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少年

作者:阿苏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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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 收徒


      路拾萤身心惶惶地跟着宋山上楼。
      蓬山路的三层小楼,一楼是前后正堂,二楼是卧室、书房,唯独三楼,上着一道锁,木门古朴沉重,不知究竟是何地。之前乱转时,路拾萤虽然好奇,可主人没说能进,到底不会进。于是宋山“吱呀”推门时,他急火火跟在后面,天光外散,烟尘飞舞……
      然后路拾萤就咳嗽了好几声。
      宋山习以为常:“书画古籍太多,文玩嘛,是这样,我和敬原再精心保护,总有一天也会腐朽。”
      路拾萤一怔,抬头向前看去,然后原地石化:

      这是一间前后打通、约莫百来平的房间,像是博物馆的库房重地。
      房中有八个大木柜,整齐排开,间隔约半米。每柜六层,分门别类摆放着古籍、笔砚、拓片、印石、瓷器、宣炉、漆器、古钱币,还有墨迹画卷、玉扇竹扇、木雕石雕玉雕等诸多文玩收藏。最角落,有两只老花梨木椅,中间一张桌案,桌案上,一把色泽沉密的古琴。

      路拾萤的见识使他只能说出一个“这是”,然后喉咙就不争气地卡住了。不知是因为墙上涂了特制的保护涂层,还是心里大受震撼,他只觉得口干舌燥。
      幸好宋山接他的话:“我的私藏。”
      路拾萤颤颤巍巍:“您家里有矿吗?”
      “没有。戴上手套,碰坏了赔钱。”
      路拾萤呆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宋山的意思。他接过宋山递来的白手套时,心下一阵激荡:以宋山的本事,能进到这儿的,都是上而优的真品。

      宋山径直走到墙边花梨木椅上坐下,放路拾萤如鱼得水一般在库房里撒欢。小朋友只在书中读过关于名作大家的记载,或者偶尔去博物馆得窥真迹掠影,今日实在是平生头一遭有机会近距离欣赏古董收藏,一时间没有控制住自己。

      路拾萤失声叫道:“这是定窑釉滴粉春瓶?我以为这种成色的东西国内早就没有了!”
      一会儿又“嗷”地一声跳脚:“这串太平元宝是真的吗?这……一二三四……宋先生你是不是认识什么盗墓贼?”
      再一会儿又声音发虚:“这这……乌金砚?这个结构和线条也太漂亮了……我要是能用这样的砚……算了字丑和砚有什么关系呢?”
      最后腿终于软了:“这是董其昌真迹?不可能!那都是什么价格?虽然这一份开面不大,只是残迹扇面,但是……但是这个书体笔意,这个纸,这个印质和印泥用料……”
      千言万语汇做一句:“卧槽?卧槽!”

      宋山这才搭理他:“不准说脏话。”
      路拾萤立刻打自己嘴:“呸呸呸。”
      宋山失笑:“不至于。这里头好多东西,敬原当玩具摆弄大的。”
      路拾萤说:“暴殄天物会天打雷劈……比如不长个子。”
      宋山不以为然,端起茶碗吹了吹:“你要是愿意拜我,也可以如此。”

      路拾萤一下闭嘴了。
      就算是再不开窍的木脑袋,也知道宋山为什么特地把人带上来参观,何况是路拾萤这样的机灵鬼?这是赤裸裸的威逼利诱。
      他的眼神终于舍得从一屋子宝贝身上挪开,顿了片刻,人直直走到宋山面前。屋里开着空调,路拾萤却出了一身汗:“宋先生为什么要收我?”

      宋山一顿:“我师父传我两件事:一为书画,一为篆刻。书,你和敬原都不错,画,我也传给他。只有篆刻,没有传人。我不能断我师门的后。你送敬原的鸟文章,我看了。下刀论天赋,就三个字:‘敢’、‘准’、‘灵’。其它都能后天补拙。你恰巧灵气十足,我看得上。”
      路拾萤说:“苏柏延苏老师……不是您的徒弟吗?”

