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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眉画芳颜【五】
白七浮睨了眼悠儿,勾唇笑道:“哦?罪该万死?你想如何惩处她?”
那魔见其兴趣盎然,忙托出绝妙法子:“狸奴惧水,我将她泡在水缸,用药土封了她的头,叫其血土相融,永生永世不得脱下这罪恶头具!躯体被封,万世不得超生,我要让这贱狸肉身残败,目不能视,躯不由己,我要让她永生,生不如死!”
他越道越疯狂,双目猩红:“我要让清德看看!让整个天庭看看!这就是虚伪高挂的下场!”
那魔嗓门老大,但法子貌似不咋恶毒?白七浮拂袖,拂温倏地缠绕那魔脖颈。窒息感袭来,那魔霎时瞠目道不出话,场面猝地静下。
白七浮蹙眉,不耐道:“聒噪。”道完望望崖口,欲接胡谙下洞,却不见人影。
“山高多寒,这石洞悬在半山腰,四面被山岚裹着,阴湿之气本就重,又关在崖壁里,气不得散,便顺着石缝浸进来。”胡谙执火喃喃,思忖方才湿地缘由。
然细思之,实为谬矣。若是阴气入洞,为何前方不湿,后方不湿,唯中畔湿?
胡谙百思莫解,凝眸四处打量。缓步往返,倏撞垂石,吃痛蹲地:“嘶……”
佩服脱手落地,火光映得地下一目了然——数洼血渍,渗进石里,地皆泡得发软,活像红糖松糕,亦或是被蒸馏水打湿的馒头。
啊不对,怎可将血渍比作吃食,变态又失敬,胡谙暗自赔罪。少顷转念,既有血,定有尸,她猝然心惊,唤回佩服,颤颤巍巍仰首抬眸——石像!
此洞狭而高旷,来时未仔细查看,如今看来骤觉惊悚。胡谙双腿打颤,扬袖上扫,佩服霎时散作漫天星火,洞内亮若白昼。
洞顶打桩,悬绳正挂尸身。此尸皆被石灰封,肩处宽,脚处窄,状似倒三角。若不是头颅未封,还不能迅速认出吊物是尸首。
此封法诡异,独露头,且特意叫其颜貌狞恶,面若修罗。若非万世仇,则是悖人伦,类犬豕。
放眼望去,约莫百余人。胡谙瞠目结舌,忙不迭奔向洞底。她边跑边召唤佩服,为己照明。如今,她的驭火术已愈来愈熟练。
须臾,她重回洞崖,伏地观洞底——那魔跪地,满面谄媚。白七浮则斜卧泥床,摇扇审视,优哉游哉。
胡谙刚至,白七浮便有所察觉望了过来,唇吻翕张。观其口型,是道“可要下来”四字。
胡谙她点头如捣蒜,双眸莹亮望向白七浮。她早就想下来,唯怕拖累对方,故一直等白七浮开口。
见此萌样,白七浮轻笑,幻至胡谙身边,将其抱下。上朱雀抱,摔落抱,下朱雀也抱,许是抱太多次,胡谙已习惯叫其抱自己。
原先世界,胡谙不喜与他人接触,只要有人碰她,不论是无心还是有意,她都起鸡皮疙瘩,浑身恶心。如今,她好像对白七浮生了抗体?
甫一落地,胡谙便直奔悠儿,欲抚其脸又戛然收手,佯作心疼道:“悠儿,可有碍?”
悠儿见胡谙,眼睛霎时澄澈,又陡然委屈,眼泪说来就来:“有碍!我甚是不适,那魔……那人欺负我!姐姐可要为我做主!”
她方才险些露馅,一个凡人小儿,怎会知道魔?胡谙见其未怀疑自己,便顺水推舟,揪起魔人衣领,佯作狠道:“说!为何欺负悠儿?”
那魔被抓,心中委屈,明明是为民除害,反倒成了恶人?见悠儿哭,他也哭,不甘示弱放声哀嚎:“我委屈啊——呜——”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越哭越狠,哭得发狠,哭得忘情,哭得稀里哗啦,哭得不知天地为何物。也不知是真委屈,还是假戏真做。不过相比之下,他的哭声更大,也更委屈。
胡谙嘴角微抽,汗颜松了他的领子。转头睨悠儿——却见其唇瓣瘪着,悄声垂泪,未发出哭腔,唯泪珠次第滚落,静得人心头发软。她一哭,万马齐喑,我见犹怜。
此乃以柔克刚,相比之下,那魔的鬼哭狼嚎则显得格外低劣,且聒噪惹人烦。
那魔百忙之中还不忘抽空瞟一眼悠儿,以便观察局势。仅一眼便霎时心沉,为挽回颜面,忙道:“她杀人无数,那……那洞口的‘悬鱼惹草’便是她所为!”
悬鱼惹草用于防水。悬鱼为屋上博风板的构件,因为鱼形,故得此名。可保护檩头免受雨水侵蚀,亦有清廉之意。惹草则是悬鱼两侧的装饰,二者皆有防火,祈福之美意。
胡谙陡然色变,洞口的石尸邪恶诡谲,真是污了“悬鱼惹草”的名讳。她对悠儿强扯嘴角,却笑而不语。
眼见被戳穿,悠儿也摊牌道:“是又如何?”
胡谙虽早已知晓,却仍佯作一副震惊丧气样。
悠儿挪开视线,瘪嘴道:“他们该死。或骂妻,或淫邪,或赌棍,反正……都是坏人。”
见其三两句便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魔人霎时泄气,不可置信。他时而打量悠儿,时而回想尸首,一时竟魔心不稳,自我怀疑。
关键是怀疑就怀疑吧,还嘶声连连,非暴露他有勇无谋的半吊子做派,简直将“暴虎冯河”四字黥脸上——没眼看。
胡谙睨他两眼,汗颜道:“大哥,小点声?”那魔闻言,骤觉尴尬,嘘声示意悠儿接着道。
白七浮摇扇嗤道:“你这脑子,是如何攀上毒魔?”
