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相遇

　　那场事故，在短短几小时内就传遍了整个校园。起因是工地上的钢筋材料违规堆放，导致受力不均突然垮塌，刺穿了一名正在作业的工人。

　　论坛里，相关的帖子不断被顶起，每一条下面都跟着长长的讨论。

　　晚上十点多，应晚宁冲完澡，擦着头发走到洗漱台前刷牙。
　　洗浴间门敞着，外面传来三个室友清晰的议论声。

　　“听说人是抢救回来了，但还没脱离危险，住进了ICU。”

　　“万幸救护车来的快，不然——”

　　“但你们不觉得救护车来得也太快了吗？几乎是事发的下一秒就出现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王紫怡不以为然，“说不定正好有空车路过。”

　　“也是……”苏新月顿了顿，“可能就是运气好吧。”

　　应晚宁吐出嘴里的泡沫，思绪却随着她们的对话飘回下午。

　　从事故突发到她冲出教室、奔下四楼，前后最多不过五分钟。可担架、仪器、医护人员，一切都已到位。

　　现在想来，确实太快了，快得就像一直在附近等着似的。

　　她拧开水龙头，掬起一捧冷水扑在脸上。

　　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了些。

　　不管怎样，那位工人得到了及时的救治，这才是最重要的。

　　抬头看向镜子时，她注意到自己的眉头不知何时已经紧紧皱起。

　　应晚宁摇摇头，摒去杂念。

　　等她吹干头发出来，室内话题仍在继续。

　　“晚晚，你洗好啦。”王紫怡盘腿坐在椅子上，扭过头看她，“对了，下午出事的时候，你怎么跑那么快，工地上有你认识的人？”

　　闻言，苏新月抬眼看来。

　　应晚宁捋发的动作顿了一下。

　　她走到自己桌边，拿起梳子，化妆镜里映着她平静的脸：“没有，我就是想看看能不能帮得上忙，以前学过一些救援知识。”

　　“晚，你也太全能了吧！”

　　应晚宁笑了笑，没有接话，只是慢慢梳理着头发，掩饰着自己半真半假的回答。
　　救援知识是学过一些，但那一刻，她其实什么都没想起来。

　　苏新月将她的动作收在眼里，垂下眸，若有所思。

　　“说起来。”王紫怡又想起什么，“你们有没有觉得，最近学校工地那边好像特别‘热闹’？上星期是脚手架松动，差点砸到人，这次又是……”

　　“哎呀，别说了。”沈瑶瑶拉高空调被，“听得我背后发凉，反正我们离工地远点就是了，睡觉睡觉，困死了。”

　　灯被苏新月按灭，只剩下一盏小夜灯散发着昏黄的光。

　　夜渐深，宿舍里响起均匀的呼吸声，应晚宁却迟迟没有困意。

　　枕边的手机却在这时漾开薄薄的光。

　　她侧躺过身，拿起它。

　　屏幕浮起一行小字，shang：【2″】

　　是路熵发来的语音，短短两秒。

　　指尖悬停了一瞬，她几乎就要点下去时，今晨那句带着他低沉嗓音的“晚安”，又一次擦过耳畔，温柔得像哄。

　　应晚宁移开指尖。

　　忽然觉得……似乎也不必点开。

　　反倒是她有些担心，怕路熵把她昨晚的醉话当真，天天发来这样的语音，想着该怎么解释才好，屏幕又亮了一下。

　　只是这次，不是路熵。

　　应晚宁点开新消息。

　　微信白底的对话框被满屏文字撑得很长，全是应晚茗发来的“注意事项”。

　　她拧着眉，向上划了好几下，才拉到开头。

　　但这也提醒了她，回京州的票，还没订。

　　应晚宁退出微信，切到出行APP，规划了下路线和时间，下完单才回来面对那长篇大论。

　　她泄气般地开始逐行了解那些属于“她”的生活细节。
　　屏幕幽光在黑暗里静静映着她白皙的脸，也见证她眼睑渐渐沉落的慢过程，还有刚刚那个遗忘的对话框。

　　国庆假期前，总是要调休补班，学生也不例外，周六照常放假，周日补课。

　　应晚宁必须赶上今晚的飞机，这样明天才有时间熟悉京大校园和周边环境。

　　然而直到此刻，她都还没想好怎么请假。

　　毕竟要一口气请三天，辅导员那一关并不好过。

　　思政大课上，应晚宁抻着脑袋，神游天外。

　　沈瑶瑶以为她心情不好，趁着课间，凑过来给她讲冷笑话。

　　见她反应淡淡，只礼节性的浅笑，沈瑶瑶眼珠一转，换了话头：“晚晚，你知道吗，我们小区闹鬼。”

　　比起那些刻意编排的冷笑话，应晚宁向来更喜欢听些稀奇古怪的民间异闻。那里面总是藏着许多让人浮想联翩的缝隙。

　　她轻轻抬眉，看向沈瑶瑶。

　　不单是她，一旁的王紫怡和苏新月也闻声凑近，眼里闪着好奇的光。

　　见状，沈瑶瑶一下子怔住了。

　　本就是想逗应晚宁开心的噱头，这下好了……

　　她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开口：“就……我家那栋小区楼的顶层，住着一位神秘男子，相貌丑陋，神出鬼没，常年不着家。可就在昨夜凌晨，一号梯在无人召唤的情况下，自己升向了顶层，等它下来时，你们猜怎么了？”

