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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鹭咬下那口的时候没有想太多。

　　被踢飞出去的时候脑子里面也是空空的，猫和人的力量差距太过悬殊，她只能做到拖延一时半会，让周遭的人觉出不对，更多的似乎也做不到了。

　　她的脑袋里面嗡嗡作响，从出生到现在以来从没有一天这样过，她试着抬头、站起来，朝公交站台的方向走。

　　可她的头越来越沉，眼皮越来越重。

　　“小鹭！小鹭！”

　　模糊的视野中，突然出现的女孩遮住了大半的阳光，白鹭看不清她的样子，但躯体中残存的记忆却告诉她，她曾经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见过这张脸。

　　白鹭试着张了张嘴，吐出的却不在是人类的话语，而是微弱的猫叫声。

　　“小鹭，你别睡啊！小鹭……”

　　“白鹭！”

　　白鹭猛地睁开了眼睛。

　　宠物医院的走廊内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木纹地板上什么也没有。白鹭试着从椅子上站起，可左腿脚踝处的沉重和钻心的疼痛让她放弃了这个想法。

　　她有些难以置信地伸出自己的手，放在眼前，缓慢地张开五指，再合上。

　　感受到这具躯体中属于人类的力量，而非当猫时那种轻飘飘的跃动感，白鹭困惑地发出一声短呼。

　　“……啊？”

　　她回来了？

　　这么简单？

　　还没有和铃铛道歉呢，还没有历经千辛万苦藏上公交车。就这样简单的回来了？

　　等等？

　　她是怎么回来的？

　　白鹭的记忆最后定格在集市，她被甩了出去，头撞上了谁家的泡菜缸子，从脊椎到尾巴骨没有一个地方不痛。

　　“……铃铛呢。”她喃喃自语，视线来回搜查。

　　忽然，白鹭感到肩头一轻，揉着眼睛的杨梓琪打了个哈欠：“……你怎么啦？”

　　她本是靠在白鹭肩膀上闭目养神，现在口齿不清地和白鹭对话，看着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可当她看清白鹭脸上的表情，顿时睁大了眼睛。

　　杨梓琪愣了一会，犹豫着问：“……白鹭？”

　　白鹭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杨梓琪松了口气，起身伸了个懒腰：“欢迎回来。铃铛在这呢。”她指了指长椅上先前被自己挡住的帆布包。

　　米白色的帆布包敞开着，比包白一点的铃铛趴在其中，只露出毛茸茸的猫头在外面。

　　铃铛看起来蔫蔫的，像热过头回缩的馒头，不太有精神，小小地喵了一声。

　　白鹭担忧道：“铃铛，你感觉怎么样？没事吧？头晕不晕？”

　　杨梓琪打了个哈欠：“她没事，医生检查过了。休息几天就好。我也给白阿姨打过电话报平安了。”

　　她把帆布包往白鹭身边一提：“你们同时晕过去，吓我一大跳。”

　　白鹭想起什么，急忙问：“那个小偷呢！他还拿了周婶的钱没还！”

　　杨梓琪摆摆手：“被警察带走问话啦。我不认识周婶……不过钱应该能物归原主。看来你这几天过得很精彩啊？”

　　白鹭将铃铛从帆布包里抱出来，轻轻搂在怀里，点了点头。

　　杨梓琪叹了口气，她坐在白鹭身边，把白鹭也抱在怀里，轻轻拍拍朋友的后背。

　　“祝你生日快乐。”

　　·

　　一个月后。

　　腿伤接近痊愈，白鹭重回校园。

　　她接过课代表发下的试卷，随堂小测，缺席已久的白鹭赶不上进度，这次的成绩自然高不到哪去。

　　她甚至连一半的内容都做不出来。

　　白鹭扫了一眼卷子上鲜红的数字，扁了扁嘴，把卷子折好叠进书中。

　　原本担心她发脾气的杨梓琪探头过来，有些讶异地说：“你不生气啊？”

