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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护(二)
柳眠将衣服系紧,可是半天抓不到另一条丝带。
“师父,您怎么了?”
柳眠无奈地将披风脱下来,顺着边缘摸索着,半天才找到另一条丝带,再次穿到身上。
“既然已经快天黑了,那阿池也早些去休息吧!”
“师父,阿池可以陪您一起去吗?”
齐池说话间,已经走到了柳眠的右侧,柳眠听齐池说的恳切,又想到早上走错好几条路的情况,点头同意。
第一次带着成年后的弟子御剑真是一种清奇的体验,凌空中的柳眠不禁感慨,很多事情都已经不一样了,可过往的悲剧与现在的遗恨仍然困守着他。
自从那次在卿尘道长衣冠冢前略有微词后,柳眠已经很久没来看卿尘道长了。
身后的齐池很安静,甚至不再拉着他以防止自己摔下去。柳眠习惯性地睁着眼,飞不出几尺就出声问齐池一句话。
“阿池最近学到了些什么?”
“最近把《杂文摘》看完了,只是读不太懂,便早早的还给了李师兄。”
“师父,该转弯了。向左转。”
一阵风雪袭来,吹得柳眠的剑有些不稳,他减缓速度,往下降。
“最近宫门里有什么趣事吗?”
“阿池不知,或许师父可以问问师弟师妹们,他们每天成群结队的路过殿前,低声言语着。或许会有更多的趣事。”
“刚才你说了《杂文摘》,此书好像不是素经阁里的,我似乎从未读过。”
柳眠见齐池沉默着没说话,心里虽仍然好奇,嘴上却说也许是自己忘了,改日再看看。
“师父,那本书讲得是凡间的故事。”
齐池说的犹豫,最后还是问出来:“女子与女子竟然也能在一起!有人为此一生不嫁,离开了生长数十年的地方,逃到山野村落里,有人甚至不惜共侍一夫,在遮掩中享受半生。”
“只是阿池却不懂得这样有违伦理是为何?它讲的与经文和夫子讲的都不一样。”
齐池因为对此事一窍不通,说的直白且轻巧,好像只是为了寻求一个答案,但柳眠却思考良久,唇齿间只流出他也不知的字样。
“凡尘中的俗事与我们而言,还是少接触的好,免得乱了道心。”
“师父,您飞偏了,在右边,我们现在的下面是一条大江。”
文符将四周的模样展现在柳眠的心中,他朝前走着,这次的墓碑上落满了雪,抬手擦去,有些雪已经冻成冰块裹在墓碑上,用手推不掉。
柳眠念起驭火术,手心里燃起一小簇火焰,蓝紫色让齐池看的心生好奇,忙询问是何?
“驭火术,灵修火控系的中成咒术,你若是有兴趣,分修之后的三门里,可选其作为一门修习。”
“那师父三门主修的是什么?”
“我?我一开始没有主修,师父教什么我就学什么,后来我读了几本经文凭着感觉选了剑修。”
蓝焰融化冰雪,不会儿就把整个墓碑上的雪都腾化了。热气四散开来,扑到柳眠的脸上,他收回手,感觉墓碑快要着了。
柳眠看不见,不知道刚才燃火的地方已经烧的发黑。
“师父,这个墓碑就是师祖卿尘道长的吗?”
“对。”
柳眠的声音有些颤抖,摸上墓碑上的刻字,被风雪侵蚀的掉了许多渣。
“师祖生前是一个怎样的人?”
齐池的突然发问到让柳眠从悲伤的心绪中抽离,回到风雪吹起的墓碑前,他仔细的回忆着。
“你师祖很是沉默,除了讲解经文和传授术法,并不会多言,偶尔和我讲些他以前的事。师父长着白胡子,头发也全是花白的样子,似乎是喜欢这个样子,在我的记忆里一直都从未变过。
师父爱喝酒,我一直都很好奇师父的第一口酒是在哪里同谁喝的,可惜师父并不多言,我也不敢询问。
我们住在虚无山上,师父总是一副落寞的神情,悲悯于世间。只可惜师父的寿命以达极限,我不过陪在他身边几百年,他便离去了。”
他灰雾的眼眸中闪着泪光,一闭上眼,泪水便流下来,留在墓碑前。
“师父,阿池引得您伤心了。”
柳眠听到齐池话语中的低落,走到他面前抬手想摸摸他的头安慰他,却发现自己举着的高度太低了,只拍到了齐池的肩膀。
“阿池不必自责,修仙者也有自己的生老病死,不过途径不同于凡人罢了。阿池又长高了!我们回去吧!”
