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乱江湖

　　齐焉的轻功自成一家，大概是小时候偷瓜摘枣练出来的，全是脚尖儿上的功夫，在当世实为少见。她给自己的功法起名叫‘拍云戏浪’，还极不要脸地将自己和当世轻功‘踏雪无痕’‘雁落无声’并称为‘惊世三绝’。

　　“拍云戏浪是吧，惊世三绝是吧，早课不做，出去偷人家斗笠，嗯？”

　　“薛大仙薛大仙，咱们有话好好说，你先放我下来，这人来人往的，丢死人了。”

　　齐焉被薛婉抓着后脖领子，提鸡崽儿一样拎在手里，不断求饶。

　　刚刚从驿站出来，齐焉本来是准备直接回去的，可回去要穿过一条熙熙攘攘的大街，齐焉出谷的机会少，见了什么都新鲜，走走看看地转悠了好久，最后在一家酒楼前撞见了怒气冲冲的薛婉。
　　这才突然发现，烈日当空，已经是中午了。

　　“你还知道丢人，说，跑哪去了？”

　　“给你说媒去了。”齐焉心道。却不敢造次，只垂头小声说：“昨天晚上昏沉沉的难受，你知道的，我每过几个月就受不了凉。早上醒来你们又都不在，我就自己出来转转，没想到就这么迷路了，我害怕死了，身上又没银两……”

　　说到这儿，齐焉还真的抽泣了一声。

　　她在百花谷的时候，不是跟着薛小凡就是跟着洛青云，兜里总之是没怎么揣过银子的，这次出来更是兜比脸干净，一路上别说买点小玩意儿了，就是想买颗糖都要向薛婉请示。

　　薛婉一愣，突然想起来她还生着病，手松了些，温声道：“罢了，饶你一次，跟我回去，小凡过来了。”

　　“你说什么！”齐焉双眼锃亮，原地复活，都不用薛婉拽，身子像个弹簧一样一蹦三尺高。

　　“快快快，咱们这就回去。不不不，你带银子了吗，我给他买点酒和吃的回去。”

　　薛婉皱皱眉，掏出一个钱袋，叮嘱道：“不许买酒。”

　　“就买点果酒，小凡他也十五了，都能娶媳妇儿了，喝点果酒怕什么。”齐焉笑嘻嘻的接过钱袋。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薛婉此时就是心里再气，也没法对她说不。只能任她掂了牛肉和酒，叮叮当当地往回走。

　　驿站的门一打开，就见院子里两个粉白衣裳的少年正趴在地上斗蟋蟀。听见门轴吱呀的响声，两个男孩儿一起回头，看到了薛婉和齐焉。

　　齐焉激动喊道：“凡哥，你可算是来了，想死小弟了！”

　　“齐焉！”稍高的男孩儿站起了身。他和薛婉生的很像，俊俏雅致，长发一看就是自己束的，歪歪斜斜，底下眸子却澈如朝露。他长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尖尖的下巴，笑起来嘴角勾的很高，兼具武林侠客的风发意气和邻家少年的温顺乖巧。虽说才十五岁，但身量已经很高，一双腿更是长破天际。

　　他丢下蟋蟀，冲过来，齐焉张开双手，闭上眼，准备来一个久违的拥抱。结果拥抱没有，手却突然一轻，身前掠过一阵徐徐清风。

　　“这什么酒，味道好淡。牛肉不错，酱的刚刚好……”

　　齐焉：“……”

　　薛婉：“……”

　　“小凡，今早课业做完了吗？”薛婉随口一问，也随手扬了扬袖子。

　　“做……做完了。”薛小凡把食包往身后一裹，紧张答道。

　　薛婉嗯了一声，袖子反手一拢。

　　其实她自己不知道，她这个动作向来最吓人，天芒针一个不小心就会从她袖子里甩出来。那可是呼吸之间要人命的东西，齐焉和薛晓凡退后三步，抱着酒坛子瑟瑟发抖。

　　依洛收拾好了蟋蟀，跑过来行了礼，四人一起回到房里吃了午饭。

　　而这天晚上，齐焉和薛小凡架着依洛溜到小河边儿喝酒，给依洛灌了个酩酊大醉，拉着他问这问那，问有没有喜欢的小姑娘。依洛是个绵羊似的柔软少年，被问得满脸通红，差点跳了河。

