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年少

　　洛盈盈的身体在冰泽的调养下终于恢复了起来，整个人似乎都比以前精神了许多，此时距离大婚还有十天。
　　老王妃前些日子只顾着去珞一东北郊的普济寺祈福，还没好好见过这个未来媳妇。这天从皇家寺院回来，就马不停蹄地赶向这座睿亲王的别苑，这别苑自五年前韩紫星正式接过三军兵马的实权因此圣上赐下之后她就没来过，许是旧日心结作怪。没想到甫一进门，就皱起了眉，紫星这孩子跟他父王一样，武痴，有哪家王爷会在前院建这么大一个演练场的？那些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在阳光下明晃晃的泛着光刺着眼睛，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哪个武师的院子呢！
　　韩紫星此刻正在御书房同皇帝以及一干将领商议军事，北边告急，万永国主突然在边界增兵，恐怕太平日子又过不久了。突然打了一个喷嚏，她绝对不会想到是自己母妃在“惦记”自己。

　　“参见老王妃。”白虎赶紧行礼。
　　“哦，你是白虎？”老王妃记得这个清清秀秀的书生，似乎做过紫星的书童，后来被他带到别苑当管家，这人谦和有礼，老王妃对他印象不错。
　　“是，奴才白虎。王爷还没下朝，不知老王妃此来所为何事？”白虎很是恭敬得体。
　　“王儿还没回来？无妨，本王妃只是想来看看洛姑娘。”老王妃一副我是来看我儿媳妇儿的模样。
　　“那老王妃请跟奴才来，奴才给您领路。”说着白虎行了礼，带着老王妃往洛盈盈的房间去。屏退了其他随从，跟着白虎走在路上，老王妃心潮澎湃啊：
　　谁说她家儿子只会打仗不懂风月的，这还没过门就先把人藏别苑里了，这手段，像极了那人，不愧是她钟倩兮十月怀胎生的！

　　笃笃的敲门声传来，洛盈盈收了笔，随手拉过一幅画来盖上自己刚刚的墨迹，走去开了门，鲤儿鸢儿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真该好好管教管教了，那对淘气的小姑娘。
　　“盈盈拜见老王妃。”开门的一瞬间，洛盈盈就吃了一惊，她未来的婆婆，睿亲王府的老王妃如今就笑意盈盈地站在她面前。
　　“不必多礼，孩子，不介意我这么叫你吧？”老王妃钟倩兮一脸慈爱的笑。
　　“不不，这是盈盈的荣幸。”
　　“这孩子，真会说话。看你似乎在忙啊？有没有空陪我到花园走一走？”
　　“没有没有，盈盈自是要陪老王妃的。”洛盈盈赶紧表态。睿亲王那副古怪的脾气让人不好亲近，说不定能从他母妃这里得到一些有用的东西。
　　“白虎，你先退下吧，本王妃要和洛姑娘聊聊天。”
　　“是。”白虎顺从地走开。
　　拐角处：
　　“哎呦，小虎，老王妃这是心急来见媳妇儿呢！”
　　“看起来还真是。”白虎笑笑对冰泽说。
　　“咱家王爷可是艳福不浅。”冰泽吐了个瓜子壳。
　　“这不是咱们该讨论的事情，做事吧，管好自己的嘴。”白虎正经道。
　　“切，假正经，想跪搓板了是不是！”伸手揪住了白虎的耳朵。
　　“不是，娘子大人，我去做事，做事。”白虎揉揉被揪疼的耳朵，看了看柳眉倒竖的自家娘子，“有的话咱们说说便罢了，小心别人听去，所以，最好别说。”说完一溜烟跑了，哪里还有那个温润书生的模样，整个怕老婆怕到死啊！
　　不成想小夫妻这副恩爱的模样却醋翻了了远处走来那个人……

