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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娘
药煎好了,浓郁的苦涩气味弥漫在狭小的柴房里。
上官昕小心地将昏迷的萧黎易扶起,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然后用小勺一点点将温热的药汁喂进他紧抿的唇缝。大部分药汁都沿着嘴角流了出来,染脏了她刚换上的粗布衣襟。她耐心地擦拭,再喂,反复多次,直到确认他多少咽下了一些。
做完这一切,她已经累得满头是汗。将萧黎易重新放平,盖好苏九娘提供的薄被,她坐在干草铺边,看着跳跃的油灯火苗,怔怔出神。
萧黎易的呼吸依旧微弱,但似乎比之前平稳了些许,或许那药起了一点作用。可孙大夫的话像一块巨石压在她心头——能否醒来,全靠造化。
如果他醒不过来呢?
这个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钻出来,带来一阵尖锐的恐慌。她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害怕这个结果。不仅仅是因为那三千两,不仅仅是因为失去一个对抗沈家和肃清台的盟友,还有一种更复杂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情绪。
她甩甩头,强迫自己思考现实问题。苏九娘……这个女人不简单。她的镇定,她的帮助,都透着一股不寻常的味道。是敌是友?
正思忖间,柴房的门被轻轻敲响。
“妹子,睡下了吗?”是苏九娘的声音。
上官昕起身开门。苏九娘端着一碗清粥和一碟咸菜站在门外,目光越过她,落在榻上的萧黎易身上。
“给他喂过药了?”苏九娘走进来,将粥菜放在一旁的小几上。
“喂了一些。”上官昕低声道。
苏九娘走近榻边,仔细看了看萧黎易的脸色,又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搏,动作熟练得不像个普通脚店老板娘。她沉吟片刻,道:“脉象还是乱,但底子没散,是个能熬的。”
她转向上官昕,目光平静却带着洞察力:“你们招惹的,不是普通仇家吧?”
上官昕心头一紧,垂下眼睑,没有回答。
苏九娘也不逼问,自顾自地说道:“这临河镇看着不起眼,却是南来北往的一个小码头,三教九流的人都有。这两天,镇上来了几拨生面孔,看着不像做生意,倒像是在找什么人。”
上官昕猛地抬头看向她。
苏九娘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了然和不易察觉的锋芒:“放心,我苏九娘开的是脚店,做的就是迎来送往的生意,不管客人是什么来历,只要住进我的店,付了房钱,就是我苏九娘的客人。只要你们不给我惹麻烦,我自然也能保你们一时清净。”
她这话说得明白,既点出了危险,也表明了态度——她可以提供庇护,但前提是别把她牵扯进去。
“多谢老板娘。”上官昕真心实意地道谢。在这种时候,一个相对安全的藏身之所太重要了。
“叫我九娘就行。”苏九娘摆摆手,又看了看那碗粥,“你也吃点东西吧,看你的样子,也撑不了多久了。”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了柴房,顺手带上了门。
上官昕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清粥,腹中的饥饿感再次袭来。她坐下来,慢慢吃着粥,味同嚼蜡,脑子里却飞快转动。
苏九娘显然看出了他们的不寻常,但她选择了提供帮助,而非告发。为什么?仅仅是出于善心?上官昕不信。这乱世,纯粹的善心活不长久。苏九娘必然有所图,或者,她本身也处于某种漩涡之中,他们的到来,或许对她而言也有某种价值。
但无论如何,目前看来,苏九娘是友非敌。
接下来的两天,上官昕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柴房。她按照孙大夫的嘱咐,定时给萧黎易喂药、擦拭身体,观察他的情况。萧黎易依旧昏迷,但脸色不再那么骇人的灰败,呼吸也稍微有力了一些,这让她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苏九娘偶尔会过来看看,送些吃食和热水,有时会看似随意地和上官昕聊几句,问些不痛不痒的问题,比如家乡何处,以前做什么营生。上官昕谨慎地回答,半真半假,滴水不漏。
两人都在试探,也都保持着默契的距离。
这天傍晚,苏九娘又来送饭,这次却多带了一小壶酒。
“看你守着也辛苦,喝点酒,驱驱寒,也安安神。”她将酒壶放在小几上,自己则拉过一个小板凳坐了下来,似乎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
上官昕道了谢,没有动那酒。
苏九娘也不在意,目光落在萧黎易脸上,忽然轻声道:“你这夫君,生得倒是极好相貌,便是昏迷着,这通身的气度也掩不住。不是池中之物啊。”
上官昕心中警铃微作,面上不动声色:“不过是寻常读书人,遭了难罢了。”
“读书人?”苏九娘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我在这码头开了十几年店,南来北往的‘读书人’见过不少,可没几个能有这般……煞气。”
煞气?上官昕一怔。她从未将这词与总是病恹恹的萧黎易联系在一起。
苏九娘端起自己带来的那杯酒,抿了一口,目光变得有些悠远:“妹子,我看得出来,你不是普通人,你这夫君更不是。这世道,不太平,有些麻烦,躲是躲不掉的。”
她转过头,看着上官昕,眼神锐利起来:“你们打算在这里躲到什么时候?等他伤好?然后呢?继续亡命天涯?”
上官昕沉默着。苏九娘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他们不能一直躲在这里。
“我不知道。”她如实回答,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苏九娘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如果……有一条路,或许能让他快点好起来,也能让你们暂时有个安身立命之所,甚至……积累一些力量,你们愿不愿意走?”
上官昕的心猛地一跳,紧紧盯着苏九娘:“九娘此话何意?”
苏九娘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和冒险的光芒:“这临河镇往西三十里,有个黑水集。名义上是个集市,实际上是三不管地带,走私、私盐、乃至一些见不得光的消息和人物,都在那里汇聚。那里有个‘鬼医’,脾气古怪,但医术通神,尤其擅长治疗各种疑难杂症和内伤。或许……他能救你夫君。”
黑水集?鬼医?上官昕听得心头震动。那显然是比临河镇更加危险的地方。
“至于安身立命……”苏九娘继续道,“我在黑水集有个相识,做些……不太合规的买卖,正缺个心思灵巧、懂些算计又能撑得住场面的人帮忙打理明面上的事务。我看妹子你就很合适。”
上官昕彻底明白了。苏九娘这是在招揽,也是在提供一个机会。一个救治萧黎易的机会,一个让他们暂时扎根、积蓄力量的机会。但代价是,他们要踏入更深的灰色地带,与苏九娘背后的势力产生更紧密的联系。
风险巨大。但那句“能让他快点好起来”和“积累力量”,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她需要力量,需要尽快让萧黎易恢复。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摆脱被动挨打的局面,才能谈复仇,谈未来。
她看向榻上依旧昏迷的萧黎易,他安静的睡颜在油灯光下显得异常脆弱,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引人探究的神秘。
然后,她转向苏九娘,目光逐渐变得坚定。
“九娘,需要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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