再次启程,齐池困的几次倒在柳眠身上,柳眠担心他不小心掉下去,同他讲不如就靠在他身上,免得掉下去。
“阿池。”
“嗯,师父。”
“没事,睡吧!”
柳眠原本想问这夜可有月亮,天地是否被照亮了。
齐池轻弱的回答让柳眠放弃了询问,索性回去的路不用担心走错,不过都是雪门的建筑物,不过是离无名居处是远还是近的问题。
摸索在无法看见的世界里,柳眠踩着青石板回到房间里,抱在怀里的齐池呼吸声沉重的响着,双手无意识的抱在胸前,身体紧挨着柳眠。连带着柳眠也觉得呼吸变得更加急促。
他将齐池放到床上,又不免扯起被子给他盖上,被子压在齐池身下,柳眠看不见运用灵术时差点把齐池从床上摔下去,意识到不对劲的柳眠朝前跨一大步,半弯着腰再次抱起齐池。
“嗯?师父,我们已经回来了吗?”
被折腾的齐池醒过来还迷糊着眼睛,说话都打着哈欠。
“阿池躺好了就快睡吧!”
柳眠抬手摸着被子替齐池往上扯扯,摸摸他的头就从卧房离开了。
回到自己卧房的柳眠坐在椅子上叹气,自己的一身修为被这无缘无故的失明弄得如同虚设。难掩心中凄创的柳眠再次踏上去往素经阁的路。
只不过这一次他走着去,毕竟在地上文符显现在心中的范围和形状更加的具有判断力。
以免他又走错了路。
不知何时才醒的柳眠睁开灰雾的眼睛,心下微微叹出一口气。
他从乾坤袋里摸出符纸,写上符文,用灵力催生,替他“看”周围的一切。
终于准确找到门在哪里的柳眠,一步一步走过去。
门还没来得及推开,手掌就落入一处温软的地方,柳眠的符箓仅仅感知到这是一个毫无异常的活物,但手上的触感让他被火烧着般的迅速收回手。
“阿池,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师父,我是刘岑。现在该是巳时初了。”
刘岑因刚才的意外有些尴尬,见柳眠没什么怪罪,才开口说话。
柳眠点点头,询问齐池的动向,得知齐池已经将自己失明的事情告诉了刘岑,于是今早辰时刘岑来替齐池换班。
“岑儿费心了,师父没事,这伤得离奇,师父先去霜门一趟,不必忧心,你好生修习便可,我记得最快一批新入学的弟子们该入门分修了,想来你担着这大师兄的名讳,近日里来也该很疲累,得空便休息着。”
柳眠感知着面前的空白与活物之间的连接处,抬手拍上刘岑的肩膀,侧过身从微弯着腰后撤的刘岑身边离开。
走到庭院内,风若扶柳依依吹别他的面庞,撩起他发丝,柳眠随手给自己弄起束发,落了一片乌黑的发丝,卧在柳眠的脖颈间,待他御剑而行时又随之落下来。
没了视线果然十分的麻烦,柳眠已经走错了好多条路,他有些懊悔,应该让刘岑送他过来,可是又心疼刘岑前些天见面时那越发乌青的眼下。
更何况他是清风宫雪门的门主,若是让众多的人知道他失明的事,自己又该如何解释原因,或许他可以不解释,但在一片喧闹中心的镇静就难免引人怀疑他是在隐瞒着一些事情。
自从那件事过后,柳眠已经很久没再踏进霜门,他实在不明白明明知道是设计出来的关心,为什么还会有人如此的痴迷。
而且说到底,此事皆因他管事不利才滋生壮大的。无论是前世还是这一世,没有人追究,但柳眠的内心永远都扎着这样的一根刺。
依旧如以前一般,柳眠在殿内坐着等待门下弟子的禀告,只是这一次不一样的是,他坐在殿内闭着眼,好似闭目养神。
“师兄,你的事——我正打算去找你。”
阿兰幽观望了一下四周,还是不放心的使用了屏障空间。
“师兄,还是这里说话更方便一些。”
阿兰幽坐到柳眠对面,一张栖木的红桌横在他们二人之间,上面什么也没有,因为在他们二人的意识里并没有什么想要出现在这张桌子上的,只是为了更加适宜,才在空荡荡的空间里摆出一张桌子。
“师妹,其实日后你若是害怕那些窥探的行径,完全可以进入我的神识里,与我交流。”
阿兰幽听完立刻告诫道:
“那种术法耗费仙力,还有陷入漩涡的风险,被一些门派算为禁术,不可反复去用呀,师兄!”
