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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
虞浣溪送走温迎,正打算找兰钰告知明日晨训内容,却发现偏房大门敞开,兰钰迎着烛灯坐在桌前,对着火光琢磨一支银簪,眉眼多生出几分柔软缱缕。
虞浣溪静立门外,还想再偷窥出点端倪,兰钰未回头就已先声夺人:“祭司还未就寝?”
“来看你在玩什么游戏。”虞浣溪踏入房间时,兰钰不动声色将银簪隐入袖中,虞浣溪直觉他今天状态不对劲,换做寻常,这崽子听到响动就已经起身行礼了。
“没什么,只是睡不着,心血来潮复习您教过的功课。”兰钰说着回头瞥向她,虞浣溪这才看到他攥着一支三角刀,手上沾着融化的银铁。
虞浣溪懒得猜他在干什么,撂下一句:“你主子让我对你严加看管,接下来你所学的内容都跟控心蛊有关,晨训前去藏经阁把《心经》前十卷学了,西北角一墙的书你都要看,自己掂量着抓点紧。”
兰钰顺从听话的态度不变:“记住了,就按主人说的做吧。”
四目相对,虞浣溪竟在那双沉淡的眼眸中撞出火星,她随之暗下脸色,说的话宛若穿堂箭:
“温迎偷喝酒了,以为熏点香我就发现不了,怎么回事?”
“这个…我不知道。”
虞浣溪卷袖将桌面一扫而空,声音终于染上愠怒:“别跟我说不知道!你们除了待在一起就是待在一起,她出点乱子你会不知道?你主人撒谎有理由,你没那个资格!”
“温迎为什么喝酒,又是怎么好的,我心里都有数,你的存在迟早会害死她。”虞浣溪劈头盖脸的训斥落下,兰钰习惯逆来顺受,眼里依旧没什么温度,当听到最后一句话时,他眼皮轻掀,压着一股淡不可见的戾气。
“那就在我害死她之前,回到我该去的地方。”
温迎踩着兰钰走过的山路回家,边走边摘除腐败的花叶,当初兰钰折给她的山茶花,被温迎种在后院圃园里,山茶在施过驱蛊药的圃园水土不服,奈何她有心想栽育,养了好久才适应。
圣女殿外花草繁茂,都是温迎一手打点,她养这些生灵陪着自己,如此一来便能看见四季轮回,每一次春暖花开,日子看到点不同才有了盼头。
她捻着死去的山茶花枝,可惜了,改日让兰钰再带两支回来。
忆起兰钰,眼前浮现的全是他春风般和煦的笑容,让温迎的心都跟着清澈起来,她眼底流转着一丝温柔,仿佛了无痕迹,却又深刻得难以掩饰。
这一次,温迎突然对来年开春有了期待。
*
翌日辰时,蛊室
兰钰总是比规定时间要来得早,在虞浣溪到前他例行将蛊室清扫干净,并且流畅背出了《心经》半卷要诀,还抽空备了早膳,虞浣溪的起床气这才消了点。
他只做了一份早膳,偏偏温迎今天就来旁听观训,当看到虞浣溪喝的是她最爱的莲子燕窝时,兰钰当机立断:“不知主人今日会来,我再去做。”
温迎拦下他,露出了然的笑容:“还好来前吃过了,看着不饿。”
时隔半个月再见面,兰钰突然有些不敢直视温迎的眼睛,举手投足都多了几分拘束之意。
虞浣溪冷哼:“还小别胜新婚上了。”
“……”温迎表情复杂:“说什么呢。”
这段时间温迎忙于其他要务没来祭司祠走动,她也是有意避着见到兰钰,温迎对那天晚上的事耿耿于怀,徒生出一种名为“避嫌”的怪异心思。
虞浣溪从血玉蝉体内抽出丝线,勒入兰钰腕脉:“蛊毒如情丝,缠人先缠己。”
青铜蛊鼎腾起青烟时,温迎正倚在窗边剥莲子。兰钰跪坐在阵法中央,颈侧的蛊纹随虞浣溪的咒语忽明忽暗,像被惊扰的萤火虫。
“看好了。”虞浣溪指尖一挑,鼎中金蚕蛊悬空成线,“控蛊如驭情,多一分则缠,少一分则断。”
温迎将莲子丢进茶盏,清脆的叮咚声惊得兰钰睫毛一颤。她起身接过蛊丝,金蚕瞬间温顺地盘踞指尖,凝成一枚精巧的戒指:“要这样。”
兰钰用蛊丝凝出毒刃,却不慎自伤了手臂,温迎立刻压下他手腕:“腕骨下沉三寸,毒走太阴经。”
她带着兰钰的手按向心口,“这里藏着饲主的命门,也是蛊刃的归处。”
虞浣溪嗤笑着捏碎暴走的蛊虫:“教得这般细致,不如你替他练了?”