　　白鹭：“不生气啊。”

　　杨梓琪凑近，在她耳边小声说：“你……你不会又和铃铛互换了吧？”

　　“没有。”白鹭翻开桌上的练习册，“只是想明白了点事。反正这次没考好，我抓紧复习，赶上进度。下次考好就行了。”

　　“一直纠结生气这一次的失败却什么也不做，那我下一次不还是只能失败吗。”

　　就像她如果在村里一直纠结亲人和朋友为什么认不出她，沉溺在悲伤与愤怒之中，不去想怎么逃离，如何自救。她迟早有一天会被环境同化，待在猫的身体里越久记忆也越模糊，到最后说不定会觉得自己从出生开始就是一只猫。

　　连和铃铛道歉，好好聊一聊的机会都没有。

　　白鹭一想到这些就浑身发寒，打了个冷颤。

　　为了缓解自己糟糕的情绪，她向杨梓琪发出邀请：“去小卖部买点零食吃吗？”

　　杨梓琪掏出桌肚里的零钱袋：“走！”

　　女孩们聚在花坛旁，吃着手中的零食。杨梓琪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水果软糖，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对了，你还不知道吧。赵魔头被开除了。”

　　白鹭一惊：“开除了？”

　　杨梓琪点点头：“我之前和铃铛说过来着。我记得她当初欺负过你，和铃铛说的时候她特别冷静，我还以为你不想谈。反正就……”

　　她们的交谈声混入学生们的谈话中。

　　夕阳西沉，校园生活的普通一天流水般淌过。

　　白鹭以为好久没来学校会感到陌生，但她适应得很快，除了食堂的红烧鱼块依旧难吃外，今天没有任何让她不开心的事情发生。

　　书本的重量，油墨的气味，握笔的力度，都十分熟悉。

　　上课时她好几次恍惚，觉得自己变成猫后荒唐游玩的几日是做梦。

　　白鹭走在回家路上，左脚扭伤的地方现在好得差不多，但频繁用力依旧会有些疼。这些疼痛昭告着互换事件曾经真实发生过，白鹭叹了口气，收了些力，将支撑身体的重担挪到右脚。

　　天气越来越冷，对楼邻居的月季花也已经谢完了。入冬后不知道几月会开始下雪，白鹭心中隐隐期待，哼着欢快的小调步入单元楼。

　　家里没有人在。

　　这早在白鹭的预料之中，妈妈下班后要去兴趣班一趟，爸爸主动担起了为姐姐送饭的事。白鹭的腿伤没有好全，今天回家有些晚，只剩桌上盖好的饭菜和一张小纸条欢迎她回家。

　　时钟指向晚上八点，白鹭已经写好了作业，家人也陆续归家。

　　她坐在书桌前，复习自己落下的课程，记着笔记，同时等待着什么。空调外机穿来彭彭几声，一道白色的影子从预留的窗户缝隙中挤了进来。

　　铃铛口中叼着一枝新鲜的桂花，她把桂花放下，悠然地躺下，甩了甩尾巴。

　　白猫报告道：“临湖公园附近的桂花开花了，很香。带回来给你闻闻。”

　　白鹭捡起那枝桂花，嗅了嗅。

　　铃铛补充道：“是工人修剪的时候我去要来的哦。我问能不能给我，她们看着我笑，也不说话，我想应该是能的。就叼了一枝走了。”

　　白鹭把桂花枝插进塑料笔筒，道：“她们根本听不懂你说话吧。”

　　铃铛不服气道：“那不一定，现在不是小琪也能听懂我说话了吗。我想能够听懂我说话的人还是有的，只是我还没找到。”

　　“嗯嗯。”白鹭从书包中取出蓝色包装袋，朝铃铛抖了抖，“猜猜这是什么？”

　　铃铛自信满满：“发光的漂亮小石头！”

