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孤有遗梦.下

　　小希进来时，付熙玥正在案头支着额头想事情，窗牖没有关上，吹着桌前的蜡烛摇曳不停，而烛火打在付熙玥脸上，竟生出层层柔光，女子的面容较好，眼眸在烛火下格外柔和，她未曾施粉黛，一头秀发垂于肩头，淡如铃兰，仔细嗅嗅，空中还有些香味。
　　“姑娘，该歇息了。”小希嘱咐道。
　　付熙玥未抬头，沉默半晌后一个轻轻的声才想起：“小希，我总觉得，明明我离那个真相很近了，但每当这个时候，前方又开始朦朦胧胧，数不清的雨点又开始砸向我。”
　　“姑娘，你已经做了很多了，我们已经开始在慢慢接近真相了，那些蛇虫鼠蚁自有一天会现出原型的。”
　　“但愿。”
　　“对了姑娘，阿武最近除了据点，还去了一趟东城，但不知道去的是哪趟地方。”
　　“东城？”
　　东城袁府！
　　果然，她猜的不错。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她的直觉很准。
　　阿武身上有秘密，而这个秘密或许在当下的死局里能翻出浪花。
　　“明天叫他来一趟。”
　　阿武起的很早，起来的时候便被叫去了。
　　付熙玥坐着，身子挺拔，她今日穿着一身冰蓝色衣衫，底下是鹅黄色衣裙，显得人素雅秀丽，她坐在那，就像哪个府上的千金小姐，千娇万宠长大，未曾涉世，只需要擅琴棋书画，针织女工，养一双白净漂亮的手。
　　若他第一次见她，指定这样想。可她不是，她的手上沾满献血，里面都是拿刀剑磨出的手茧。
　　“来了。”
　　付熙玥抬头看向他，眼眸中格外平静，示意他上前来。
　　“你的伤怎么样？”
　　他没想到她开口竟是这样一句话，面具后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但随即恢复了冷静摸样，可付熙玥却捕捉到了。
　　他写道：“好多了。”他写字的时候付熙玥看了一眼他的握笔姿势。
　　随后她看向他的衣服，胳膊初有一道挺深的划痕，但由于是黑色，并不易瞧见。
　　她神色一冷，“阿武，我记得我用你时跟你说过，我不问你的过往，但有一点...你不可挡我所做之事。你...可还记得？”
　　付熙玥的语气很冷，和他第一次见她很不一样，那时她虽说话冷淡，但神色并不像今日这般冷峻，后来相处久了，他便看出这位将军挺好相与，对手下也是好的。
　　可他忘记了，她也是战场上厮杀活下来的战神，若没有杀伐果决魄力，十万付家军如何服她。相处久了，慢慢将重点放在她那轻灵娟秀的面容和那女子的身份上，竟真忘记了，她是南朝第一位女将，付家的后人，又怎会像往常女子，活的单纯。
　　她的世界从来没有善意，只有明枪暗箭。
　　对上她的眸子时，他那一瞬间，身子竟有些发抖，因为他看到了杀意。
　　他跪下，随即在纸上写下：“属下不敢忘。”
　　“那你告诉我，你为何去袁府。”付熙玥盯着他，尽管他戴着面具，那又何妨，她看人只看心。
　　阿武在地上跪，直到腿有些麻了，他才缓缓在纸上写下：“因为...那是我的家。”
　　因为那是我的家。
　　付熙玥好像并没有多惊讶，只是再三盯着他的眼睛确认他没有撒谎。
　　那么这样，一切都解释地通了，她见他的那天晚上他想去找景王翻案，还有后来和徐宁蕙那说不清的对视，还有就是...说起袁雄和她死去姐姐的失神。
　　“所以，你是袁雄的儿子？”
　　“是，那日将军说要翻案，我其实有些犹豫，因为您是第一个答应的人，我不太信，从前那些狗官都不愿意，涉及灭门之仇，我不得不谨慎，所以我在您之前就去了一趟府上，正巧您有查案之权，哪怕被人发现，我是你的人，也不会有事。”
　　付熙玥看着他的眼，没有说话。
　　“但我看您最近查案一刻都没有休息，我......”
