谶上弈:一场注定失败的创世豪赌

作者:柳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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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簪计渊证


      得了柳玉漱的将计就计之令,琬儿心中大定。而柳玉漱,则开始了她更为精妙的布局。

      等了几天,过了九月。十月初一的早晨,她便带着琬儿,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羞赧与不安,去给赵氏请安。行礼问好后,她并未立刻离去,而是捏着帕子,欲言又止。

      赵氏见她这般模样,随口问道:“柳姨娘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难处?”

      柳玉漱(柳姨娘)这才抬起头,眼圈微红,声音带着几分委屈和自责:“夫人……婢妾……婢妾实在是难以启齿。前几日随老爷外出,不慎……不慎将常戴的一支玉簪遗落了。那是老爷所赠,婢妾心中实在难安……如今身边竟没有一支像样的簪子撑场面,怕失了体面,惹人笑话。不知……不知夫人能否开恩,容婢妾去府库里……挑一支寻常的暂用?婢妾定当铭记夫人恩德!” 她说着,便要跪下。

      赵氏见她言辞恳切,理由也说得过去(商贾妾室注重颜面),又见她如此卑微恳求,心中那点虚荣和施舍之心得到满足,便摆了摆手,故作大度道:“我当是什么大事,不过一支簪子罢了。既然你开口了,便让李嬷嬷带你去府库挑一支吧,记在账上便是。”

      她使了个眼色给心腹李嬷嬷,示意她趁机探探这柳姨娘的底。

      “谢夫人恩典!谢夫人恩典!”柳玉漱感激涕零,连连道谢。

      于是,在李嬷嬷的“陪同”下,柳玉漱和琬儿来到了陈府库房。库房里物品繁多,琳琅满目。李嬷嬷一边假意介绍,一边状似无意地套话:“柳姨娘初来京城,可还习惯?我们府上规矩重,不比江南自在吧?”

      柳玉漱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架上的首饰,一边用那软糯的嗓音回道:“嬷嬷说的是,京城规矩大,夫人和嬷嬷们又都这般和气,婢妾心里是既感激又惶恐,只怕哪里做得不好,惹了主子们不快。” 她答得滴水不漏,将一个胆小感恩的妾室形象维持得极好。

      就在李嬷嬷稍微放松警惕,去查看另一排架子时,柳玉漱借着宽大衣袖的掩护,以极其迅捷巧妙的手法,将袖中那支赵昌瑾给的玉簪,神不知鬼不觉地塞入了面前一个装着几支旧簪子的锦盒缝隙中,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只是随手整理。

      过了一会儿,她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轻轻“咦”了一声,从那个锦盒里取出了那支“熟悉”的玉簪,脸上露出惊喜又不确定的神色,对着光仔细看了看,然后转向李嬷嬷,怯生生地问:“李嬷嬷,您瞧……这支簪子,婢妾瞧着倒有几分眼熟,样式也朴素,不知……不知婢妾能否选这支?”

      李嬷嬷接过簪子一看,成色普通,确实是库房里不起眼的旧物,与她印象中几件重要物品都对不上号,便没多想,只觉得这柳姨娘果然没什么见识,挑来挑去选了这么个不值钱的。她脸上堆起程式化的笑容:“姨娘好眼光,这支虽不名贵,样式倒也清雅。既然姨娘喜欢,老奴便为您登记上册便是。”

      “有劳嬷嬷了。”柳玉漱脸上露出满足而单纯的笑容。

      就这样,这支原本要被用来栽赃陷害的“赃物”,在柳玉漱的操作下,名正言顺、记录在册地成了她“亲自从府库挑选”的合法所有物!

      完成登记,柳玉漱心满意足地带着玉簪和琬儿离开。李嬷嬷回去向赵氏复命,也只说柳姨娘胆小怯懦,挑了支最不起眼的旧簪子,并无任何异常,反而坐实了柳玉漱“没见过世面、容易满足”的人设。

      回到客院,琬儿忍不住低声赞道:“小姐此计真是绝了!如今这簪子过了明路,看那赵昌瑾还如何陷害!”

      柳玉漱把玩着手中那支玉簪,眼神冰冷:“他现在手里唯一的‘证据’,变成了我合理合法拥有的东西。我倒是很期待,当他兴师动众带着人去搜查,却发现自己精心准备的‘赃物’赫然登记在册时,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她顿了顿,吩咐道:“琬儿,你今日便去‘答复’赵昌瑾,就说……你思前想后,觉得他说的对,愿意为他做事。让他定下‘行动’的时间。”

      “是!”琬儿领命,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她已经迫不及待想看赵昌瑾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精彩场面了。