温迎失语,在虞浣溪冷厉的目光中老实退出蛊室。
兰钰的蛊丝刚触及金蚕,窗外忽然掠过温迎养的雪枭。他余光瞥见温迎仰头逗鸟时滑落的衣带,蛊丝陡然失控,金蚕暴长成蟒,张口吞了虞浣溪案上的镇纸。
“啪!”
虞浣溪的竹戒尺猛抽他手背:“看鸟还是看人?”
温迎讪讪合窗,雪枭落下一片沾着蛊粉的翎羽,兰钰盯着那片羽毛没入她裙褶,喉结滚动:“弟子…分心了。”
练到午时,兰钰脚边落下第四十七只失败的虫壳时,虞浣溪命兰钰用蛊丝缠绕铜铃,令其悬空不坠,同时抵御她释放的惑心蛊。
兰钰指尖蛊丝刚缠上铜铃,虞浣溪一记惑心咒扫来,他眼前忽现幻影——温迎正被岩朗扶上马背,笑靥如花。
心神骤乱,蛊丝崩断的瞬间,铜铃砸碎药案上的琉璃蛊皿。
耐心耗尽,虞浣溪终于上手惩戒,她捏开兰钰下颌,灌下一盅“苦酿”,痛得他蜷地闷哼,喉间灼出血腥气。
“什么千年灵智,罚你还浪费我的苦酿!自己滚去练!真是朽木不可雕!”
回祠院路上下起了雨,温迎把雪枭抱在怀里,与虞浣溪各撑一把伞,她不时回头看看沉默淋雨的兰钰,他还陷在驯蛊失败的阴影里,这场雨下得倒是很合气氛。
温迎出声提醒:“兰钰,还不快上前给祭司撑伞。”
所幸虞浣溪在气头上也没有拒绝,好在她伞够大,罩住虞浣溪的同时,也够遮住兰钰半边身子。
就在这时,报丧鸟鸣由远及近,二长老的玄鸦落在温迎伞头时,她抬手接住了衔着的信纸,
粗略览信后,温迎转身向虞浣溪作别,对方轻挑眉:“不留下吃个饭?兰钰近来烤鹌鹑的手艺愈发精湛了。”
温迎浅浅一笑,“事情若能顺利解决,晚上再来。”
兰钰不好介入谈话,始终站在虞浣溪身后一言不发,视线却越过虞浣溪目不转睛望着温迎,他知道温迎这番说辞大概是不会回来了。
虞浣溪:“薛令夜喊你去哪?”
