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薇星的五十二天

　　露薇星第四十二天，粉色三秒准时，却像被谁调淡了色号——云层太薄，晨光亮得发白，把温室影子拉得细长，像一条试探的触手。
　　小黑板今日写：【现货：雪顶山茶（已售罄）｜折光柠檬（预约三日后取）｜予砚（非卖，参观请排队）】
　　予砚的藤蔓已攀满半扇窗，叶背虹光被阳光透射，在地面投出七色碎斑，像一块不肯落地的彩虹玻璃。
　　第一位客人来得早，却躲得远——
　　女孩十七八，站在矿轨尽头，一身校服外套洗得发灰，袖口缝着不合身的长袖内衬，手指拽着袖子，只露出指节。
　　她脚尖蹭地，却迟迟不靠近，像怕把影子踩脏。
　　山雀先发现她，飞去，落在她书包顶，书包立刻往后缩，带动整个人也退半步。
　　林予走近，没开口，只把伞递过去——
　　伞面是旧式彩虹膜，被阳光一照，反出刺眼彩斑。
　　女孩却像找到掩体，迅速钻到伞下，声音闷在布料里：
　　“老板……我想种‘透明’。要那种——谁看我，都看不见的。”
　　林予点头，示意她进门。
　　伞合拢，彩斑消失，女孩才露脸——肤色苍白，眼下有长期失眠的淡青，瞳孔却极黑，像两口被掏空的井。
　　她自我介绍说：“阿巳，高三，还有三个月统考。”补充，声音更低：“还有三个月，我就再也不用被看见了。”
　　山雀读取——
　　三秒，片段闪回：
　　——教室最后一排，阿巳举手回答错题，全班哄笑，声音像碎玻璃灌进耳膜；
　　——回家路上，邻居阿姨拽住她袖子：“哎，你就是考年级第二那个？怎么还这么胖？”；
　　——社交平台，她发了一张夜景，评论区刷屏：“坦克角度清奇”；
　　——夜里，她把镜子反扣，用黑笔在手腕写“transparent”，字迹被汗水晕开，像一层失败的隐身符。
　　山雀吐出一粒半透明种子，外壳却布满细小棱面，像被谁敲碎的镜子，每一片都映出不同角度的阿巳——胖的、瘦的、笑的、哭的，全被折叠进同一粒核。
　　林予接过，指尖温度透进去，棱面立刻折射虹光，在他手背投出七色斑点，像给皮肤按下一层临时纹身。
　　“折光柠檬，”他开口，“专收‘被看’。
　　叶展一瞬，会把所有视线折成七色散斑；看你的人，只看见光，看不见你。六十分钟后，散斑归位，你重新被看见——但已被光洗过一次，不再怕目光。”
　　阿巳问：“那……我能看见自己吗？”
　　林予答：“可以，但只看见轮廓，看不见瑕疵。轮廓是真实的，瑕疵是被看出来的。”
　　——17 号培养皿，三层介质：
　　底层铺被撕碎的试卷（代表“被评”），中层铺反扣的镜子碎片（代表“自厌”），顶层铺彩虹膜伞布碎屑（代表“折光”）。
　　覆雾时，林予用阿巳自己的呼吸——他让她对着水膜吹气，气里带考场铅笔屑、带夜里偷吃的薯片味、带“transparent”被汗水晕开的墨味；
　　一口气，像把“被看”的锋利边缘吹钝。
　　种子裂开，长出一条半透明白绿藤蔓，每节都生着菱形叶片，叶表布满棱面，像无数面微型镜子，等待被目光点亮。
　　——三天后，折光柠檬开花。
　　无花冠，只有七片菱形叶同时舒展，
　　叶脉折射阳光，在温室地面投出七色散斑，散斑中心，阿巳的轮廓被描成一道淡白剪影——边缘清晰，却没有任何细节：没有“胖瘦”，没有“第二”，没有“坦克”。只剩一个“存在”。
　　她站在散斑中心，抬头，看见镜子碎片被折光投到半空，每一片都映出不同角度的自己，却全部被彩虹包裹，像给“被看”加一层滤镜，也像给“自厌”做一次卸妆。
　　六十分钟，她做三件事：
　　1. 抬手，把袖子卷到肘弯，露出写满“transparent”的手腕，散斑把字迹折成七彩，像给旧纹身加一层新色；
　　2. 转身，面对沈砚与黑足猫——猫瞳里映出彩虹剪影，却不再映出“胖瘦”，只映出“人”；
　　3. 走到林予面前，深鞠躬，声音比来时稳：“我看见了自己，但只看见轮廓——原来，轮廓就够了。”
　　——花谢，散斑收拢，彩虹归位，
　　阿巳重新被看见，却不再缩肩，她把手腕字迹洗掉，留下淡淡虹影，像给未来留一层底色。
　　她把反扣的镜子碎片捡起，用彩虹膜碎片包边，做成一枚微型胸针，别在校服领口，阳光一照，就折出七色，像给“被看”加一句注脚：“你看得见光，才看得见我。”
　　——当天下午，学校发来回执——
　　阿巳参加模拟面试，自我介绍第一句：“我是彩虹的轮廓，细节正在路上。”
　　面试官愣住，却给她打了全场最高分“自信，透明，且有光。”
　　——夜里，温室。
　　林予把 17 号培养皿搬到“星尘蔷薇”纪念区旁，六盆并肩，银灰、雪白、淡金、淡青、雪白（二次）、白绿，像给远星、旧伤、遗言、失忆、失温、被看，各留一盏落地灯。
　　沈砚来时，带了一小块彩虹膜残片，用折光柠檬叶脉做框，做成一面不会照出细节的“轮廓镜”。
　　他把镜子挂在温室门口，高度刚好对准予砚之藤，叶背虹光被镜面临摹，再折射到地面，形成一片不断变幻的七色斑驳，像给每一个即将进门的人，先发一张“不被看见”的通行证。
　　阿巳跟在后面，手里拎着校服外套，袖子卷到肘弯，手腕虹影在月光下微微发亮。
　　她把外套倒扣，放在操作台，声音比夜风还轻：“老板，下次统考，我提前把轮廓带够。”
　　“如果还有下次，请让折光多闪一次，我就记得。”沈砚侧头，看向林予，声音低，却带笑：“我缺的那层轮廓，今天，也看见了。”
　　林予没说话，只抬手，把沈砚卫衣帽子拉下，指尖在他发梢停留一秒，像给宇宙按下一次保存键。
　　——第十六章·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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