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心迹

　　安澜拢了拢驼色大衣的领子，侧头看了眼身侧的李岁，她将羽绒服衣领拉到最高，下半张脸埋在衣领里。也许是感受到安澜的注视，她转头，弯了弯眼睛。
　　“吴老的身份特殊，他的私人画展，与其说是展览，不如说是学术圈的小型雅集，就是不少高校的院长，都极少有机会踏进来。”
　　李岁闻言愣了一瞬，眼底满是不可置信。
　　“吴教授与叶老师是很要好的忘年交，我也曾在学业和为人处世上受过他不少指点，说他是我的恩师，一点也不为过。”
　　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安澜轻轻解释道。
　　“今天来观展的大多数都是吴教授的同事和家人”
　　“一会儿跟着我就好。有人问你问题你就随便说几句，说错也没关系。如果知道了么，岁岁?”
　　安澜揉了揉她的头发。
　　“吴教授的家，居然藏在这么偏的山坳里。”李岁拉开拉链，呼出一团白气，“我还以为老教授都爱住家属院的小楼。”
　　“吴教授素来喜静，再加上他和爱人年纪都大了，所以就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养老。而且家属院的小楼空间太小，放不下太多的书籍字画，所以就动了迁居的念头，寻了这么一处院子。”
　　说话间铁栅门突然间“吱呀”一声打开了，门轴发出一声轻响，惊起院角松枝上的一只松鼠。
　　别墅是浅米色的石砌外墙，爬墙的藤萝早落尽了叶子，枯褐色的枝蔓在满园秋色里织出疏朗的网，窗棂上挂着一只竹编小灯笼，映着檐角挂着的一排木质风铃，别有意趣。
　　庭院里铺了防滑的青石板，枯叶扫到两侧，露出的石板缝里还嵌着些干掉的青苔，踩上去咯吱轻响。
　　些许暖光从窗口漫出来像融化的蜜，淌在微凉的秋夜里。
　　厚重的雕花木门从里被人推开，暖洋洋的热气棉团一般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紧接着走出一位穿着黑色旗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
　　“师母”
　　安澜赶紧迎上去。
　　“澜澜”
　　苏赪玉激动的握住她的胳膊“你怎么才来。我刚刚还给阿明说，要不要让小慧去接你。”
　　“这位是?”
　　她的目光转向一旁的李岁。
　　“叶老师的侄女。”
　　“师母”
　　李岁也学着安澜的样子，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
　　苏赪玉恍然大悟“长得真像，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快进来吧”
　　客厅的玄关处摆着各式各样精致的小相框，里面是素描的小女孩的画像。仔细看就会发现这些小女孩都是同一个人。
　　放眼望去，暖金色的炉火在铸铁壁炉里轻轻跃动，将大理石地面烤出一层朦胧的温光。各式画框错落地立在高大的胡桃木置物架上、矮几与雕花梯架上，全是同一个小女孩的模样——慢慢的，由刚出生时的红彤彤变得白白嫩嫩，吃着手指，咧着嘴笑，再到抬头，爬行，学步……每一幅画的左下角都会有一行小字——爱女好好，一岁留念；爱女好好，第一次学步留念；爱女好好……。
　　可是屋里并没有看到小孩用的东西。
　　李岁有些摸不着头脑。
　　“小安来了。
　　吴教授被众人簇拥着颤颤巍巍拄着拐杖走了出来。
　　“吴教授”
　　原来这就是吴教授，和李岁所能想象到的高级知识分子一样。
　　李岁默默地打量着。
　　他正站在玄关的暖灯下，驼色毛衣外罩了件羊毛开衫，银丝般的头发梳得整齐，镜片后笑眼弯弯，“欢迎欢迎。”
　　他又笑眯眯的转向李岁“这就是岁岁吧？小叶给我看过你的画，画的很好嘛，有朝气，哈哈哈”
　　吴教授爽朗的笑声融化了众人之间的隔阂，一时间客厅里欢声笑语一片。
　　客厅挑高的穹顶垂下一盏新中式风格的黄铜吊灯，灯光流淌在墙上挂着的画里——都是陈教授的山水，泼墨里带着冬日的清冽，远山覆雪，寒江独钓。
　　苏赪玉端着一个小托盘走过来。
　　“年轻人都爱吃些甜食，所以我特意做了柠檬巴巴路亚。”
　　苏赪玉一边说着一边端出两只小碟放到了茶几上。
　　“谢谢师娘”
　　“师娘你偏心，我怎么没有”
　　一个个头高高的男生伸长脖子，开玩笑似的表示抗议。
　　苏赪玉被逗得笑起来
　　“你们天天跟着老吴喝苦茶喝惯了，我是怕姑娘们喝不惯才特意备的。”她顿了顿，又看向李岁和安澜，”
　　“尝尝吧。我知道女孩子怕胖。所以把白砂糖换成了代糖。”
　　李岁拿起精致的小勺，浓郁的奶香裹挟着清爽的柠檬香气入口即化，酸甜尾调还留存着一丝柠檬皮的微涩，冷藏后还带着微凉的冰润感。

