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断

　　从天台回到寝室后，已经接近凌晨两点。
　　叶榆昔打开手机，发现有一条未读私信。
　　是钟忆发的。
　　叶榆昔原本以为她发完“好”，她们之间的对话就结束了。
　　然而，钟忆后来回了一句：【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你的感情。】
　　没有感情，当然不知道怎么回应，叶榆昔自嘲地想。
　　只有喜欢一个人，你才会对她有无穷无尽说不完的话，还会恨自己语言太匮乏太单薄，不能完美地表达出心底最深切的那一层爱意。
　　不喜欢的人，只有相顾无言。
　　“别回她了。”孟源劝诫道。只怕再纠缠下去，叶榆昔会更难自拔。
　　叶榆昔睁大了红红的眼睛，理直气壮道：“我才不会理她呢。”
　　她说的是真心话，因为她希望她们之间的最后一句话，是钟忆说的。
　　这样看起来，就好像是她不想理钟忆了，是她结束了她们之间的交集，是她主导了她们之间的关系。
　　她幼稚又傲娇的灵魂，是长在骨子里的。
　　孟源给她认真分析道：“就这样结束吧，赶紧忘了她。反正你们俩，以后肯定也不会再见面了。”
　　孟源当时这么说，只是希望叶榆昔快点忘记钟忆快点走出来，却没想到后来一次次变成了乌鸦嘴。
　　“是啊，以后也不会再见面了。”叶榆昔垂下眼眸，呢喃地重复着孟源的话。
　　说好了这是最后一次了，既然已经得到了结果，就不要继续没有意义的纠缠。
　　睡吧。
　　没人知道，深夜的时候，叶榆昔会一个人偷偷地点开钟忆的私信，一遍遍用手指摩挲着她的最后一句话。
　　你就不能多说一句话吗。
　　多说一个字也行。
　　好让我有充足的理由跟你纠缠下去。
　　你就不能温柔一点，安慰安慰我吗。
　　只要稍微给我一点甜头，一点点就好，我就能顺着你喋喋不休地说下去。
　　我就能跟你纠缠不清，跟你藕断丝连。
　　我不知道你的想法，你对我这个人的看法，对我的感觉，你的感受，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猜不出来，也看不透你。我好想知道，好想问问你，但我知道，你什么也不会说，你对我什么感情都没有。
　　这些话，叶榆昔只敢在心里说，对着屏幕说。
　　她知道，她就算忍不住说了，也得不到她想听的回答，钟忆只会当她是个疯子，只会当她又一次在发疯而已。
　　说多了，也许还会厌烦她。
　　她那么惜字如金，就算逼她硬挤出几个字，又有什么意思。叶榆昔想要的，是她的心甘情愿，是她的情不自禁。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叶榆昔以前觉得这句话有点矫情。
　　但是现在，她好像有点懂了。

　　第二天，叶榆昔和孟源去了市中心玩。
　　叶榆昔一开始还是挺开心的，虽然心里总牵挂着那么一个人。
　　可是市中心就那么大一块地方，走着走着，不知道怎么就突然走到那个地铁口了。
　　是委托那天，她和钟忆最开始见面的地方。
　　是钟忆第一次向她敞开怀抱的地方。
　　叶榆昔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像被人吸了魂似的，呆呆地望向那个地方。
　　一旁的孟源见她突然驻足，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不明所以。
　　下一秒，叶榆昔便开始掉小豆子，抬起手指了指：“就是在这里，我跟她见面，她还抱了我。”
　　那一幕幕就像电影倒放一般，在她眼前重现。
　　可是现在，这里没有人，空空的。
　　孟源恍然大悟，随即搂过叶榆昔的肩膀，轻声说道：“我们走吧。”
　　但叶榆昔的脚下好像粘了千斤重的石板，拖沓着，走不动路，是孟源硬生生拖她走的。
　　不走的话，留在这里干嘛呢，欣赏空气吗。
　　华灯初上，这里繁华热闹，人们摩肩接踵，忽明忽暗的灯光将叶榆昔一滴滴的眼泪遮得严严实实。
　　她有自虐倾向似的。
　　她非要跑去那个死天台。
　　孟源跟她约定好：“先说好，我可以陪你去，可以陪你去你们去过的每一个地方，但是回忆过后，到了明天，你就要忘了她，忘了这一切。”
　　叶榆昔不说话，只是点头。
　　她连路线都记得那么清晰，她和钟忆，是从哪里走到哪里的，她都不会忘记。
　　那栋摩天大楼的彩灯还是在闪烁，所有东西都没有改变，还是那样。
　　叶榆昔凭着直觉找到那块地方，她低头望着，脚下踩着的真实感让她意识到，她真的在这里，她又来到了这里。再一抬头，望向前方，钟忆笑着朝她拍拍手的画面突然浮现在眼前。
　　这个距离，这个视角，她竟然站得分毫不差。
　　只不过风一吹，一回神，眼前的人就没了。
　　一切都没有变，只是少了一个人而已。
　　她又开始自言自语起来，好像也没有对着谁说：“就是在这里，她对着我摊开手，我跑向她，她抱着我转圈圈。”
　　说完，她又发觉自己有点神经质。
　　孟源知道，这里的景象忽然和叶榆昔发的那个视频渐渐重叠，很眼熟，原来就是这里。
　　她望着叶榆昔，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什么她都于心不忍。
　　就让她回忆吧。
　　叶榆昔站在那里，突然就很想朝对面奔过去，像是一种身体的本能，一种熟悉的习惯使然。但是这一次，不会有人接住她。
　　当美好变成回忆时，你回头再看它，那些甜蜜会一点一点溃烂、融化，逐渐凝固成一根根细密的刺，扎在心上，不是锥心刺骨的疼，而是若隐若现、绵延不绝的疼。
　　她本以为，她把她想说的话一股脑儿发疯说给钟忆听，她就是宣泄出来了，她就能解脱，她就可以对这一段潇洒地说再见。
　　但是她现在才发现，喜欢说出来很容易，一句话的事。最难的，是你必须要压抑自己的喜欢，把那份原本快要溢出来的感情，通通按压回去，就像是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封死在黑漆漆的棺材里，任她怎么嘶喊、挣扎、捶打都没用，等着她自己一点一点吸干氧气，直到窒息而亡，深埋在地底，无人知晓，无人问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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