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我拿什么拯救你

　　第十六章 母爱缺席
　　深圳的豪宅里，水晶吊灯的光芒如碎钻般倾泻而下，在意大利进口的真皮沙发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也将大理石地面映照得如同镜面，清晰倒映着墙上挂着的价值不菲的油画——那是张兰去年斥巨资拍下的名家之作，彼时只觉衬得起宅邸的奢华，此刻却只剩冰冷的笔触。昂贵的羊绒毯随意堆在沙发扶手上，边角垂落的流苏扫过地面，没有带出丝毫暖意，反倒像一层厚重的冰壳，将这方空间的奢华与内里的荒芜彻底隔绝。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香薰味，是张兰惯用的冷调木质香，此刻却成了压在胸口的重物，让人喘不过气。
　　张兰蜷缩在沙发最里侧的角落，那里是整个客厅光线最暗的地方，仿佛只有这样的阴影，才能容纳她满身的狼狈。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相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相框边缘的木纹里。相框里是林溪，十五岁的女孩穿着洗得发白的白色连衣裙，站在青菱湖畔的桂花树下，细碎的桂花落在她的发间肩头，阳光穿过枝叶的缝隙洒在她身上，像镀了一层柔和的金边，眉眼弯弯的模样，连嘴角的梨涡都盛满了笑意。可这定格的温暖，此刻却像一把淬了冰的锋利刀刃，顺着心脏的纹路反复切割，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碎的痛感。
　　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照片上林溪的脸，从眉眼到嘴角，一遍又一遍，动作温柔得仿佛在触碰易碎的珍宝。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越过僵硬的下颌线，滴在照片的塑封上，晕开一片小小的水渍，又迅速聚成水珠滑落，在沙发套上留下深色的印记。“溪溪，我的溪溪……”她哽咽着，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破碎音节，“妈妈对不起你，妈妈错了……真的错了……”
　　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着，幽蓝的光在昏暗的角落里格外刺眼，上面是她和林溪的聊天记录。她机械地上下滑动着屏幕，翻来覆去，全是冰冷的转账信息和“好好学习”“缺什么就说”“别让妈妈操心”这类敷衍的话语。指尖划过屏幕，像是在触碰一片毫无温度的寒冰。脑海里突然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林溪十三岁生日那天的场景——那天她正在高档酒店的包厢里和客户谈一笔至关重要的生意，手机震个不停，是林溪发来的语音。她皱着眉点开，女孩雀跃又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妈妈，外婆给我做了长寿面，还卧了两个荷包蛋！我这次考试考了全班第一，老师还夸我进步快呢……妈妈，我好想你，你今天能回家陪我过生日吗？就一小会儿也行……”
　　当时的她只觉得烦躁，客户还在对面看着，哪有功夫听这些“琐事”。她不耐烦地按了暂停，随手回了一句“妈妈忙，没时间回去，给你转了五千块，自己买喜欢的礼物”，就匆匆挂断了电话，甚至没留意到语音还没听完。那时她满脑子都是生意谈成后的利润，根本没察觉到女孩语气里的期待有多浓烈，失望又有多沉重。
　　她一直以为，钱能弥补一切。她给林溪买最昂贵的限量版衣服，最先进的进口学习机，给她报市里最好的补习班，请一对一的家教，每个月给她打足够的零花钱，让她不用为任何物质需求发愁。她总在心里告诉自己，她已经尽到了做母亲的责任，给了女儿能给的最好的生活。可她从来没有想过，林溪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那些被她视作“最好”的东西，在女儿眼里，或许连一句真心的问候都比不上。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每一个被她忽视的细节，此刻都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她想起林溪第一次和她视频时，小小的身影缩在电脑屏幕前，眼神怯生生的，手指紧张地攥着衣角，小声问她“妈妈，你什么时候回家呀？我好想你”。那时的她正对着文件处理工作，只是抬眼扫了一眼屏幕，皱着眉说“等妈妈赚够了钱就回去，你乖乖听外婆的话”；她想起林溪后来视频时说“妈妈，外婆老了，眼睛越来越不好了，缝衣服都要凑到跟前，有时候还会扎到手”，她只是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说“给外婆雇个保姆不就行了，多大点事”；她还想起林溪低着头，声音闷闷地说“学校里的同学都有爸爸妈妈陪他们去开家长会，陪他们去公园玩，我好羡慕他们”，她却不耐烦地打断她“别胡思乱想，学生就该以学习为主，好好学习才是正事”。