　　简单寒暄后，吴教授便提议去二楼参观。
　　李岁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变得轻松又自然，甚至欣赏起了一幅山水画，丝毫没有发现安澜已经越走越远。
　　“这是去年雪天画的，”
　　吴教授不知何时走过来，声音轻得怕惊了画里的景致，“老了，画不动大山水了，就爱描些身边的景色。”
　　“教授您太谦虚了，”李岁轻声说，目光落在画里覆着雪的远山。
　　“小叶还好吗?刚才人多，我都没好意思问你。”
　　李岁楞了几秒“好，我离家之前去看望她的时候已经能自己下地走路了。”
　　“好，好啊”
　　吴教授明显的松了一口气。
　　“等到这个冬天过去，就慢慢好起来了”
　　楼梯转角处传来轻轻的说话声。
　　李岁转头，看到安澜正快步朝这边走过来。飞扬的裙摆像极了振翅欲飞的蝶翼。

　　从吴教授家出来已经是十点多钟。
　　“天黑了你们两个女孩子走在路上不安全的。”苏赪玉不由分说招招手，一个年轻女孩子跑了过来。
　　“让小慧送你们回去”
　　见此安澜也便没有再推辞，拉开车门让李岁先上了车，然后自己也跟着坐到了李岁旁边。
　　“师娘我带的补品你记得喝，我下次再来看您”
　　安澜降下车窗。
　　“好孩子。快去吧，路上小心点。”
　　苏赪玉招了招手。

　　李岁望着窗外，树木一丛丛成群结队的往后退，忽明忽暗的树影在玻璃上划过残影。
　　画像里那个小孩的脸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记得那个孩子好像叫……
　　好好?
　　突然间坐在前面开车的小慧开了口“你应该才上大学吧？”
　　李岁从后视镜与她四目相对，小惠弯了弯眼睛，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
　　“是啊。”
　　李岁点了点头。“不过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小慧熟练的转动方向盘“看到你就想起我妹妹刚上大学的时候。对一切都是无所适从的样子。”
　　“慢慢就好了。心智成熟了就像个大人了。”
　　“姐姐，你这么年轻，不应该还在念书吗？怎么会来当司机?”
　　小慧笑了笑“没有。早就不念了。”
　　“我小时候家里穷的叮当响，姊妹五个，一个妹妹两个弟弟饿的饿死，病得病死。就活了我和二妹。后来我上高中的时候我妈被我爸打跑了。没过多久我爸一不小心摔在地上把自己摔死了。实在走投无路了，我只能辍学打工，养活我妹，供她念书。”
　　小慧平静的讲述着自己的过往。
　　“幸好我遇见了苏太太，把我留在了身边。每个月的工资除了供我妹念书还绰绰有余。我还能攒钱供她去留学。”
　　“遇到她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小慧感激的说道。
　　“那……他们有孩子吗？”
　　李岁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
　　“有一个女儿，如果那个孩子还在的话，应该和你差不多大了。”
　　“所以说那个孩子已经……”
　　李岁并没有再问。
　　她转头看向窗外，明川大学的图书馆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就快到了 。
　　她看向一旁从上车就一直没有说话的安澜，侧脸在时有时无的光线下模糊不清。
　　突然间，汽车轮胎好像压到了什么东西，一阵颠簸。
　　李岁原本就心不在焉，再加上没坐稳，一下子就滚到了安澜怀里。
　　她的头靠在安澜的小腹，双手紧紧搂住了她的腰，闭着眼睛不敢抬头。
　　“主动投送怀抱?”
　　安澜声音极低，她将一只手搭在李岁的脑后像是给小猫顺毛似的一下又一下是抚摸着。
　　李岁闻到了她身上好闻的香气，听到了她的心跳，居然有些贪婪的蹭了蹭她的肚子。
　　“安澜”
　　“嗯?”
　　“你心跳好快”
　　她的声音闷闷的。
　　“你听错了”
　　安澜揪着她的后衣领把她提起来，看着她圆润清澈的大眼睛，又重复了一遍
　　“你听错了”

　　晚上李岁躺在床上，看着黑漆漆的床帘，又想起车上那一幕。索性拿起手机，点开了微信。
　　“坏了”
　　李岁暗道不好。
　　安澜的好友申请在列表里躺了两天终于被发现。
　　安澜没有提起过，她也忘得一干二净。
　　“hi”
　　李岁试探性的发了一个小猫挥手的表情包。
　　“终于想起来了？”
　　安澜发来的表情包是一只冷脸的黑猫，幽怨的目光看的李岁一阵心虚。
　　“对不起＞人＜”
　　“哼”
　　这一次的小黑猫嘴巴呢翘到天上去。
　　李岁不敢想象这个表情要是在安澜脸上得有多反差萌。
　　“要不我明天请你吃饭?”
　　“不行”
　　转念一想明天好像满课，李岁又把打好的字删掉了。
　　后天呢？
　　好像也是满课 。
　　大后天呢？
　　室友的生日，宿舍第一次聚餐不去肯定不行。
　　想来想去好像怎么都没有时间。
　　“怎么不说话了?”
　　突然间弹出一条消息“明天有时间吗？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顿饭?”
　　安澜的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一下“我后天就要回学校了”
　　真不巧。
　　“我明天满课，后天室友过生日”
　　李岁发了一只泪汪汪的小狗。
　　“下次你来的时候我请你吃”
　　安澜有些失望，但是转念一想，反正还有一个明川大学举办的比赛，到时候还能见到李岁，立马就高兴了。
　　“好”
　　小黑猫捧着一颗比自己还大的爱心，尾巴摇成了螺旋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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