　　铃铛对白鹭之前送的石头们十分满意，现在白鹭就算拿出新包装的零食也会期待地问是不是漂亮石头。

　　“不不不……”白鹭故作神秘，缓缓拆开包装纸，将那份礼物递在铃铛眼前。

　　“锵锵锵！是梓琪给你做的铃铛！”

　　因为撞到了脑袋，铃铛恢复时期听不得脖子上铃铛叮铃叮铃的声音，一听就脑袋疼，白鹭帮她拆下项圈后一直放在柜子里。

　　可铃铛时常在外巡逻，总还是要有些证明身份的东西才好。

　　毛线织成的围脖轻轻套在铃铛脖子上，和之前的项圈差不多大，不一样的是，原本金属铃铛所在的地方，换成了一颗钩针草莓。

　　铃铛伸爪拨弄了一下新的身份象征，红彤彤的毛线草莓在她脖颈间晃动，没有发出半分声音。

　　“我喜欢这个。”铃铛惊喜地说，“这个比之前的轻，还暖和。安静。”

　　“你喜欢就好啦。”白鹭托腮笑笑，“这个周末就是梓琪的表演，我们一起去看。”

　　“好！”

　　“还有还有，放寒假的时候，我要去一趟奶奶家找玉米和米粒。你得暂停巡逻休息几天，跟着我回去，当翻译。”

　　“唔，好。我和奥利奥商量一下，让她替我。”

　　“奥利奥？奥利奥是谁啊？”

　　“是那只叫我老大的猫啦。”

　　“叫你老大的猫很多诶！”

　　“那只眼睛很大的。”

　　“哦哦，原来有名字啊……”

　　欢快的谈话之后，白鹭熄灭了专门为铃铛预留的小台灯，她合上窗户，安然入眠。

　　铃铛跳上柔软的床铺，在白鹭脚边的空处趴下，喃喃道：“晚安，小鹭。”

　　白鹭闭着眼睛，迷迷糊糊答：“……晚安。”

　　希望她不会再做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梦。

　　她以猫的视角和身体越过各式高墙土坡，在树上楼间跳跃，确实在脱离人类身份和家人后体验到了自由的感觉。

　　可当猫也有猫的烦恼，人也有人的好。

　　铃铛曾小心翼翼问。

　　“要不要再换一次，等我替你把伤养好。”

　　白鹭答：“不用啦，就这样吧。我也害的你受伤了，对不起。”

　　然后毛茸茸的猫埋进她怀里，团成了长毛馒头。

　　既然她从出生开始就是人，从出生开始就成为了这个家庭的一份子，那还是继续当人比较好。

　　人和人交流比人与猫交流简单轻松多了。

　　如果她在学校不开心，可以直接说出来告诉老师家长。如果她需要家长的关心，觉得自己难过，也可以直接倾诉。

　　不需要当猫时那样喵喵喵着，让对方去猜去想。

　　·

　　“可如果没有人听这些呢？万一有的人和人之间，有像人和猫一样的交流障碍，怎么说怎么去表达，那些人就是理解不了，也不想听你说话怎么办。”

　　夜空繁星下，米粒和玉米在空心杨树下互相依偎，谈论着猫的夜话。

　　玉米打了个哈欠，耐心解答：“你先用普通猫话和对方聊可以吗？你上来就什么哈咯、奈斯吐泥鳅，那只新来的小白犬就是这么被你吓跑的啊！”

　　米粒有些心虚地低头：“我本来说话就是这样……我已经很克制了。也在学习了……”

　　看她这副难过的样子，玉米也不再说重话。她蹭了蹭米粒蓬松的毛发，安慰道。

　　“没关系的。别人怎么想怎么看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在意自己就可以了。”狸花猫的耳朵抖了抖，“你一点都不丑。别听那些叽叽喳喳的麻雀胡说八道，你是我们村毛最长最亮最好看的猫啦！”

　　“……我感觉铃铛和我的毛差不多长。”

　　“嗨呀！她不是回城里了嘛？不和你聊天了，你每次都这样。睡了睡了，你也早点回去早点睡。早睡早起身体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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