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漆印

　　初春的N市还残留着最后一缕冬风，这一天有点降温。
　　《心墙》的第六天录制就在这样的天气里拉开序幕，因此节目组将庄园里的恒温系统调高了几度，毕竟女士们为了上镜都会穿得比较单薄。
　　这也是为了在今天的接触式约会里，能物理意义上地帮参与者们升升温。

　　陆瓷今天只有一场对象为Aiden的约会，被节目组安排在下午3点。

　　约会对象较多的参与者们则是从上午就开始了，比如有位一直举棋不定的褐发女孩，她在三位男士中纠结，至今还没有确定下来最终的选项，因此节目组就安排她与三位男士分别进行约会。

　　当然，节目已经进行了大半周，大部分人都已经将自己的选项聚焦至一到两位嘉宾。

　　例如Zoe已经和John互相选择，Charlotte也和她心心念念的Richard互选，少了陆瓷这个竞争对手，Mike和Sofia也形成了1V1的单局。

　　到了这个阶段，参与者们的约会都是和已经互相确认有好感的对象。
　　这也是节目组想要看到的，因为只有在这种局面下，他们设计的接触式约会才能碰撞出更多的火花。

　　在A国，充满成年人张力的恋爱是观众喜爱的主流。
　　对于一档恋综而言，再怎么宣传灵魂交流，肢体接触也是必不可少的流量密码。

　　下午两点半，Zoe刚刚结束她的约会，回到了女士休息区。
　　陆瓷已经梳妆整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等工作人员的指示，因此一眼就看到了走进来的Zoe。

　　Zoe两颊有些潮红，卷曲的红发稍显凌乱，她也没来得及捋顺整理。
　　Zoe坐到陆瓷旁边，脸上的笑容压抑不住：“我们接吻了！”

　　坐在不远处的Sofia闻声也凑了过来，单手捂住嘴，她惊呼道：“Wow，那你们的约会一定进行得很顺利，是蜻蜓点水还是法式热吻？”

　　Zoe听到她的问题，如同遭到了质疑，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后者，我的约会字典里可没有蜻蜓点水的亲吻，今天约会的气氛真的非常、非常好，对了，他的吻技很好，我很满意。”她笑着轻咬嘴唇。

　　陆瓷打趣道：“那真是恭喜你了，听起来有些人还在回味呢。”

　　她由衷为Zoe感到高兴，毕竟对方已经多次表达过对John的喜爱，以及对《心墙》节目不能触碰的约会方式的又爱又恨。
　　同时，陆瓷轻轻皱起眉头。

　　距离她和Aiden的约会还有二十几分钟，从上午开始，大部分约会完的女孩都眉飞色舞地回来，跟大家讲述她们的经历。
　　已经有好几对“情侣”收获了他们在节目上的初吻，关系取得了重要进展。

　　虽说这才是参与者们相识的第六天，但是在A国的约会文化中，亲吻并不是非常重大的决定，认识当天就亲吻甚至共度夜晚是相当常见的事。
　　经过五天的深度交流后才交换第一个吻，对许多人来说已经是很慢的节奏了。

　　但陆瓷不同，她的童年和前半个少女时期都长在南方的小县城，抚养她的外婆虽然对她悉心照料，但是观念相当传统，否则陆瓷也不会有一个那样逆来顺受、甘居人下的母亲。

　　来到A国后，随着陆瓷长大，她受到了各种新观念的冲击和改造，早已形成独立平等的价值观。
　　但是，多年沉浸于学习和工作、还没有谈过恋爱的她，对于与异性的接触还是存在一种好奇和忐忑交织的复杂情感。

　　尤其是当这一切都发生在时刻被摄像头记录的综艺节目里，如果要和一个刚认识没几天的男人接吻，还是挺让她迟疑的。

　　实际上，她已经做好了这个心理准备。

　　在开始录制之前，她研究了很多A国主流综艺节目，亲密接触是情侣们的感情线发展中不可或缺的一环，同时也是最让观众激动的画面。

　　她来到这里是为了获得一段真实动人的婚姻，因此他们走的每一步，都要符合A国观众对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的预期。

　　因此，她知道在录制中她一定会亲吻某个人，可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有点紧张。

　　听到身边的Zoe开始对他们的约会进行详细的描述，陆瓷的呼吸加快了几分。

　　那天晚上的初见再次浮现于脑海，街边的路灯刚刚亮起，和咖啡店的灯牌一起照出微弱的冷光，面前的男人低头看着她，微微挑眉。他的鼻尖被灯光打出分明的侧影，他的嘴唇偏薄但唇线清晰，泛着淡薄的浅粉……
　　她才发现她居然记得这么多细节，原来那天短暂的相见对她来说也是惊鸿一瞥。