　　那些林溪小心翼翼流露出的渴望，那些藏在话语里的孤独，都被她以“忙”“为你好”的名义，一次次忽视、驳回。此刻这些画面像密集的针，扎得她浑身发麻，又像汹涌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她才惊觉，自己所谓的“爱”，多么廉价，多么自私。她把女儿当成了一个只需要物质供养的“宠物”，只想着用金钱满足她的需求，却从来没有真正走进过她的内心，没有耐心听过她的烦恼，没有用心分担她的孤独，没有给过她一丝一毫真正的情感慰藉。
　　“都怪我，都怪我太贪心，太好强。”张兰猛地抬起手，狠狠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一下又一下，力道大得仿佛要将那颗麻木的心脏捶醒。哭声凄厉又绝望，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带着撕心裂肺的悔恨，“我以为赚更多的钱，给你更好的生活，就是对你好。可我从来没有问过你，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我错过了你的成长，错过了你的喜怒哀乐，我甚至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孤独，那么绝望……溪溪，妈妈对不起你啊……”
　　林建国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神空洞地盯着地面，仿佛那里有什么值得深究的东西。他手里紧紧攥着林溪的日记本，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甚至有些颤抖。他一页一页地翻看着，动作缓慢而沉重，每一个字，都像一根带着倒刺的针，狠狠扎在他的心上，拔出来时还带着血肉模糊的痛感。“是我们对不起溪溪。”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深深的悔恨和无力，“我们总以为，把她交给外婆照顾，给她足够的钱，让她衣食无忧，就是对她负责。可我们不知道，孩子的成长，最需要的是父母的陪伴和关爱，这些，是钱买不来的，是再多物质都替代不了的。”
　　“陪伴？关爱？”张兰突然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痛苦，随即又被浓烈的愤怒取代，她猛地站起身，指着林建国，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你还好意思说这两个字？你一年到头在外面跑业务、谈生意，除了定期给家里打钱，你还做过什么？溪溪每次视频想跟你说说话，你要么在喝酒应酬，要么在和客户周旋，要么就是一脸不耐烦地敷衍她，你什么时候认真听过她说话？你什么时候真正关心过她的心理？你根本就不配当父亲！”
　　“我不是为了这个家吗？”林建国也猛地站起来，胸口剧烈起伏着，积压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他将日记本狠狠拍在茶几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吓得窗外的夜鸟都扑棱着翅膀飞走了，“我每天起早贪黑跑业务，陪客户喝酒喝到胃出血，受尽了别人的白眼和刁难，还不是为了给你们母女更好的生活？我以为你在家打理生意的同时，会多关心溪溪一点，会弥补她缺失的母爱，我没想到你也……你也把她当成了可有可无的存在！”
　　“我在家？我在家也是为了生意！为了这个家！”张兰的声音陡然提高，尖锐得像是要划破空气，“你以为那些订单是天上掉下来的？我每天陪客户吃饭、喝酒，陪笑脸、受委屈，被人灌酒灌到吐，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给溪溪更好的条件？我们都以为自己在为孩子付出，都觉得自己牺牲了很多，可我们根本不知道，我们付出的，从来都不是孩子想要的！我们都太自私了，只想着自己的‘付出’，却从来没问过溪溪真正需要什么！”
　　两人激烈地争吵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充满了互相指责、抱怨和深深的悔恨。客厅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剩下两人嘶哑的争吵声和沉重的呼吸声。可再激烈的争吵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再深沉的悔恨也换不回逝去的生命，那个曾经眉眼弯弯、渴望父爱的女孩，再也回不来了。争吵到最后，两人都没了力气，张兰瘫坐在沙发上，捂着脸失声痛哭，林建国则靠在墙上，双手插进头发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声。