　　齐焉就一直笑，全然忘了自己还要去拜访某人。

　　武陵山西，慕漓已经换了晚上的中衣，一身雪白的衣裳熨帖地伏在胸口，黑发规矩地散下，落在肩头，隐隐能看出少年美好又苍劲的身形。

　　他坐在床上入定，却怎么也集中不了心思。

　　从用了晚饭之后就开始心神不宁，也不知道在等待什么，窗子开了关关了开，半天也没看见一个人影。

　　“轻浮，狡黠，无信之徒！”

　　慕漓愤愤地骂着，闭上眼，强迫自己入定。窗子被风吹开了一点缝隙，有凉凉的晚风吹进来，拂过他因年轻而略显青涩的脸庞。

　　聚众闹腾了大半个晚上，薛清远拎着剑来找。见着这两人不着调的样子，气的不行，抬起一脚就给薛小凡踹飞了出去。齐焉吓得不敢动，脚尖儿一伸，将空酒壶踢进河里。

　　‘扑通’一声，此地无银三百两。

　　到底还是免不了一顿责罚。第二天一大早，薛小凡和齐焉便跪在了武陵山山脚下的青石阶上，顶着烈日背诵道德经。

　　薛小凡向来怕热，嘴里含着依洛偷偷送来的冰，袖子底下也掩着几块，背经书的时候含含糊糊的，还好薛清远也没计较。

　　齐焉不是很怕热，但也吐出了舌头，神情恹恹地不想动嘴。

　　快到中午，不少上山历练的少男少女回去吃饭，被这两道浅色的身影吸引了目光。

　　洛青云似乎是热的狠了，衣裳脱下来，精着硬朗的上身，还有点灰头土脸。他眼睛素来亮，一转弯，就看见了齐焉姐弟俩跪在地上。

　　他冲过来，嚷嚷道：“小凡来了，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你俩还真是对活宝，凑到一块就没好事儿做，喏，这么快就领罚了，真有你们的。”

　　“滚滚滚，别挡着姑奶奶晒太阳！”

　　慕漓就在洛青云的身后，自然也是看见齐焉了，也不说话，软鞭往腰间一缠，抬脚就朝外走。

　　“慕公子！”齐焉喊了一声。

　　慕漓袖子底下的手指微微收缩，脚步却不慌不忙，似是没有听到，更像是充耳不闻。齐焉扭头看了看他的背影，一低头，竟然看见他袖口处垂下来一道暗色的血迹。

　　“洛青云，他怎么了？”齐焉拉住洛青云。

　　“你就别打扰人家了。我们今儿在山上遇了点麻烦。”

　　“什么麻烦，遇到猛兽了？”

　　武陵山山林茂密，且山脉众多，有野兽出没也实属正常，可这大白天的，什么东西会没头没脑地选这样的大热天出没。

　　“长阴山妖魔道的人来砸场子了，猖狂的很，扬言要掳人，我们打不过，信号也放不出去，还好慕漓在，缠住了他们才让我们逃出来。”

　　“所以就受伤了，他不是挺厉害的吗，打不过还跑不过吗？”

　　“他跑了我们怎么办啊。”洛青云翻了个白眼。

　　“废物。”齐焉骂了一句。也不知道是骂慕漓还是洛青云这厮。

　　薛小凡看了一眼齐焉，不由一惊，他竟然看到那双素来玩世不恭的眼底划了一丝担忧。他更加不悦了，不禁哼道：“那他可本事不小嘛。”

　　“你这臭小子，说的什么话。慕漓本事当然不小，他可是未来的盟主大人啊。”

　　“你怎么知道他就是盟主！”薛小凡大大的眼睛里划过不满，还稚气的眉目间划过一道隐忍般的寒意。

　　很快就消失了，洛青云没有看到，于是继续开他的玩笑道。

　　“不然你觉得谁是盟主？你姐姐？”

　　“我姐姐为什么不行。”薛小凡抬起脸，小小的拳头捏起来。

　　“得了，和你说不清，嗳齐焉，嗳？人呢？”

