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汐寂地

　　徐文轩和他那个女伴溜得比兔子还快，留下吧一地的狼藉和心碎成八瓣的苏眠。
　　她这会儿也不骂了，就是趴在唐林楚肩膀上，呜呜地哭，眼泪鼻涕全蹭唐林楚衣服上了，边哭边打嗝，含混不清地骂“王八蛋”、“骗子”。

　　唐林楚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抬头，有点尴尬地看向还站在旁边的沈清。酒吧的灯光晃来晃去，照得他脸上明明暗暗的，看不真切表情，但能感觉出他浑身不自在。

　　“那个……谢谢你啊，刚才。”唐林楚又说了一遍，感觉脸上刚才退下去的热度又有点上来了。
　　她还能回忆起刚才撞进他怀里时，那股干净的皂角味和他瞬间僵直的身体。

　　沈清摇了摇头，没说话。
　　他插在裤兜里的手悄悄握紧了，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刚才触碰她肩膀布料和发丝的细微触感。
　　他觉得这地方不能再待了，空气好像都不够用。

　　“我……我先走了。”他低声说，几乎是落荒而逃的架势，转身就往外走，背影都透着股紧绷。

　　“欸？沈清你……”唐林楚想叫住他，至少问问这几天怎么回事，但苏眠哭得更大声了，她只好把话又咽了回去。

　　得，先把这个哭包弄回去再说。

　　看着沈清几乎是逃离的背影，唐林楚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这孩子，肯定遇上大事了。
　　上次他奶奶来店里那架势，她就知道他家是个火坑。现在看他这失魂落魄、连话都不愿意多说的样子，怕是掉坑里爬不出来了。
　　她想帮他，可怎么帮？
　　她就是个开咖啡店的，跟他那个看起来就很有钱的奶奶比起来，什么都不是。贸然伸手，说不定反而害了他。
　　这种明明看见了对方在泥潭里挣扎，却只能站在边上干着急的感觉，真不好受。
　　而且……刚才那个拥抱……唐林楚甩甩头，强迫自己不去想。肯定是酒精作用，对，一定是。

　　唐林楚费了老大力气，才把醉醺醺、哭哭啼啼的苏眠塞进出租车，弄回自己家。
　　苏眠一路上都在控诉徐文轩的罪行，从恋爱初期的小浪漫说到后来的忽冷忽热，再到今天抓个正着的背叛，翻来覆去，直到体力耗尽，才歪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睡过去，脸上还挂着泪痕。

　　唐林楚给她盖好毯子，看着闺蜜红肿的眼睛，叹了口气。感情这事儿，外人真没法劝。
　　她收拾了一下被苏眠弄乱的客厅，自己也累得够呛，简单洗漱了一下，躺到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脑子里跟走马灯似的，一会儿是苏眠崩溃大哭的脸，一会儿是徐文轩那副虚伪的嘴脸，更多的是沈清那双沉郁的、带着疲惫和某种决绝的眼睛，还有……那个猝不及防、带着保护意味的拥抱。

　　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真是乱七八糟的一晚上。

　　第二天是周六，唐林楚还是按生物钟早早醒了。
　　轻手轻脚走出卧室，发现苏眠已经醒了，盘腿坐在沙发上，抱着膝盖，眼睛肿得像核桃，呆呆地看着窗外，没精打采的。

　　“醒了？头疼不？给你倒杯蜂蜜水？”唐林楚问。

　　苏眠摇了摇头，声音沙哑：“不用了楚楚，我没事了。”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为那种渣男，不值得。”

　　话是这么说，但唐林楚知道，好几年的感情，哪能说放下就放下。她没再多说，去厨房准备弄点简单的早餐。

　　正在烤吐司，门铃突然响了。

　　唐林楚有点奇怪，这么早谁啊？她擦擦手，走到门口，透过猫眼往外一看，愣住了。

　　门外站着的是沈清。

　　他换了一件浅蓝色的衬衫，看起来清爽了些，但眼底的青色还是没遮住，手里还拎着一个……看起来像是保温袋的东西。

　　唐林楚打开门。

　　“唐姐。”沈清看到她，眼神闪烁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把手里的袋子递过来，“这个……给你，和苏眠姐。”

　　“这是……？”唐林楚接过来，疑惑地打开保温袋，里面是两个透明的塑料餐盒，一盒装着看起来熬得很软糯的白粥，另一盒是几样清爽的小菜，还有……一盒切掉了四周吐司边、整齐码放好的吐司块？