柳眠听完心中陡然升起一抹不适宜,而后就是一阵沉默。
柳眠不明白为何沉寂的阿兰幽,开口询问,“师妹似乎已经知道我失明的事了!”
“对,是你那好徒儿齐池告诉我的,辰时不过一刻便跑到我门前,禀了门口小童说要见我。”阿兰幽说起齐池一脸的冷淡。
“他……”阿兰幽皱着眉头想了许久才终于下定决心,盯着柳眠已经看不见的眼睛,抬手在他面前晃悠两下幻出的黑布条。
“师兄,他似乎跟同龄的弟子太不相同了,他该不会又……”
“绝无此事。”
柳眠知道阿兰幽担心齐池再次踏上邪魔歪道的事,但齐池的表现柳眠历历在目,他在心底认为齐池如今算得上是一个正直且善良的孩子。
“师妹,阿池很乖的。”
阿兰幽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眼问柳眠为何失明,却得到柳眠支支吾吾的回答。
“师兄,你是真不知道,还是不愿意说。我不会逼你,却也更不会害你。”
阿兰幽拍拍柳眠揉在一起好像要搓烂的手,安慰道:“师兄,别担心,师妹不会对齐池怎么样的。此事是不是与他有关。”
“这……我不知道,我审判曲镜时动用了入忆的禁术,也许是天劫吧!”
“这等事何故招惹来天劫?邪魔歪道皆有扰乱人心的本领,使得被他控制的人将自己暗藏已久的不堪全都抖搂出来,阿兰幽活了两世,却未见天劫降到他们头上。”
阿兰幽肯定的看着柳眠的眼睛,空中旋转的黑布条停下,被阿兰幽握在手心里。
矩形的物体从柳眠的感知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眼上被束缚住的布条。
柳眠抬手覆上抓着那黑布条,心里一惊,扯下后眼前忽闪残影,随后他的世界又再次变成灰白色。
“师兄,你刚才可有看到什么?”
柳眠意识混乱,好像对一切都已经失去了判断力,他甚至不能分清那残影是脑海里想象的还是真实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撕裂感再次侵袭而来,柳眠痛的无法思考,受不住地痛叫起来。
“啊!疼!疼……”
全身如同针刺一般深入骨髓的疼痛激出柳眠的眼泪,他听不见阿兰幽着急的在他身边呼喊,也做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回答,只一个劲儿的喊疼。
再次醒来后,柳眠什么也没做的躺在床上,他能感觉出自己是躺在一张床上,而不是一块石头上或者一根树枝上。
身上还盖了被子,分明已经入春了,柳眠心里想着怎么还将厚的压的他喘不过气来的被子盖在他身上。
柳眠无力撩开被子,催动灵力将被子掀开,空气中的凉意丝丝入体。
他尝试着睁开眼睛,眼前还是雾蒙蒙的一片,终于可以看见一些东西了,他扭头看着周围若隐若现让他感到熟悉的东西,疑心这是他的卧房。
‘阿……阿兰幽师妹?’
柳眠张开嘴以为自己没力气说话,停顿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话了!
‘这!’
柳眠满是疑惑,尝试发出一句声来,可是耳边只有周围风吹动某个不知名物品的声音,没有他的声音。
绕是他再厉害,遇到这样自己变得如同废人一样的情况,还是抑制不住的颤抖,费了一番力气,将瘫软无力的双手左右错位着交叠在一起,控制自己不会过于暴怒以至于道心崩溃。
他掐着自己的手保持清醒,指尖恢复的力气都到了他的肉里。柳眠干渴着嗓子,不停尝试着发出声音。
门开了,走进一个人,却没有发出声音,柳眠的符箓只见其态不见其形。他用尽力气将手抬起来,终于引的那人出声。
“师伯怎么了?”
