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锦瑟付流年

　　自古宴无好宴，沈靖澜深知此理。萧锦瑟的目光时不时扫过来，眼神意味不明，却隐约有些许不快。沈靖澜本来好转的心情渐渐有低落起来。虽然这出戏从头至尾都是自己一手策划，因着发红的额头和眼睛，母亲也顺势应承了与她演一场因着朝堂上的事而闹不愉快的假象。只是无论她如何运筹帷幕，这件事仍令她自己极为作呕。

　　她很快调节好心情，内心苦笑，或许她连作呕都没有资格吧。如今除了向着前路走下去，早就没有退路了，至于其他情绪，毫无意义。打定心思后，沈靖澜缓缓抬头，正巧看到萧锦瑟正盯着她出神，面前的各色珍馐美馔，都不为所动。沈靖澜于是回望她，眼神坚定而温柔，是了，想要的东西，一直都在那里，一定要去拿才是。

　　萧锦瑟时不时眼锋略过，她红彤彤的眼睛，微微发肿的额头，直到沈靖澜突然抬头，正巧和她四目相视。萧锦瑟一向无法无天的主，只是每次在沈靖澜面前总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特别是偷窥人家被发现这种事情，还是有点羞涩。倒是沈靖澜冲她温柔一笑，萧锦瑟突然脸色微红，低下头默默地想，我有什么好怕的。于是深呼一口气，又抬起头看她，挑了挑眉毛，眼波流转，唇角轻挑。结果，沈靖澜刚好转头去和母亲说话，根本没有看她！！

　　萧锦瑟懊恼极了，整个流转的眼神和嘴角挑起来的轻笑都像是给空气做的。萧锦瑟有点尴尬，但是为了不让人看出来，她还是保持她那有些僵硬地笑容，转过头来对下人交代了几句。

　　沈靖澜虽是转头了，余光也是瞧着萧锦瑟冲自己抛了一眼，因着自己转开，仿佛一拳打到空气中，表情有些僵硬，不由地含笑起来。这一笑，当真铁树开花，冰雪初融，春回大地一般。

　　萧锦瑟侧眼瞧到，不由怔忡起来。沈靖澜看着她那呆呆的模样，更觉好笑，这个燕京小霸王，倒真是有意思呢。

　　萧锦瑟半响才回过神来，敛神道：“沈夫人，今日的菜肴可合胃口？听沈姐姐讲，贵府一贯是吃扬州菜的。府里专门从扬州请来了一个厨子为沈姐姐做饭，今日正好让沈夫人品鉴一番。沈姐姐客气，贯来只说好的，我们又不懂，真担心委屈了沈姐姐都不知道。”

　　沈母只是一笑：“府上真是有心了，这菜味道极好。狮子头、三套鸭、叉烧鳜鱼、三鲜脱骨鱼、八宝鸭、鸽吞翅都极考究刀工。这厨子刀法精湛，脱骨刀法更是出神入化，去除原料的骨头后，仍能保持完整的外形，摆盘也精细雅致，确是个好厨子。”

　　萧锦瑟赞道：“也多亏了沈夫人这般雅致人才吃的出来，看得出来名堂。锦瑟却是牛嚼牡丹，浪费了这些细致的功夫。”说罢，又转头问沈靖澜：“沈姐姐感觉如何？这汤可尝了么？味道是清香，却不知何故？”

　　沈靖澜含笑道：“锦瑟这可是考我？这是三吊汤，扬州菜擅长以汤做菜。烹饪菜肴时，总是附以高汤提鲜。三吊汤，便是将白汤用鸡肉、猪肉、血水分三次吊制，吸去浑浊的漂浮物，直到汤水清澈见底，留下的汤水，鲜纯甘冽，淡而不薄。”

　　一顿饭吃的其乐融融，沈夫人和沈靖澜之间的那些奇特的僵硬感和疏离感也渐渐消失。萧锦瑟也就装作不知，继续聊天，只是她的目光总是若有所思地落在两人之间。

　　沈靖澜只做不知，她只需要埋下怀疑的种子和蛛丝马迹，剩下的就由得萧锦瑟去揣测，去调查。永远只有自己查到的才能令人放心，让她查，还不能让她查的太容易，否则她怎么会信。沈靖澜一念至此，顺手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梨花酿清爽甘冽，饮罢齿颊留香，沈靖澜感受着酒水划过自己的喉咙，胃里翻滚着火焰。沈母正巧看到这一幕，眉头轻蹙，“靖澜一向不胜酒力，这么喝的这么快？”

　　萧锦瑟瞥了一眼沈靖澜，笑道：“沈夫人不要担心，梨花酿是我亲手酿的，酒力清浅，不会醉人的。除非，”萧锦瑟也举起梨花酿，嘴角含笑地望着沈靖澜，“一心想醉的，那估计喝什么酒都会醉吧。”说罢，轻轻啄了一口酒。

　　沈靖澜听闻此语，也笑笑不说话，仍是举杯一饮而尽。沈母也喝了不少酒，眼神扫过沈靖澜，若有所思。片刻后道：“也不早了，今日我就先告退了。待王爷王妃回来，再来拜访，今日谢过郡主款待了。”