　　当陆瓷想到她可能要亲吻的人是Aiden，她的心跳在不知觉间换了节奏。
　　她的忐忑一下、又一下，缓慢地跳成了一种平静的期待。

　　回过神来时，她已经跟随工作人员走到了熟悉的6号约会室。

　　与之前不同的是，那张白色的沙发被换成了两张单人椅，一样有着扶手和软垫，但是被面对面地摆放着，距离得很近。

　　椅子边的小几上不再是果盘和饮品，而是两条黑色的蒙眼布，一条是她的、一条属于Aiden。

　　昨晚拆开查看后，节目组就将蒙眼布收回，如今这两条丝绸布条都被整齐地叠放在桌面，绣着她名字的那一角被上层的布条遮挡，入眼只有纯黑色。陆瓷好奇着对方的蒙眼布上是否也会有绣字。

　　指引她的工作人员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女孩，她一直负责女士休息区。
　　女孩让陆瓷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然后为她系上了蒙眼布，陆瓷感觉到对方冰凉的手指从她脸侧划过，然后视线就逐渐陷入黑暗。

　　布料的材质很柔软，没有造成佩戴者的不适，而且出乎意料地厚实，完全遮盖住了她的视线，连约会室里的灯光都无法穿透多少。

　　这就是大平台的综艺，这些细节都做得很好，就连约会室的温度都比平时高一点，陆瓷胡乱想着。

　　工作人员已经离开房间，很快陆瓷就听到另一组脚步声的到来。
　　房门被打开，另一位工作人员引导着Aiden走进来，对方走得比较慢，因为工作人员捂住了他的眼睛。

　　对方的脚步声停在她正前方不远处，那是另一张椅子的位置，随后是对方坐在椅子上的衣物摩擦声。
　　负责男士的工作人员为Aiden也系上了蒙眼布，然后出声提醒他们：
　　“好了，一切就绪，待会我离开房间以后，你们俩就可以开始聊天了，我们已经在录制中了。”

　　耳边转来脚步声、门把手的机括声、门被关上的声音，然后是几秒钟的静默，直到坐在对面的男人的声音响起，近得如同在她耳畔。
　　“Hi，Luna，是我。”

　　陆瓷张开嘴巴，因为半个多小时没有饮水而有些口干，声音略显沙哑：“下午好，Aiden。”

　　“我很高兴，我从Mike那里知晓了你说的话，上次你说要考虑我的提议，我可以认为你已经考虑好了吗？”男人的声音很愉悦。

　　“……是的，你可以这么认为，”陆瓷坦然道，“我觉得你很真诚，你也确实是我喜欢的类型，那就看看我们会走到哪里吧。”
　　“是Mike告诉你的？他那天有点失落，他还好吗？”

　　“他很好，但是我想现在你关心的人应该是我。”男人回答，陆瓷听出一点醋意。

　　“我真的很高兴，我也很感激你愿意让我靠近，我会很珍惜这个机会，我会加油、努力，为了你发光发热。”
　　男人听起来很真诚，直到最后一句话才带上笑意。

　　那句话是上次约会时，她用来婉拒他的说辞，如今被他用成了暧昧的call back。

　　陆瓷在对方的小玩笑里放松了些许，回击道：“当然，谁叫你从几个月前就开始暗恋我了呢。”

　　“是的，Luna，都怪我，”对方温声认输道，但又接着说：“可是，我听Mike说，你说你有喜欢的人了，你喜欢的人是谁呢？”
　　男人的身体稍微前倾了几寸，陆瓷感觉到对方的声音变得更近。

　　两人的双手都放在膝盖上，在距离的拉进下，她的指尖碰到了对方的。
　　对方的手很温热，她如同被烫到般将手指缩回。

　　“你的手好冷，是因为今天降温了吗？”Aiden的语气里充满关切。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暖暖手。”

　　陆瓷吸了口气，也许是为了避开那个她喜欢谁的问题，她回答：“好。”

　　她感受到对方捉住了她的手指，然后用双手将她的手捂住。
　　这种触感很模糊，但是她能感知出对方的手很宽大、手指修长。
　　Aiden的手在她撞到他时，能握住她一边的肩头使她站稳，现在也能将她的双手完全覆盖包裹。