“哭蛊桥。”
温迎赶到哭蛊桥边时,二长老薛令夜已焦急恭候多时,开门见山:“圣女,近日石桥频繁出现异动,唯恐是这崖下的生魂蛊要突破禁制,这才传信请您共同商议,还望圣女谅解。”
哭蛊桥起于忘魂崖边,悬于深渊之上。铁链连起的石板桥通向深渊的另一头,桥面隐入不见五指浓雾中,没有人知道哭蛊桥的另一头连接着何处。
此刻哭蛊桥无风摆动,仿佛有看不见的人成群结队从雾中往桥头涌来,崖下传来地狱般的绝望呻吟,是深渊里镇压的万千冤魂在嘶吼不休。
传闻崖底葬着千年来,被献祭炼蛊的苗民尸骨,而这石桥也是人骨融炼而成,用于镇压生魂。
“这好端端的,禁制怎么会受到影响?”薛令夜奇道:“莫非是守疆蛊不稳?这可不是好兆头。”
温迎脚下一崴,险些失了仪态。
守疆蛊说的正是兰钰,因为千年蛊的失控,如今苗疆禁制都受到影响,圣女是一阶守疆人,她必须重补封印,再想办法镇住王蛊,
否则自己炼化千年蛊的秘密不保,兰钰也会受到牵连。
“您替我守在这里,我亲自上桥察看便知。”
温迎踏上哭蛊桥时,七百盏引魂灯逐次亮起。石桥身爬满苔藓,每走一步都渗出暗红汁液——
“第三十六代圣女温迎,拜请先祖开桥。”她卸下银冠,划破指尖按在桥头饕餮纹上。血珠坠入深渊的刹那,整座桥似活过来般扭曲呻吟,桥面翻出森森白骨。
“若有需要,圣女随时映灯告知。”薛令夜目送温迎没入迷雾深处,他独自留守桥头。
温迎也不知到底走了多久,整座桥宛如不见尽头地延伸,她停在桥中进退两难,突然三具白骨从桥底破石而出,腐化的指节扣住她脚踝时,温迎挥簪欲斩断的手一滞。
她惊觉封印可能不在桥的尽头,而是在桥底!
未料脚下的桥面轰然断裂,骨指中钻出荧绿蛊虫,虫群裹着她坠向深渊。
湿软的泥土让兰钰靴底一滑,险些摔落山崖,碎石落入深不可测的峭壁下,没了声响。
“冒冒失失,别打翻了我的药材。”虞浣溪斜睨一眼他,丝毫不把这蛊人的死活放在眼里,反倒被身后人的一惊一乍惹得躁怒。
温迎离开后,虞浣溪带兰钰入山采蛊,雨后的山谷潮湿,正是捉毒虫的好时机。
虞浣溪在前开路,骨杖拨开荆棘密林,“血尾蜈蚣喜寒,而鬼针草驱寒还阳,得越过这一带山脉,看到鬼针草绝迹了才能找到寒虫的巢穴。”
兰钰顺手捻断一节针草放入药篓,“那这一片环山的鬼针草是人为种下的?为了防止毒虫蔓延?”
“你可知,过了山脉之后是什么地方?”虞浣溪突然侧身,阴恻恻地看着他。
兰钰道:“幽谷。”
幽谷鬼林,活人禁地,因此世间珍稀草药在此中恣意生长,无数药农舍身入谷,只为求得万年灵株,不惜命丧深谷。
“跟紧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虞浣溪眼眸微阖,似乎在笑,“当心有鬼。”
兰钰有被逗到,笑得散漫,“祭司何必恐吓我,青天白日,何来鬼神。”
虞浣溪踏入幽谷第一步,裙摆便沾上黏腻的血雾,那些雾霭散作絮状物,缠着人脖颈打转。
“踩着我的影子走。”虞浣溪甩出青铜铃,铃身瞬间被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兰钰低头,发现自己的影子正被地面蠕动的菌丝吞噬,每一步都踩出粘稠的咕唧声。
瘴气散开时,谷中赫然响起细碎的银铃声,与温迎的蛛丝铃一模一样。兰钰刚要循声而去,那音色陡然扭曲成指甲刮骨之声,虞浣溪的青铜铃震出音波,“闭耳窍!”
太迟了。
兰钰耳中钻出透明蛊虫,他听见整座幽谷回荡起温迎的喘息:“疼…救我。”
“谁?!”兰钰警惕回身,手已按在腰间苗刀上,虞浣溪见他中蛊却思绪明朗,觉得好笑,让你控心时你把持不住,真中招了倒能给我辨是非。
这声音就对着兰钰耳边,像极了温迎疗伤时隐忍的低喘,招的他心疼难耐,兰钰毅然拔刀劈开浓雾。
刹那间,树影震荡,血雾退散,山谷中传来少女轻笑,娇俏而狂妄:
“我族祭司,你的鬼面蛊与我相比还是差了点。”
毒瘴散尽之时,一辆白骨轿从雾中飘来,一身紫金衣袍的少女依偎轿中,面纱覆半脸,露出的眉眼与温迎如双生姊妹,微扬的声调像只钩子:“猜猜我是谁啊,虞祭司。”
来者正是幽谷鬼医,青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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