　　就在这时，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响起，尖锐的铃声打破了客厅里的死寂，也像重锤一样敲在两人的心上。张兰浑身一僵，缓缓抬起头，看到屏幕上“陆沉”两个字时，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几乎是哀求着问道：“陆警官，是不是……是不是有线索了？找到那个害溪溪的人了吗？”
　　“张女士，你先冷静一点。”电话那头，陆沉的声音平静而严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却也难掩一丝惋惜，“我们正在全力追查‘黑夜行者’的身份，目前已经掌握了一些关键线索。另外，我们在林溪使用过的那部二手手机里，恢复了更多与‘黑夜行者’的聊天记录。根据聊天内容显示，‘黑夜行者’长期对林溪进行心理暗示和精神操控，他不断强化林溪的孤独感，告诉她没有人真正理解她，父母根本不爱她，还诱导她说死亡是唯一的解脱，是摆脱痛苦的最好方式。而林溪，也向他倾诉了很多内心的烦恼和痛苦，包括你们常年不在她身边，她感到非常孤独、无助，甚至觉得自己是多余的。”
　　张兰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样，手里的手机“啪嗒”一声掉在沙发上，屏幕还亮着，陆沉的声音还在继续，可她已经听不清了。脑海里只剩下“孤独”“不被理解”“死亡是解脱”这几个字眼，像无数把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上。眼泪掉得更凶了，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衣服上，晕开一大片深色的水渍。“是我们，是我们把溪溪推向了深渊。”她哽咽着，声音微弱得像蚊蚋，“如果我们能多陪陪她，多关心她一点，能认真听她说说话，能让她感受到一点爱和温暖，她就不会在网上寻找慰藉，就不会被那个恶魔蛊惑了……是我们害死了她，是我们……”
　　“张女士，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陆沉的语气带着一丝无奈的惋惜，“逝者已矣，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快抓住‘黑夜行者’，将他绳之以法，为林溪讨回公道。同时，也希望你们能从这件事中吸取教训，让更多的父母明白，家庭教育的核心从来不是物质满足，而是情感陪伴，陪伴才是给孩子最好的礼物，也是最不可或缺的东西。”
　　挂了电话，张兰瘫坐在沙发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水晶吊灯的光芒依旧璀璨，却再也照不进她死寂的心底。她知道，陆沉说得对，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再多的悔恨和自责，也换不回她最珍贵的女儿。这种失去至亲的痛苦，像跗骨之蛆，将伴随她一生，永远也无法摆脱。
　　“我们把公司卖了吧。”林建国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坚定，他缓缓抬起头，眼里布满了红血丝，却闪烁着决绝的光芒，“我们回安徽，回到溪溪长大的地方。我们去青菱湖，去她喜欢的桂花树下，去她常去的每一个地方，我们用余生，来忏悔，来纪念她。”
　　张兰缓缓转过头，看着林建国布满悔恨的脸，泪水又一次模糊了视线。她点了点头，声音哽咽得说不出完整的话：“好……我们回安徽……我们还要成立一个基金会……专门帮助那些像溪溪一样的留守儿童，那些孤独的、不被理解的孩子……我们要让溪溪的悲剧，不再重演……再也不要有孩子因为缺少陪伴而走上绝路……”
　　夜色渐深，窗外的城市灯火辉煌，霓虹闪烁，将豪宅的轮廓映照得格外清晰。可屋内却一片死寂，只剩下无尽的悔恨和痛苦在空气中蔓延。张兰和林建国并肩坐在沙发上，彼此沉默着，却都能感受到对方心底的绝望。他们犯下的错，永远也无法弥补，失去的女儿，永远也无法回来。但他们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能让更多的父母明白，陪伴和关爱，对孩子来说，是多么重要，多么不可或缺。他们也希望，在另一个世界的溪溪，能感受到他们迟来的忏悔和深深的爱意。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