　　“怎、怎么了？”王紫怡紧紧抱着应晚宁的手臂，声音发虚，“你快说呀。”

　　应晚宁和苏新月还算镇定，但周围不知何时已聚拢了不少同学。

　　事实部分叙述完，沈瑶瑶便开始复述起小区群里，大妈们添油加醋的传闻：“电梯门再打开时，到处都是血，呈放射状溅满了三面墙壁，唯独对着门的那一面，干净得反常。地板上，一块边缘焦黑的红手帕静静躺着，像是被谁仔细熨烫过，叠得方正正。”

　　“紧接着，消防通道里传来高跟鞋的声音，极其从容，一步，一顿，在空旷的楼梯井里敲出冰冷的回音。不是向上逃，也不是向下追，它只是……在踱步。”

　　话音未落，耳边竟真的传来一阵清晰的“哒、哒”声。

　　实在过于应景。

　　所有人背脊一凉，寒毛根根竖起。

　　“你看我像不像个女鬼啊！”

　　中年女教师的声音冷不丁在旁边炸响。

　　众人吓得几乎同时一颤，慌忙四窜回到座位，桌椅板凳咯吱作响。

　　沈瑶瑶：“……”

　　玩大了。

　　庆幸的是，女教师并未多言，继续讲完了这堂课。

　　但沈瑶瑶心里清楚，这事儿没完。

　　果然，下课铃一响，她就被点名了。

　　“跟我来躺办公室。”女教师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瑶瑶用哀怨的小眼神告别了自己的小姐妹们，随即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跟了上去。

　　苏新月看着她的背影，打趣道：“怎么办，好想去劫法场。”

　　应晚宁无奈一笑，也打算跟过去看看。

　　救不了场，陪着也好。

　　想着，她刚要动身，王紫怡却已快步追了上去，说辅导员正好找她，顺路和沈瑶瑶一起去办公楼，让应晚宁和苏新月等等她们。

　　很快，教学楼里又换了一批学生上课。

　　应晚宁和苏新月并肩，站在走廊拐角的阳台边，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在下面的工地上。

　　昨天那场险些酿成人命的意外之后，所有人都以为至少会停工几天。
　　可是并没有，工地照常运作。

　　应晚宁看着路熵劳作的身影，边听着苏新月讲解这件事的始末。

　　原本承包商确有意暂停施工、全面整顿，可不知怎的，上头突然传来指示，要求在一夜之间完成所有安全措施的升级。

　　一整套复杂的整改，竟真在短短一夜之内悉数落成。

　　“你说，为什么整改能这么快，平时施工却那么慢呢？”苏新月想不明白，工期拖得越长开销就越大，商人图什么。

　　应晚宁看着底下的庞然大物，轻声推测：“大概是因为紧贴着教学楼，怕影响上课才没怎么用大型设备吧。”

　　“可图书馆旁边不也有两栋教学楼吗？”苏新月轻轻摇头，“那里，都快拆完，即将重建了。”

　　应晚宁：“……”

　　“诶，晚晚。”苏新月忽然眯起眼，用肩膀轻轻碰了碰她，“你有没有觉得，下面这工地……特别像一个巨大的囚笼？”

　　应晚宁听了，心里蓦地一沉，目光沉沉地投向下方那个身影。

　　路熵正将肩上沉重的水泥袋卸下，沉闷的撞击激起一层薄薄的灰雾。
　　他微微偏头，用指节捏了捏被汗水浸湿的口罩压条，又抬起手肘，草草抹去额前不断渗出的汗珠，继续走向下一堆待搬的水泥。

　　那一瞬间，应晚宁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揪了一把，细细密密的酸涩弥漫开来。

　　与此同时，校园里那些关于路熵的偏见与轻蔑，又一次划过她的耳畔。

　　应晚宁抬手揉了揉耳廓，下一秒，新的声音切了进来。

　　她循声低头望去。

　　王紫怡和沈瑶瑶正在楼下，一面压着嗓音喊她们，一面兴奋地挥着手。

　　苏新月摆手回应了下，便朝楼下走去。

　　应晚宁却站在原地没动，因为路熵的目光投了过来。

　　四目相对。

　　距离很远，阳光晃眼，其实谁也看不清对方眼里的情绪。
　　可他们都知道，自己正落在彼此的视线中，分毫不差。

　　这一幕连苏新月也看不明白，她回头：“晚晚，怎么还不走。”

　　“来了。”

　　下了楼，王紫怡便迎了上来。

　　“晚晚，你要请假啊。”王紫怡震惊完，递过来一张纸条，“还一请就是三天。”

　　应晚宁微微一怔，伸手接过那张事假条。

　　上面没有写清具体事宜，但想来应该是李雅娟的手笔，目的无非是不想让她这个“拖后腿的”影响了整体的安排。

　　“那这样一来，不就连了放十天假啊！”沈瑶瑶在一旁羡慕道。

　　苏新月问：“是有什么事吗？”

　　“嗯，家里的事，得回去一趟。”应晚宁随便拉了个理由。

　　“什么时候走。”

　　“下午吧。”

　　正值上课时分，穿行的学生寥寥。一网之隔，应晚宁她们的谈话一字不落地飘进了路熵耳中。

　　望着应晚宁渐渐走远的背影，路熵垂下眼，懒懒拍去手套上沾着的灰。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层低落，似乎又深了几分。

　　当所有人都以为工地会停工时，谁都没想到，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