是——是迟雪的声音,柳眠的心一震,好像漏了半拍的心跳,他慌忙的摇着头,比控制不住身体更可怕的是在身体的病化中保留着清晰的头脑。
柳眠不能看也不能言,更不能动,他苦苦挣扎着,除了从他体内逼出泪水,他什么也传达不出去。
“师伯,您怎么了?好像很难受?”
一只手轻柔的拭去柳眠面庞的泪水,等柳眠真正醒来,才意识到那其实是只手帕。
“谁!”
柳眠吼的撕心裂肺,心中压抑的情绪激动地表露着,他睁开眼依然看不见,迅速起身一跃而下,磕到木凳上咬着牙将情刃幻出,指向前方那人影处。
“师父,您怎么了?阿池只不过想喂您喝药。”
柳眠放松警惕才意识到嘴边的水渍,下意识的抹去,让水渍快速风干。
“我为何会在这里?霜门主呢?”
柳眠一步一步走回去,半路被齐池扶起,一阵恶心在柳眠心底升起,刚刚那个离奇的梦又让他想起了上一世的痛苦。
“霜门主唤我前去接师父,说给师父试的药术有些厉害,交代我将师父接回来好生照顾着,师父约莫需要睡上两个时辰,现在还差半个时辰。”
“师父没什么事了,药等会儿师父会自己喝完的,阿池最近该入学分修考核了吧!快些去准备吧。”
柳眠催促着齐池,希望他能早点离开。
“师父,阿池的那些功课都做得都差不多了。”
齐池将药碗放到柳眠手里。
“师父,先把药喝了吧!等下冷了。”
“阿池,你不是还要去找露白学术法吗?学完了吗?”
柳眠抿了一口,苦的他将药碗放下,烦躁地躺回床上,嘴里念叨着药太烫了,放凉一会儿再喝。
等他听见关门声才将身子躺平,抬手又摸上自己的眼睛,越来越多的疑惑涌入柳眠的脑海里。
他已经无力探寻齐池是否也重活一世,齐池如今无忧无虑的生活着,朝着完全不同于前世的路走了,他何苦为难自己。
只是他如今不知名的瞎了,生活多有不便,以后该如何胜任雪门门主的位置,只怕要早做打算了。
躺了半天,柳眠还是起身将那碗苦药喝了下去。他用符箓引着路,走出房间,屋内无一人身影。
他走到门口,屋檐处悬着的一道灵符传出声音,是刘岑的留言。
“师父,凤栖国的汝阳侯门递了请帖和一封信。还请师父过目。”
从灵符里飞出两样东西,落到柳眠的手里。
柳眠记得那请帖是拜师贴,而那封信是侯门的老夫人亲笔写下希望小侯爷曹安安能够进入清风宫的请求。
前世柳眠看在入师礼的份上收了他,却一直很疑惑,在凡间这样有势力的贵门怎么会将孩子送入清风宫这样的小山门中。
他的脑海里恍惚记起一些事,却又想不太清楚。
请求信里写的是有先生算出曹安安这孩子有一颗不属于尘事的道心,且命中有大劫,不适宜生活在凡尘中。
可是这同侯门选择清风宫又有何关系。
倒是前世曹安安逝去时不过三百岁,只修到了元婴后期,而且他逝去后,家中还有人前来吊唁,分明斩不断凡缘却还执意修仙。
灵符消散,屋檐下不知何时被弟子挂上了风铃,柳眠听到叮叮当当的声音,走到风铃下。
那是一只做的十分粗糙的风铃,只用一根粗麻将铜铃铛系上,多半是在铃舌那里施了撞击的术法,所以在只有微风的情况下也会发出声响。
一件外衣披在了柳眠的身上,他转头朝后看去,下巴蹭过肩膀上的手。
“师父,天快黑了,雪山下夜风吹得冷,您要是现在出去的话,也该穿的厚一些。”
“阿池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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