      话音一落,屋里忽然静下来。阴云密布,天色黢黑。路拾萤心想:完蛋,说错话了。再联想起那天苏柏延叫他送信一事,心中就大概猜到七八。
      宋山眼睫微微一颤,轻笑一声:“敬原没告诉你?”
      路拾萤赶紧说没有。

      “我确实被他叫过几年师父。但苏柏延最终和我不是一路人,已经分道扬镳。”
      “……为什么?”路拾萤仗着年纪小,壮起胆子问了一句:“我看苏老师不是坏人。记忆里……他对我也很好。”
      幼时借住蓬山路,苏柏延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刚来的几天想家,哭嚎要找妈妈,是苏柏延把他抱起来,悄悄爬到屋檐上招野猫逗他玩。还吹《小燕子》给他听。也是因此,路拾萤后来才会学笛。
      宋山沉默良久:“承袭家传,不能有他心。他心思不在这里,不必强求。”

      宋山起身:“我六岁习字,八岁学画,十二岁临赵子昂,已有九分相似,非熟悉字画者不能分辨真伪。北京城自清末以来,就有古董文玩世家。‘肚口白’白家是大宗。民初,无论是商号、藏家还是作伪手艺人,都以能进肚口白的进厅为荣。我在白家进厅待了十年才离开。习得的真传,足够指教你在篆刻一门有立足之地,只要你愿意。”

      这番话已经算是直白。他定定看着路拾萤,知道少年人被砸蒙了,只耐心等他反应。
      可半晌,路拾萤低下头:“宋先生,我确实喜欢这一行,也愿意一生钻研,能得您的指教是大幸,可是……对不起,我不能拜您为师。”
      宋山眼神一暗:“为什么?”

      路拾萤抬头:“我有父母亲人,将来也会有妻子儿女。您说的承袭家传,不能有他心,我做不到。只怕对不起您的教诲——”
      话音未落,宋山径直打断他:“我不拦你结婚生子,也不阻挠你读书工作,只要你将篆刻一门师传学好,也做不到吗?”

      路拾萤一下怔住了,一时间不明白宋山为何要步步相逼。他向来冰雪聪明,心里就生了一点疑虑:从古至今,想学“真本事”,都是徒弟求着师父传授,哪有师父撵在徒弟后面要喂饭的道理?这其中必有隐情。
      可不等路拾萤想明白,也不等宋山再追问,脚底下突然传来一声河东狮吼:

      “路拾萤——你给我滚出来!”

      没等路拾萤自己滚出来,姓宋的优质炮仗冲上三楼,一点不知轻重,“啪”一下把门踹开了。脾气只在看见宋山的第一秒收敛了片刻,紧接着,完全不给面子,薅了路拾萤发尾的卷毛一把:“你在我脸上写的什么东西?!”

      宋大少爷睡到日上三竿,心满意足地滚进洗手间准备刷牙洗脸,一抬头,看见镜子里巨大的“炮仗”两字,脸都绿了。

      路拾萤干坏事时没想过会在宋山面前被抓个现行,自觉丢人,嘴皮子一碰,想找理由狡辩。结果宋山先笑盈盈地问:“写了什么?”
      宋敬原咬牙切齿:“你自己说!”
      路拾萤说:“……炮仗。”
      宋山点头:“还挺准确。”
      宋敬原跳脚:“师父!”

      路拾萤一抬头,瞧见宋山的手扣在花梨木椅椅背上。他的手骨节极其分明,与他稍显瘦弱的身体相比,那只手看着就格外有力。而手型微长,指腹青白,仿佛一把莹润的哥窑白瓷,美丽至极,也脆弱至极。
      他笑意盈盈看着路拾萤,像是在等他的回答。
      路拾萤的血就心虚一般冷下来。

      他这一笑,像是饱含期待似的,叫路拾萤觉得愧疚:他要怎么答应宋山呢?他还有个不懂事的妈,天天在他耳边念叨,要儿子买这条花裙子,要儿子买那个名牌包。儿子我们去那家五星级酒店吃下午茶吧?没关系钱花了可以再挣。喻寰年近四十还是小女孩,天真烂漫,他只好哄亲妈说一定考个好学校,找个好工作,买大别墅养她……
      就注定是凡世中碌碌无为的普通人,不能像宋山、宋敬原一样,隐居一处,沉心纸墨。

