听,肃然起敬道:“实乃侠义之士。”但他想起前几日人们的无礼不屑,不禁微微叹气:“公子有所不知,即使此时白了总督身份,恐怕也难以服众。”
江珩也理解,只道:“此后由我来替后启照料,好让他们也看着些。就算他们心中有怨,也断断不会贸然伤了他去。”
金韬点头,见江珩坐下拿起帕子,便识相地退出门外。
江珩将帕子沾湿,为赵佩鸣擦净肩膀手臂伤处,那些伤痕如同雨夜雷电一般触目惊心。江珩没见过什么伤疤,只觉得,这倒是像极干裂的土地。
正擦拭着,赵佩鸣忽抓住江珩手腕含糊道:“娘……莫要离去。”
江珩被抓得生疼,只好坐在榻旁,默不作声,只责怪地看着赵佩鸣。
赵佩鸣忽流下泪来:“娘,儿思念娘多时……奉了爹的旨意,战火辗转……”江珩方才有些窘迫,想挣开,但此刻看见赵佩鸣落泪,有些不忍,无奈间抚去其泪道:“……我儿辛苦。”赵佩鸣泪已将两鬓沾湿,呜咽道:“娘……泉儿累……泉儿不想再沾百姓之血了。”江珩心悸,见他可怜,轻轻抚摸赵佩鸣头顶。这是他娘哄他惯用的,竟在这时以另一种方式复现了,江珩心中也有种难以言说的苦。他安慰赵佩鸣,却无人安慰他。他苦笑。
赵佩鸣忽然眸中一闪,松手去摸江珩脸颊,江珩少有地愣着,被他一碰,回神反抓住赵佩鸣。他定睛一看,赵佩鸣指尖晶亮的,正是他自己的泪。这时江珩才发觉自己眼眶也早已湿润。他低头瞟了赵佩鸣一眼,心想此人眼中不似先前浑浊,定然已苏醒过来,又为何要替自己抹泪呢?自己才无需他可怜。想到这里,江珩速速抬手拭去余下泪花,继续涮手帕。
赵佩鸣此时见江珩落泪,以为此人过于感性在心疼自己,便道:“小公子莫要难过,伤痛乃兵家常事。”
江珩没回头,淡淡道:“我并非担心你伤势。”
“那何故落泪?”赵佩鸣是真心关心他。
江珩想说,他也想要个谈心的人,可他又怕,怕自己掏心说的过往被当把柄要挟。故还是沉默作答。赵佩鸣恢复不少精力,睁眼看着江珩。那一对星眸实在晶亮,余光看去像某饰品在反射碎光。
“……方才,得罪了。”赵佩鸣久久开口。他知道江珩闭口不谈是有隐情,自然不再追问,留有空间。
江珩微微摇头。
“小公子的宝马也算还了,它跟我实在辛苦,如若有任何伤病,公子只管开口,赵某一定拿银赔偿。”赵佩鸣郑重其事地说道。
江珩微微点头。
“小公子沉默寡言。”赵佩鸣继续观察江珩神色。后者唇角勾起,前者满意露笑。
江珩虽觉得对方在有意逗弄自己,但心中还是有些喜悦。
“总督不必以公子相称,唤江珩即可。”江珩顶着赵佩鸣那“快些开口”的眼神开口道。
“可有字?唤来亲近些。”赵佩鸣追问。可问过后又后悔了。他是知道江珩丧父的,这是无意揭人伤疤。
江珩摇头道:“此生恐不会有了,”能为他取字的最后一位长辈也离他而去。江珩怕赵佩鸣再追问,转移话题,“总督可有?”
赵佩鸣答:“予泉。”
江珩心想,怪不得他呓语中自称泉儿,叫着确实亲切。
“记得那日塔上失意书生江珩,却不知江珩还能下地耕锄,愈人疾病。”赵佩鸣缓缓道。
“记得那日塔上失意军将,却不知那将还能再败再战,莅临寒舍。”江珩亦缓缓道。
“同是天涯沦落人,”赵佩鸣阖眸,“父令如山。”
江珩心一颤。这话没错,赵佩鸣定查清了自己底细,至于赵佩鸣自己,生辰宴相谈,可以看出他才思敏捷,完全就是文人公子,儒将之风。如今大抵也是被逼上血淋淋的武路。
“希望某天,我们都能为自己而战。”江珩正为赵佩鸣重新包扎手掌,话毕,被赵佩鸣捏了一下尾指。江珩从未被人这样捏过,这痛感在他心中落下浓重一笔。
江珩替赵佩鸣擦洗干净后起身离开。出门前江珩回望,赵佩鸣已熟睡,他锐气削减大半,比先前更似少年。江珩轻推门,但无奈门板过于简陋,还是发出了巨响。赵佩鸣微睁眼,江珩长发在腰间低低束着,发带与腰带勾连缠绕,看得他心颤。他索性阖眸,这才睡去。
众人原来都在门外静立着。江珩心觉有些被冒犯,神色如常道:“诸位不必费神守门,江某还是会些防身之术的。”说罢对众人行礼。众人本就心虚,江珩这么一拜,就愈发惭愧了,有些偷偷散去,有些与江珩聊起其他新鲜事。
这时金韬匆匆迎上来,抢过江珩,拉至一侧小声道:“江兄,此人乃败逃之人,恐不可久留啊。”
“此话怎讲。”江珩亦小声道。
“此人……此人乃沙芥塞战俘,如今沙芥塞派足人手四处寻他,前些天村人外出发现沙芥塞兵马已寻到横刀山,再向西,过了红阑就是半日花。”金韬语气懊悔。
江珩皱眉。本以为他只是战时与士卒离散被吉光所救,没想到在此之前他竟被活捉。“莫慌。他们大概率不知红阑道,比估计会慢些,我们少说也有三日筹备。”
插入书签
“同是天涯沦落人”出自白居易《琵琶行》。
佩珩也是正是聊上了,不错~
宝宝们看得开心w
预祝新年快乐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