      一场看似针对柳玉漱的致命危机,在她缜密的算计和胆大心细的操作下,已然化为一颗等待时机、将狠狠回掷向敌人的炸弹。陈府这出大戏,高潮即将来临。

      ——————

      自那日“答应”了赵昌瑾的陷害之计后,琬儿(小婉)在赵昌瑾眼中,便成了“自己人”。赵昌瑾自觉拿捏住了这丫鬟的“把柄”和“欲望”,对她愈发不加防备,甚至带着一种炫耀和教导的心态,在与她私下碰面时,吐露了更多赵家不为人知的隐秘。

      他或许是为了让琬儿更死心塌地,或许只是纯粹需要一個倾听他“丰功伟绩”的观众,在一次酒后的得意忘形中,他对着“乖巧”聆听的琬儿,口沫横飞地吹嘘起来:“小婉啊,你跟了本少爷,算是掉进福窝里了!往后你就知道,在这大桓,有我们赵家罩着,横着走都不怕!”他打了个酒嗝,压低声音,脸上满是恣意的张狂,“你以为我父亲平定白山国就完了?嘿,那不过是刚开始!那些不肯归附的刺头,家里有漂亮女儿、媳妇的,嘿嘿……你懂的!谁敢不服?抄家灭族那是轻的!那些家产、田地,自然都该由我们赵家来‘妥善处置’!”

      琬儿心中怒火翻腾,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面上却努力维持着一种被“权势”震慑又带着点好奇的崇拜表情,小声附和:“瑾少爷……这……这会不会……动静太大了?朝廷不会追究吗?”

      “追究?”赵昌瑾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朝廷?哼,那些文官懂个屁!弹劾的折子又不是没有?有什么用?我父亲和舅舅早就打点好了!兵部、吏部……哪个关节我们赵家疏通不了?随便安个‘通敌’、‘谋逆’的罪名,那些聒噪的苍蝇自然就闭嘴了!前年那个不知死活的御史,非要揪着军中粮饷的事情不放,结果怎么样?不出三个月,就被查出‘贪墨’,全家流放三千里!现在谁还敢多嘴?”

      他越说越兴奋,又举了几个例子,如何利用权势强占民田,如何陷害不听话的地方官员,如何在上报军功时大肆夸大、冒领赏赐……桩桩件件,皆是触目惊心,罄竹难书!

      琬儿听得心惊肉跳,背后冷汗涔涔。她不仅仅是为了赵家的残暴而愤怒,更是为了一个惊人的发现——赵昌瑾透露的这些罪行里,有好几桩,其发生的时间、地点和手段,与当年赵矍污蔑白山国“密谋叛乱”的所谓“证据链”有着惊人的相似性和逻辑关联!

      这意味着,赵家陷害忠良、欺上瞒下已是惯用手法!他们能如此娴熟地构陷大桓的官员,那么,当年构陷白山国皇室,岂不是更加轻而易举?这些新获得的罪证,不仅仅是赵家额外的罪行,更是可以侧面印证赵矍在白山国事件上存在构陷模式和动机的强力旁证!

      一旦将这些证据与扎贺雅找到的人证、以及未来可能找到的玉玺遗诏相结合,在皇帝面前,就不仅能证明白山国王室的无辜,更能彻底揭露赵家系统性的、惯常性的欺君罔上、祸国殃民之罪!这将大大增加翻案的说服力和冲击力!

      琬儿强行压下心中的激动与恨意,装作被赵家的“权势滔天”彻底折服,又带着点小女人的担忧:“瑾少爷……您说的这些……真是太吓人了……万一……万一哪天……”

      “没有万一!”赵昌瑾大手一挥,意气风发,“这大桓的江山,将来还指望着我们赵家这样的柱石呢!皇上心里清楚得很!你就把心放肚子里,跟着本少爷,等着享福吧!”

      “是……是,奴婢都听瑾少爷的。”琬儿低下头,掩去眸中冰冷的寒光。

      这次套话,收获远超预期!琬儿带着这沉甸甸的、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罪证清单,迅速返回客院,将其一字不落地禀报给了柳玉漱。

      柳玉漱听着,脸上如同覆盖了一层寒霜。她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好,很好。赵家……这是自取灭亡。将这些罪状详细记录下来,通过最稳妥的渠道,立刻送往扎贺雅和云大哥那里,让他们务必妥善保管,并与之前收集的证据相互印证。”

      她看向窗外陈府奢华的庭院,眼神锐利如刀:“赵昌瑾……他送给我们的这份‘大礼’,我会在金銮殿上,原封不动地……还给他们赵家!”