　　萧锦瑟再三挽留，沈母只道出门已久，极为倦怠，加上不胜酒力，还是早些回去吧。于是沈靖澜着人送客，临走之前，沈母深深望她一眼，用极低的声音道：“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萧锦瑟常年练武，耳聪目明，在旁边听的一清二楚，表面的风平浪静难掩底下的波涛汹涌，萧锦瑟饶有兴趣地瞧着脸色忽冷的沈靖澜。看她神色变白，又一分分地调整回来。等她转回来，同自己告别时，已经面色如常了。

　　萧锦瑟不动声色，只做不知。沈靖澜准备告辞，却被萧锦瑟拦住：“沈姐姐觉得今天这梨花酿怎么样？”

　　沈靖澜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仍道：“味道清冽可口，入口齿颊留香，确是好酒。未曾料到锦瑟竟对酿酒也如此有研究。”

　　萧锦瑟拉着沈靖澜的衣角，撒娇道：“既然如此，沈姐姐再陪我喝几杯吧。”萧锦瑟身高略高一些，否则当时装萧慕言早就被人一眼看穿了。可是如今，拉着沈靖澜衣角撒娇，眼神湿润，当真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沈靖澜叹了口气，她心软了，加上酒意上头，她多少有些飘飘忽忽，也不做挣扎，顺势应承了下来。

　　萧锦瑟又道，“我院子后面有一池碧泉，近日荷花盛开，勉强能一赏。不知姐姐意下如何？”

　　沈靖澜应了。两人前后错步缓缓走向花间阁，萧锦瑟走在前面，如墨般长发在风中轻轻飘荡。沈靖澜步履稍缓，萧锦瑟驻足回望，眉宇飞扬：“怎么走的这么慢？”说罢，伸出自己如葱一般的右手。沈靖澜有些迟疑，向来不爱与人肢体接触，萧锦瑟只是伸手笑着望着她，萧锦瑟眼角的蝎子使得她的笑容极魅惑，沈靖澜终于扛不住她灼灼的目光，递出了左手。萧锦瑟笑盈盈地握了，只觉得细腻润滑，柔弱无骨，嘴角不禁勾起笑容。

　　沈靖澜被她握住，那只手温暖如昔，手心隐隐有茧，大概因着萧锦瑟常年习武的缘故。沈靖澜不由地想起头一次握住那只手的感觉，以及那句：“娘子小心。”

　　这一路都在沈靖澜的恍惚中度过，待到落座，仍是浑浑噩噩。萧锦瑟着人拿酒，也不设案，只在池边铺一波斯地毯，放下乌银梅花自斟壶，举起海棠冻石蕉叶杯递给沈靖澜。沈靖澜仍是昏昏沉沉，举杯就一饮而尽。

　　沈靖澜不甚专心，萧锦瑟也感觉得到，于是她轻轻捏捏她的手道：“想什么呢？”

　　沈靖澜趁着酒意，突然调皮起来，抬头轻笑，眼波流转，左手回握住她：“想夫君你啊。”说罢摇摇她的手，压低嗓子，学着萧锦瑟当初的声音：“娘子小心。”

　　萧锦瑟倏地一下僵在原地，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想想当初觉得自己男装风流倜傥，装起萧慕言不要太浪费，骑马时对着满街小姑娘笑得如同和煦春风，对着未来嫂子，也是极尽温柔体贴之能，恨不能让大家看看自己有多英武不凡。只是此时，沈靖澜拿此事调笑她，让她极为不好意思。为了掩盖她的尴尬，萧锦瑟猛地转头向前，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不知道梨花酿够不够，要不要喝点别的？”

　　沈靖澜心情大好，看着萧锦瑟呆头呆脑又脸红的样子，实在忍不住，又道：“那不如，喝点女儿红？”说罢，手在萧锦瑟的手心勾了一下。“听说镇南王府的，女儿红，格外好喝。”萧锦瑟何尝不知道镇南王府女儿红说的正是自己，加上女儿红是姑娘出嫁才喝的，被沈靖澜说出来，更觉害羞，整个人如同一个炙热的火球，马上就要烧起来了。

　　沈靖澜瞧她的模样真是享受，忍不住又道：“锦瑟可知自己如今像什么么？”

　　萧锦瑟还在脸红，茫茫然道：“什么？”

　　沈靖澜好整以暇地道：“一只烧熟的海棠花。”

　　萧锦瑟恨恨地用脚跺了跺地，撒气地看着她：“沈姐姐不过喝了两杯薄酒，竟一味儿取笑我！”

　　沈靖澜言笑晏晏：“我说自己不胜酒力，锦瑟不听。”

　　萧锦瑟被她的笑容晃了眼，只觉得春风拂面而过，空气里满是馨香。于是也不恼了，只是凑近，轻嗅了一下，眨眨眼一语双关地说道：“我倒是觉得醉了的沈姐姐更有味道。”

　　沈靖澜本是趁着三分醉意，逗一逗萧锦瑟。

　　如今萧锦瑟突然反过来调笑她，她有些不好意思，想必喝了酒很不好闻，倒让萧锦瑟出言取笑他。于是避开她的鼻子，转身要走。萧锦瑟一把拉住她，“醉了就别乱跑。我送你回去。”

　　沈靖澜还逞强，“我没醉，我还要喝你的女儿红呢。”

　　萧锦瑟看着她满脸微红，身若无骨就往自己身上倒，只觉得内心弱软的一塌糊涂，于是，轻声哄道：“下次让你喝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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