　　“你信了？”
　　阿武垂下了眼，付熙玥眼中没有任何波澜，她的声音仿佛离他很远，但接下来的话却重重垂在他的心上，“不止吧，那天晚上你试探我跟踪我，如果我没有回客栈，而是去了景王府，你怕是会杀了我。嗯？”
　　她的话云淡风轻，却字字珠玑。
　　“你怕我也会勾结权贵，压下此事，你不敢将赌注压在我身上，更不会相信景贤王，我说的对吗？袁弘毅。”
　　阿武听罢眼神尽是不可置信，是面具都遮挡不住的愕然。
　　“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他的名字自是出自于这，是父亲给他取的，君子之态，莫过于弘毅。
　　他还是红了眼眶。
　　“将军，是我小人之心了，您怎么处罚我都行，待真相大白的一天，我自会以死谢罪。”他说的坚毅，付熙玥知道他没有说谎。
　　“我要你的命没用。”随后她又开口道：“这是你的家事，但涉及当年秘案。我需要你知无不言。”
　　“将军请问。”他写道。
　　“当年袁府到底发生了什么？”
　　付熙玥的一句话将阿武拉回了六年前，那时父亲虽是一个小小的川河使，但家人的日子过的还算不错，妻子贤良，夫妻恩爱，一双儿女也是承欢膝下，儿子儒雅温顺，女儿恬静温柔，才姿过人。袁雄为人敦厚，与同僚和邻居相处融洽，也未曾得罪过什么人。
　　但有一次，圣旨要求治理吴州各县的河道，袁雄自然也在一众官员之列，刚开始大家干劲十足，这兴修水利的工程利国利民，况且每年到了雨季，河道总是会淹死庄家，百姓都是吃天粮的，水一淹就要喝西北风了。
　　此次朝廷也下发了官银，大家自然没什么后顾之忧，可渐渐大家觉察出不对劲了，朝廷拨的款一点都没有收到，别说工钱，就连工具水车都买不起了，于是就有人建议去知府问问。
　　袁雄就代替大家去问了，可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没有人知道当时府里发生了什么，只是三天后从府衙抬出来了一具尸体，甚至都不能称为尸体了，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龙宗波的手段极其狠辣。
　　阿武手中的笔顿了顿，眼眶通红，那是恨意，像野兽般想要撕碎对方的恨意。
　　消息传到袁府的时候袁夫人就倒了，大病了一场，最后拉到刑场的时候其实已经半脚踏入鬼门关了。袁琴，也就是阿武的姐姐在还没有下旨的时候就将他藏了起来，希望他能好好活着，后来府衙的衙役说，满门抄斩，但最后入刑场的只有袁夫人。
　　因为龙宗波在看到袁琴后起了色心，唤人将她带了出来。
　　那一晚风雨交加，倾盆大雨往地面浇个不停，哗啦哗啦，雷电声仿佛遮住了袁琴的嘶吼，也遮住了袁弘毅的恨意。断头台上的血伴着雨水不停地流向各处，一时间地面上的坑洼都填满了血水。可第二日早已干干净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袁琴被凌辱后想要跟龙宗波同归于尽，可奈何她只是个弱女子，是啊，她只是个女子，却成为这天下最恶臭男权的牺牲者，甚至，算不上牺牲，只是像个物件一样，随意丢弃。
　　那晚之后她就被卖到了青楼。
　　那之后他见过姐姐一面，也是两人最后一面，他的，也是她的。
　　袁琴瘦的像骨头一样了，可还是化着艳俗的妆容，她怕吓到弟弟，也只是躲在屏风后面。
　　阿武跟她说：“姐，好好活着，活着才有希望。”
　　他不知道姐姐是什么神情，但屏风后传来阵阵抽泣声。
　　他也在前面湿了眼眶。
　　可是他没想到，那是他跟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往后他再怎么唤姐姐，都没有人应了。
　　袁琴自尽了，她选择以一条白绫结束了自己，其实她那天夜里就想一死了之，可她还想见一面弟弟，哪怕就一面。
　　这样，她死前的心愿也算是完成了。
　　可袁弘毅也被抓了，龙宗波是个老狐狸，官场上混了那么多年，他没那么掉以轻心。
　　他将他慢慢折磨，最后一包哑药喂给他就丢到了乱葬岗，那时的他手筋脚筋具被挑断，他以为他死了，可他不甘心，不甘心啊。
　　最后他被一位行医的老者救了，给他重新缝上了伤口，恢复了一年，他才能慢慢能走，只是他再也不能开口说话了。后来见他好了，老者也离开了，他就找师傅习得了一身武艺，这才活到现在，他活着就是为了报仇，所以他不能轻易死。
　　看他好久才回过神来，小希将茶端给他。
　　他一饮而尽，可是却被呛到了，眼里的泪水伴随着这一动作早已湿了脸。
　　付熙玥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
　　“先回去好好休息，有事情了我再叫你。”随后示意小希将他扶出去。
　　待阿武走后，小希凑近道：“姑娘，这龙宗波真不是人，好端端为何杀了他一家的命。”她义愤填膺，随之也气红了脸。
　　“傻小希，哪有什么好端端，只怕他就是为了杀人灭口。再者，他只是个喽喽，真正狠心的人怕是还在背后活得好好的。”
　　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在小人的世界里，他自己才是中心，哪管得了别人的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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