　　“所以，Luna，你喜欢的人是谁？”Aiden紧紧握住她的手道，似乎这是个很严肃的话题，逃不过正面的讨论。

　　他将陆瓷的手拉近了一点：“反正我知道，从始至终，我喜欢的人都是你。”

　　来自另一双手的灼热温度占据了陆瓷的注意力，她恍惚地疑惑着为什么自己要避开这个问题，她明明面对任何事都善于迎难而上，而不是逃避。
　　于是她回答：“是你，Aiden，我喜欢的人是你。”

　　对方听到她的告白，陷入了短暂的安静，但是她听到了他变快的呼吸，是开心得说不出话了吗？

　　陆瓷觉得自己好像找回了主动权，她挑衅道：
　　“你知道吗，Aiden，女孩们回到休息区都说自己经历了最完美的约会，他们拥抱、接吻，各种甜蜜和激情，如果你这么为我着迷，也许你该想想怎么争取我的一个吻。”

　　“哦，真的吗？那你愿意让我亲吻你吗？”对方很快做出回答，声音低了几分。

　　“什么？”陆瓷没反应过来。

　　男人向她靠近，一只手举起到她脸颊边，轻轻地抚弄她的一缕头发，帮她捋至耳后。

　　“我说，既然女孩们都有那么完美的约会，你想不想让我也亲吻你？”

　　“Luna，我愿意做……你想让我做的任何事。”

　　约会室里无比安静，陆瓷突然清晰地感知到这个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她见过Aiden，因此完全能想象到对方此刻是以怎样的姿态坐在她面前。
　　对方一只手握着她的双手，另一只手从她的耳侧缓慢移动到她的脸颊，似乎只要她表明同意，对方就会温和地靠近，然后亲吻她的嘴唇。

　　她能想象到Aiden戴着和她相同的蒙眼布的模样，也许那丝绸的布条会压住几缕男人黑色的额发。
　　这些天以来他对她的专情示爱、他真诚的自荐和请求，以及此刻握住她双手的温热的手掌，都汇聚成一种无声的引诱。

　　陆瓷的内心很混乱。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对Aiden的喜欢，并非只是用来拒绝Mike的话语，而是她在这座追逐婚姻的剧场中，在某个瞬间混淆了真假。

　　反正她已经做好了这个准备，反正他们将要步入婚姻殿堂，不可能避开亲密接触。

　　鬼使神差地，陆瓷说：“……好，你可以亲吻我。”

　　整个世界都是一片黑暗，她经过片刻的迟疑，下巴微微抬起，等待对方的动作。

　　然而她不知道，她微小的犹豫和挣扎，尽数落在了对方的眼底。

　　Aiden确实也被蒙住了双眼，只是他的蒙眼布经过了特殊的处理，在一片朦胧的黑色中，他能够看到坐在对面的女孩。
　　这种做法有点恶劣，但是他不后悔。

　　女孩今天穿着黑色的高领口丝绒连衣裙，长袖、长裙，将纤细的身材紧密包裹，只能看到一截单薄的手腕、一段雪白的脖颈，以及环绕颈部、垂在锁骨位置的银色项链。

　　女孩黑色的长发盘在脑后，脸颊两侧留下稍长的刘海——贴心的工作人员没有让蒙眼布破坏女孩的发型，其中一边刘海已经被他亲手捋到耳后。

　　女孩的眉眼被布条遮住，他看不到，但是他能看到蒙眼布的尾端耷拉在女孩的肩头，上面是红色丝线绣出来的、女孩的名字，这条绸带正是他专门定制。

　　他看到女孩的嘴唇微张，精巧的下巴轻轻抬起，似乎在邀请。
　　他身体里的血液从未流得如此迅疾，他用尽力气克制自己的思想。

　　但是他知道，她没有想清楚，她还没有真正地喜欢上他，他也不想让他的Luna动情亲吻的模样，被时刻运转的摄像机记录下来、剪辑到节目中、被上传到X流媒体的官网上供人观看。

　　因此，他放下了在女孩脸颊边的那只手。

　　陆瓷没有等到对方的亲吻，疑惑袭上心头，在她出声询问之前，她感觉到对方握住她双手的那只手有了动作。

　　Aiden放开了她的右手，只拉住她的左手，将其抬起。

　　她感受到了男人温热的呼吸靠近她的左手，然后是柔软微凉的嘴唇。

　　近乎虔诚地，他的吻落在了她的指尖，她的第二个指节，以及她的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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