　　“孩子，你对这桩婚事还满意吗？”在花园石凳坐定，老王妃甫一开口就问了一个不尴不尬的问题。
　　“自是满意的，能嫁与睿亲王是盈盈求之不得的事。”洛盈盈坦然。
　　“可曾觉得侧妃身份不满意？”老王妃倒是像来挑拨儿子跟媳妇儿之间感情的。
　　“盈盈并没有这种想法。”洛盈盈有些惶恐，难道老王妃听谁说了什么，她可是从未觉得做侧妃有什么关系。
　　“不要紧张，我今天来仅仅是以紫星母亲的身份跟你聊聊几句家常，这么些年没人聊天，都快闷出病了。”老王妃笑笑，那笑里竟带了几分女儿家的俏皮，一点不像快五十岁的人，“韩家一直都是这样，门第观念深的要命，当初我也是领教过的。”钟倩兮轻轻松松地说。
　　“是吗？”洛盈盈看着老王妃倍感亲切，拘束也一点点放了下来。
　　“是啊，其他韩家先人我倒是没见过，不过老皇上那人就够古板的，说起门第来没边没沿的，当年我和……”说到这里，老王妃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突然止住了接下来要说的话，“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语调明显降了一些。
　　洛盈盈觉得大概是想到老王爷难免伤感吧，也识趣地不提这茬，给老王妃添上茶：
　　“您尝尝这茶，我父亲送来的，说是资州最负盛名的种茶世家制的‘雨花’号称一百斤上等茶叶才能制出三五两成品呢！”
　　老王妃接过茶，心里乐滋滋的，这媳妇儿可比自己当年乖巧懂事多了。
　　“孩子你对茶也这么有研究啊？果然不愧是珞一才女，王儿能娶到你那是他的福气。”
　　“老王妃过奖了，盈盈不敢当。”洛盈盈略略有些不好意思。
　　“哎，说哪里话，我家那个孩子，其实说也不好说。”老王妃放下手里的茶盏，轻轻叹了口气，“当年我刚生下他，皇上怕老王爷在战场上的仇家会对紫星不利，于是接到宫里去交给明妃娘娘抚养，养到十二岁上才让他回到睿亲王府，刚回来的时候，我都没见过这孩子笑，说真的，当时我都以为自己生了个面瘫出来祸害人。”老王妃语速略快，似乎这个她口中的“面瘫”不是韩紫星，而是别人家的孩子。
　　饶是洛盈盈多好的教养在老王妃的连珠妙语下也“噗”地笑出了声，破了功。“面瘫”，看来李清茉叫他“冰块儿”都是好的，连他自己母妃都这样形容他。转念又心疼起来，小小少年竟然不会笑，他是经历了多少常人无法想象的事情啊！
　　“这孩子一点儿也不像我，想想我当年那绝对是开朗大方，明艳动人啊！也不像他父王，他父王也是一个善良热情的人。这孩子唯一随我的一点就是，有时候说话能噎死人，还有就是跟他爹一样是个武痴，将才。刚回府那会儿天不亮就去练功，读书，研究三韬六略，兵书阵法，常常在书房或是演练场一呆就是一整天。”老王妃喝了口茶，说的太快了，有点儿累。
　　“王爷本就天资聪颖，加之从小就那么刻苦，怪不得现在这么出众。”洛盈盈叹，“大家都知道睿亲王攻无不克，威名远扬，只道他天赋异禀，却不知道他也曾花了比别人更大的气力去研究别人或许一辈子都不会碰的东西。”
　　“是啊，其实我一直都很心疼，说实在的，有哪个母亲希望自己孩子天天在枪林剑雨里摸爬滚打，指不定哪天阎王爷一高兴，那就跟他父王一样不用回来了。”说着老王妃眼眶红了，掏出丝帕拭了拭。
　　“老王妃……”洛盈盈给她说的也有点感伤。
　　“哎，没事儿，没事儿，咱接着聊。”
　　“……”（那分明是听您聊好吗）
　　“这孩子十四岁正式接过统帅三军的担子，身边又没有什么兄弟姐妹帮衬，还好倒是有吴王家那个明梓，这哥俩感情好得很，从小明梓就被派到王儿身边当他护卫，俩人一起长大，好几次都是明梓从战场上把半死的王儿拖回来的。”
　　“拖回来。”洛盈盈嘴角有点儿抽搐，心说，这是那个外界流传端庄温婉的睿亲王府老王妃吗？
　　“等你俩完婚之后我就把我那侄女许给明梓，明梓这孩子也是，素素（老王妃钟倩兮的侄女钟素素）都跟我说了很多回了，他就是怕自己上了战场就回不来一直不肯点头，就那么拖着，甚至宁愿背上风流的名声。孩子，我希望你知道，虽然明梓嘻嘻哈哈，紫星冷淡无比，但他们在某些方面是一种人。对于他们这种人，你选择了他，你就要准备好万一哪天和我处在一样的处境。”老王妃话锋一转，忽地正色道。
　　“是，盈盈知道，但是盈盈既然如此选择，那就已经做好了准备，生是王爷的人，死亦是王爷的鬼。”洛盈盈说得郑重，坚定的模样让老王妃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欣慰。
　　“哎，不要说得那么严重，真有那么一天，我倒是希望你能够另觅他处，莫要像我一样空等半生。”老王妃忽而故作轻松开口。这是挖自己儿子墙角吗？
　　“……”洛盈盈彻底没话可说了，究竟这话是不是试探，她不知道，她只有沉默。
　　“哦，不对，不会有那么一天的。光顾着说话，你看我都忘了正事儿了。”老王妃笑笑，话锋一转，从自己脖子上取下一块玉坠，雕的凤型，看那边缘文理，应是还有一块儿凑成一对儿。
　　“来，我给你带上，这玉坠是当年我一个故人所赠，说是以后若得女儿，便传给女儿；若是儿子，当传给媳妇儿，如今自然是归你了。”说着眼里朦胧有了些泪光，喜极而泣还是其他？恐怕只有老王妃自己知道。
　　“盈盈不敢，盈盈只是个侧妃……”
　　“什么侧妃不侧妃的，就他韩家事儿多，你看紫星那个性子，能指望他娶几个？他就是娶了我也不给，还能怎么样？”老王妃佯怒。普天之下，敢说韩家事儿多的，恐怕只有眼前这位“表里不一”的睿亲王府老王妃钟倩兮了。
　　洛盈盈深深体会到了她未来婆婆这脾气，心说看来以后倒也不会被为难。老王妃倒是个直率明事理的人，怎么这睿亲王就一点儿不像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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