      路拾萤不敢直视宋山的期待,正好宋敬原气哄哄地要拉他出去算账,他顺水推舟,装作被宋敬原拽走了,落荒而逃。

      宋敬原问:“我师父和你说什么?”
      路拾萤才回过神来。宋敬原脸色不善,一副吃了生醋的古怪模样。以宋敬原这个江都醋王的厉害本事,路拾萤哪敢说你师父想强行收我为徒?只好此地无银三百两:“没说什么。”
      宋敬原咬牙切齿:“那就是说了什么。”
      小炮仗又着了,把门“啪”地一下重重关上,给路拾萤甩脸。路拾萤没有心情哄他,想赶紧离开蓬山路,就把自己东西收拾好,准备在桌上留一张字条作告别。可这个时候老天爷一跺脚,“哗啦”一下又下起大暴雨。
      路拾萤呆在檐下,宋山走到前堂:“你觉得你能躲到哪里去?”
      路拾萤回过头:“宋先生,我……”
      他根本“我”不出来,宋山说:“我知道你有顾忌。我给你时间,今天下午想清楚,给我答复。”
      这是不让路拾萤走了,路拾萤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雨小了些,宋山把菜买回来,又进屋做饭。出于礼节,路拾萤想进厨房帮忙,宋敬原却把他踹走,说宋山看不惯别人刀工,进去帮忙只会挨打。
      又一边择菜,一边阴阳怪气地说:“我师父对你真好,这才见几回面啊,传家宝贝都带你看个够!”
      宋山出来和稀泥:“敬原,你不是有画要送给他?”

      宋敬原当即跳脚:“谁说要送的!我要自己留着的!”
      路拾萤问:“什么画?”
      宋敬原不理他,路拾萤心里好奇,只好把辛成英追女神时的狗腿子发挥到极致,哄骗说:“让我看看。你师父的宝贝加一起,都没有那副画好。”
      没想到宋敬原更火了:“瞎了就去对面眼科医院看教授!”

      到底还是把画拿出来给路拾萤。
      狸猫长得像谁,路拾萤说不上来,但心里惶惶地跳,觉得画里暗藏的情感涌流太激荡。他抬头时,宋敬原有一点得意、有一点期待地站在那儿,路拾萤只好说:“确实好看。”
      宋敬原心花怒放,开恩让他又多看了两秒《秋桂狸猫图》,就小心眼地收起来:“裱好了再给你。”
      他卷画轴的手指节葱白,和宋山一样脆弱如白瓷。路拾萤一时呆在原地,看着宋敬原神仙一样飘上楼。

      宋敬原不知道路拾萤的心事,也不知道路拾萤站在池边喂王八时心里如何想宋山的那番话。他发了一早上的火,此时终于平静下来,一个人躲在空调房里,悄悄打开电脑。
      百度搜索的输入框里赫然一行字:为什么会对同性勃/起?

      宋敬原面红耳赤地研究了半天,最终得出结论:生/殖/器/顶端敏感是一种常见的生理现象,会在性刺激的状态下触发。另外要考虑包/皮过长,要注意卫生,必要情况下考虑手术切除。
      当然,也有那么一些不动听的声音提醒他,要考虑同/性/恋的可能,这是一种正常的性取向,不用感到紧张。
      宋敬原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我紧张什么?我怎么可能是同/性/恋呢?初中时那帮自称“腐女”的女同学在班里公然播放男性接吻视频,全班男生臊得落荒而逃时,只有他宋敬原一个人巍然不动扫了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睡大觉。

      宋敬原认识到自己的勃/起属于正常生理现象,心里那点躁动不安的小火苗立刻偃旗息鼓,看路拾萤也顺眼多了。只有在眼神瞟到那副《秋桂狸猫图》时心神微微一跳,左脑的宋敬原拽着右脑的宋敬原怒喝道:放屁!你明明知道你对他不只是生理上的意思!
      但宋敬原一贯擅长自欺欺人,很快把这句话抛到脑后,神清气爽,决定下楼找路拾萤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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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16 收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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