　　洛青云和薛小凡这才发现，原本跪在地上的齐焉已经不见了踪影。

　　洛青云手搭薛小凡肩膀，乐道：“啧啧，拍云戏浪可不是说着玩的，还真的是无声无息、来去自如。我们齐焉是不是看上人家了，薛大仙的罚都敢逃了哈。”

　　“滚开，你别摸我。”薛小凡拍开了他的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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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公子！”齐焉跟在人家后头，又喊了两声。

　　两人一前一后，转身进了一片绿树成荫的林子。慕漓脚步也极快，虽说胳膊受了伤，但一点也不影响脚下。他埋头往前走，齐焉就在后头跟着，一直走了好久，完全没了人烟。

　　“你一直跟着我做什么。”慕漓停在了一颗梧桐树下。

　　“那你跑什么，你跑，我就想追。你要是早停下来，我也就不追你了。”

　　“强词夺理。”慕漓偏头。

　　“手给我看看。”齐焉从怀里拿出手帕，一步跳过来捞了他的胳膊。“你别害怕，没毒，我的手帕我从来不用，干净的很。”

　　“不必。”慕漓说完，手臂回收，扭了一下身子。

　　“别乱动！”齐焉皱起眉。她从来都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他从没见过她严肃的神情，一时间僵在那儿不敢乱动。

　　齐焉把他的袖子挽起来，露出小臂上深可见骨的刀伤。

　　他明显是自己止过血的，可破口处仍旧有小股血流在淌。齐焉突然觉得，直接给他包上肯定会感染，可不包也止不住血，于是拉起他手腕就往前走。

　　“你做什么。”慕漓惊地瞠大眼。

　　“把你扔林子里喂野狼。”齐焉头也不回地答道。

　　慕漓：“……”

　　齐焉长发不知什么时候散开了，走的步伐又快，席卷起一阵轻柔的风，风撩起她的碎发，露出一个纤白清澈的侧脸。

　　她拉着他，走到一处山泉前。

　　“你怎么知道这儿有水？”慕漓有点惊讶。

　　“很明显，咱们一路走来，山林越来越茂盛，树木的叶子也越来越肥厚。地上也有很多小青虫，空气的潮湿程度也越来越高，地势又低洼，肯定是有个山泉或者湖泊的。”

　　慕漓听的呆了，微微张开嘴巴，由衷赞叹道：“你懂的真多。”

　　齐焉高深莫测地点点头，捞起他的胳膊，清水淋了上去，小心地洗去了周围的尘土。心道：“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这地方是不就是昨晚我们喝酒的地方。随便说点什么他都信，真是笨死了。”

　　因为突如其来的佩服，慕漓对她尊敬了几分，任她捞着胳膊洗伤口。齐焉洗的差不多了，起身到一棵大树前，手刨了几下，拉出来一探封的很好的酒罐。

　　慕漓：“……”

　　“这地方山好水好，说不准就会有人闲情逸致，在这儿藏上一坛佳酿，准备来年再叙时畅饮谈心。”

　　齐焉说的丝毫不脸红，打开酒坛，往他伤口上倒了上去。

　　慕漓咬着牙，皱眉道：“这是什么酒，你就倒。”

　　“果酒而已，不扎伤口的，还能……”齐焉话没说完，自己就呆了，手上的动作一缓，心想：她还真是小看他了。

　　慕漓勾着嘴角，淡淡一笑，道：“果然，就是你埋的。你挨罚是不是因为这个？”

　　“关你什么事了！”齐焉被揭穿，有点脸红。

　　“夜会藏酒，怪不得要跪在山前。”慕漓愤然道。

　　他记得她是和一个少年跪在一起的，自然就猜她和那少年夜会喝酒，才会被抓，也肯定是她昨天没来爬窗的原因。

　　“才没有，我只是好心帮你清理。”齐焉瘪了瘪嘴，有点委屈。

　　也不是因为他的闲言碎语就委屈，只是她突然忆起，自己很小的时候，父亲练剑受伤，她就拎着小小的酒壶这么往伤口上倒。那时候可没什么果酒，都是烈的像火的白干，蛰的伤口烈火焚身般的疼。

　　齐焉想着，就不舍得给慕漓倒了，随便洗了洗就缠上了伤口。

　　弄好之后，齐焉拎着剩下的半坛酒坐在了树底下，喝了一小口，歪在树干上出神。慕漓站在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有点手足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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