　　沈清一大早就醒了，或者说根本没怎么睡。
　　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祖母冰冷的威胁，一会儿是母亲那个未曾打开的盒子，一会儿又是昨晚酒吧里唐林楚惊慌的眼神和她撞进自己怀里时那短暂的温软。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既不连累“慢时光”，又能保住母亲那点可怜的遗物。
　　这种无力感几乎要把他逼疯。
　　然后他就想起了昨晚苏眠哭得撕心裂肺的样子，和唐林楚忙着照顾她、一脸疲惫的神情。
　　他鬼使神差地，就想做点什么。他记得唐林楚说过，宿醉之后喝点白粥会舒服点。
　　家里的厨师被他一大早叫起来熬粥准备小菜时，表情很是诧异。
　　他甚至还记得唐林楚好像不太喜欢吃吐司边，有一次早上他看到她很自然地把吐司边撕下来放在一边。于是他让厨师把吐司边都切掉了。
　　做这些的时候，他什么都没想，只是凭着一种本能，一种……想要靠近那一点点温暖和正常的本能。
　　哪怕只是送一顿早餐，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也能让他感觉自己还和那个有烟火气的世界保持着一点点联系。

　　唐林楚看着那盒被精心切掉边的吐司，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涌了上来。
　　她抬起头，看着沈清那双带着点忐忑、等待她反应的眼睛，声音不自觉地放软了：“你……吃过了吗？”

　　沈清摇了摇头，又立刻点了点头，显得有些慌乱：“我、我吃过了。你们吃吧。我……我先走了。”

　　他说完，转身就要走，像是完成了一个多么艰巨的任务。

　　“沈清。”唐林楚叫住他。

　　他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

　　“进来坐会儿吧。”唐林楚的声音很轻，“苏眠也在，正好……一起吃点儿？”

　　沈清的背影僵硬了一下。他其实很想逃离，但又贪恋这份邀请背后所代表的、短暂的正常与平和。
　　他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慢慢地转回身，低着头，跟着唐林楚进了屋。

　　苏眠看到沈清，肿着眼睛打了个招呼：“哟，小朋友来了。”她没什么精神，但对沈清的出现也没表示太多惊讶，注意力很快又被那盒切掉边的吐司吸引了，“嘿，这吐司谁切的？这么讲究？边儿都不要了？”

　　唐林楚把粥和小菜拿出来，摆上桌，含糊地应了一声：“吃你的吧，有的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沈清默默地坐在餐桌旁，看着唐林楚和苏眠盛粥，摆放碗筷。
　　这种寻常的、居家的场景，对他而言，陌生又遥远，却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三个人安静地吃着早餐。苏眠没什么胃口，扒拉了几口粥就放下了。
　　唐林楚小口喝着粥，味道确实很好。沈清则吃得很快，几乎没怎么抬头。

　　气氛有点安静得尴尬。

　　“那个……”唐林楚放下勺子，看向沈清，最终还是问了出来，“你这几天……没事吧？”

　　沈清拿着筷子的手紧了紧，粥碗里的热气氤氲了他的眉眼。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唐林楚以为他又不会回答了，才听到他极其低声地说：

　　“我奶奶……不让我再去店里了。”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压抑的屈辱和无力。

　　唐林楚和苏眠对视了一眼，果然是这样。

　　苏眠的火爆脾气一下就上来了：“凭什么啊？！她凭什么不让你去？你是她孙子还是她奴隶啊？！”

　　沈清的头垂得更低了，嘴唇抿得死死的。

　　唐林楚在桌下轻轻踢了苏眠一脚，示意她别说了。
　　她看着沈清那副样子，心里堵得难受。她大概能猜到原因，无非是觉得她这个小咖啡馆“不上台面”，或者……察觉到了沈清在这里获得的、脱离她掌控的轻松。

　　“没事，”唐林楚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平常，“不来就不来吧，学业要紧。等你……以后方便了，再说。”

　　她说得含糊，但沈清听懂了。她在告诉他，店里的位置给他留着，等他有机会。

　　一股酸涩猛地冲上鼻腔，沈清赶紧低下头，掩饰住瞬间泛红的眼眶。
　　他从来没想过，会有人这样，不问缘由，不计得失，只是安静地给他留一个可以回去的角落。

　　“嗯。”他闷闷地应了一声，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这顿气氛复杂的早餐终于吃完。沈清帮忙收拾了碗筷，然后就要离开。

　　走到门口，他犹豫了一下，回头看向唐林楚，眼神复杂，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低声说：“唐姐……对不起。还有……谢谢。”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谢谢，你的早餐，还有……你的理解。

　　他没明说，但唐林楚懂了。

　　她看着他清瘦的背影消失在楼道拐角，心里沉甸甸的。这个少年身上的枷锁，比她想象的还要沉重。
　　而她能做的，似乎也只有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等待和……那盒被他细心切掉边的吐司所带来的，无声的安慰。

　　窗外的阳光很好，但每个人的心里，都装着不同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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