      扳倒赵家、洗刷冤屈的证据链,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补全、加固。胜利的天平,开始悄然倾斜。

      ——————

      午后的书房,墨香犹在。李慕良刚替陈景安整理完书案,抱着几卷需要归库的旧籍,从听竹轩出来,准备送往藏书楼。穿过连接内外院的花园回廊时,却与独自在亭中临帖的陈清箬不期而遇。

      见到李慕良,陈清箬放下笔,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自那日柳姨娘隐晦提点后,她心中对李慕良的同情与那份朦胧的好感愈发复杂,却也更加谨慎。她见他抱着书卷,便寻了个由头,指着亭外一株奋力向着廊外阳光生长的牵牛花,轻声道:“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这花儿,倒是自在。”

      李慕良闻言,脚步微顿。他明白小姐是在用诗句安慰他,心中泛起一丝微澜,却也深知界限。他低着头,恭敬回道:“小姐说的是。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万物……皆向往自在。” 他借陶渊明的诗句,既回应了那份“本心”,也隐晦地道出了自己的处境与渴望。

      这简短的诗句交流,如同暗夜中的萤火,短暂而微弱,却照亮了彼此心中那一小片无法言说的天地。陈清箬听懂了他话中的困顿与向往,眼中掠过一丝怜悯与无奈,轻轻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重新提起了笔。

      李慕良躬身一礼,默默退下。

      然而,这短暂的一幕,却被不远处假山后两个偷懒嚼舌根的小厮瞧了个正着。其中一个,正是平日就嫉妒李慕良能随侍少爷身边、又识文断字的家伙。

      见李慕良走来,那小厮立刻阴阳怪气地学舌起来:“‘羁鸟恋旧林’?啧啧,一个奴才,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也不瞧瞧自己什么身份,也配跟小姐论诗?怕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做着什么春秋大梦呢!”

      另一个也附和着嗤笑:“就是!瞧他那清高样儿,还不是条摇尾乞怜的狗!听说前几日在少爷面前,又像狗一样爬来着?哈哈哈……”

      污言秽语如同冰冷的针,刺入正准备拐过廊角的李慕良耳中。他身体猛地一僵,抱着书卷的手指死死收紧,骨节泛白。羞辱、愤怒、无力感瞬间将他淹没,他却只能死死咬住下唇,连回头辩驳的资格都没有。

      就在这时,一个软绵绵、带着点惊慌失措的女声突然插了进来:“哎呀呀!这、这是在吵什么呀?吓死婢妾了!”

      只见“柳姨娘”柳玉漱带着琬儿,正“恰好”从另一头走来,她抚着胸口,一副被吓到的样子,眼神“慌乱”地在那两个小厮和李慕良之间来回扫视。

      那两个小厮见惊扰了客人,还是少爷吩咐要“留意”的客人,顿时慌了神,连忙收起嬉皮笑脸,躬身行礼:“柳姨娘安好,小的们……小的们没吵,就是……就是闲聊几句。”

      “闲聊?”柳玉漱眨着那双看似无辜的大眼睛,目光“不经意”地落到李慕良身上,又迅速移开,像是害怕惹麻烦,声音却足够让所有人听见,“婢妾怎么听着……好像说什么……天鹅?狗啊爬啊的?怪难听的……这府里规矩大,怎么……怎么还能说这些浑话呢?要是让夫人、少爷听见了,可怎么得了……”

      她这话,看似是在胆小地抱怨,实则点明了“规矩”,更隐晦地提醒那两个小厮——你们议论主子(陈清箬是天鹅?),还非议少爷惩罚下人之事(狗爬),这要是传到上面耳朵里,吃不了兜着走!

      两个小厮顿时脸色煞白,冷汗都下来了。他们这才意识到自己嘴上没把门,犯了多大的忌讳!

      柳玉漱却不再看他们,仿佛只是随口一说,转而对着空气(实则方向朝着李慕良),用一种自言自语般的、带着点天真不解的语气喃喃道:“这读书人说话就是不一样哈……什么旧林故渊的,听着就很有学问,比那些浑话可中听多了……唉,婢妾是听不懂,还是回去看我的花样子实在……”

      说完,她也不理会那两个噤若寒蝉的小厮,由琬儿扶着,袅袅婷婷地走了,仿佛真的只是路过,被吵到,发了句无关紧要的牢骚。

      然而,她这番“装疯卖傻”的话,却像一阵清风,瞬间吹散了那令人窒息的污浊。

      那两个小厮面面相觑,再不敢多言,灰溜溜地快步离开。

      而站在原地李慕良,怔怔地看着柳玉漱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他如何听不出,这位柳姨娘是在用她那种独特的方式,替他解围,甚至……是在肯定他那句“羁鸟恋旧林”并非痴心妄想,而是“有学问”的话。

      一次是巧合,两次是意外……这已经是第几次了?这位看似懵懂怯懦的柳姨娘,总是在他最为难堪的时刻,以一种不引人注意的方式,轻轻巧巧地,替他挡去一些风雨。

      她到底……是什么人?

      李慕良抱着书卷的手,微微松了些力道。那冰冷的屈辱感,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谜团的微弱暖意,冲淡了些许。他低下头,继续走向藏书楼,只是脚步,不再像刚才那般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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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簪计渊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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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1个月前 来自: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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