话落,那魔猝然面沉:
“你如何得知……罢了,认识我的人多了去。什么叫我如何攀上毒魔?他跟我耍,是老子看得起他!”他前句紧惕试探,后句语气骤变,霎时趾高气扬。
白七浮懒得理会,视线挪于胡谙,仿若在欣赏世间美物。
悠儿则白眼伺候,敷衍道:“我已道完,快给我松绑。”
胡谙环顾四周,思忖道:“可有其他出口?”
那魔抓耳挠腮,思索好一番,憋出句“我也知不道呀”。胡谙扶额苦笑,她真觉得这魔憨厚老实。
对此,胡谙靠近白七浮,欲躲其身后,未语先笑:“七七,这人满嘴胡话,无半句实话,这可如何是好?”
白七浮会意,嗤回:“杀了吧。”
胡谙轻笑,自白七浮手臂抚落,顺走团扇掩面,唯露盈盈双眸:“那便杀了。”
白七浮眸色微颤,流连手臂片刻,猝然沉眸——拂温自她袖中倏地冲出,缠绕魔人脖颈。那魔霎时面露难色,双手紧抓拂温,无奈越抓越紧,他只得慌神振臂。
白七浮扬手,拂温倏地回至袖中。那魔则瘫地喘气:“你……你怎知我……胡……胡言……”
胡谙扇指水缸,莞尔回道:“山洞狭窄,此缸宽大,如何运进?就算此洞不是你之地盘,缸子不是你运入,水总该是你运的。猫儿怕水,自不会囤一缸子水。”
道完,胡谙面向悠儿笑道:“悠儿,你说呢?”
悠儿愕然,垂眸不语。白七浮则神色复杂,摩挲袖下拂温。
那魔拍首长叹,似悔似敬道:“走吧。”他拂袖,霎时地动山摇,西南隅山壁缓缓上开。
门开光入,胡谙在这阴暗地待久了,眼睛一时受不住阳光。她欲捂眼,却见眼前朦胧不清——她探了探轻纱条,朝白七浮莞尔道:“多谢。”
白七浮凑近,嗤道:“无妨。”
她将悠儿捆出洞,命冤魔将“悬鱼惹草”搬出。
甫一出洞,片片树叶利如刃,直逼白七浮。白七浮迅若奔电,避开挥袖——胡谙眼纱变面纱,唯露双眸。
白七浮收缩拂温,将悠儿拎起,嗯对,像拎糕点盒子一样拎起:“清德真君,别来无恙。”
话落,一着苍衣的俊美男子缓缓下树。他臂挽拂尘,眸中轻鄙毕现,瞥了一眼便移开视线:“还请浮主将狸儿还给我。”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魔人吭哧吭哧扛着石尸出洞,正巧听见清德真君讨要狸奴。他歪嘴嗔道:“呦?清德?不是那个道德清空的神君嘛!”
此人话直,道的话总是胡谙意想不到的,故总能被其逗笑。她这不合时宜地笑,霎时吸引众人目光。
清德蹙眉,思忖道:“这位姑娘瞧着眼熟,不知芳名?”
胡谙止笑,汗颜道:“胡谙。‘胡霜拂剑花’的胡,‘明月不谙离恨苦’的谙。”
闻言,清德颔首,视线却紧锁胡谙。悠儿望向清德张扬五抓,若委屈若撒娇道:“君上~”
无奈,悠儿此身面朝黄土背朝天,貌丑塞东施。清德睨了眼,蹙眉不耐道:“你怎幻成此样?”
他话里话外皆在嫌弃悠儿,真是个以貌取人的伪君子。悠儿也意识到不妥,泄气不再卖弄风姿。
胡谙瞥眼白七浮,又扫眼冤魔,欲开口却被白七浮抢了去:“真君这狸奴,当真不同凡响。”
清德扫了眼“悬鱼惹草”,闻哼甩袖:“狸儿,此为何意?”
悠儿埋头,低语支吾:“那……那些人作恶多端……我不忍人们受苦……便……都杀了……”
闻其言,清德舒眉,面浮欣慰:“我家狸儿心善,见不得民间疾苦。”
白七浮不以为意,笑而不语扬手——清德身后霎涌现大群人,为首的乃怪脸夫妇,他们汹汹又怯场,神色飘忽,直到瞥见“悬鱼惹草”才凝神。
原是白七浮早放出消息,让众人在山脚候着。只是未料到此山门竟在山脚,且刚好在村民所候之处,省事不少。
清德见凡人,陡然蹙眉。他拍了拍衣角,又用拂尘扫了扫背玉,此处皆被村民擦肩而过。那些村民都穿着干净衣服,在他眼里却污秽不堪。
胡谙默默观察,愈来愈认可冤魔之话。
『果真是清空道德。』
冤魔见村民蜂涌,兴奋吆喝:“看一看,认一认!谁是谁家郎?谁是谁家女?”
话落,怪脸妇人跪于一石尸,抚其面而泣之:“哥哥!”
甫一开口,周遭霎时群泣不止,纷纷认自家尸首。“郎君!”“娘子!”“阿爹!”
村民之哭声,地动山摇,悲壮惨烈。清德侧目,不屑道:“都是罪恶之人,死不足惜。”
白七浮却不这般认为,嗤道:“这些人如何死的?”
怪脸妇人声泪俱下,欲敲裂石块:“我哥哥与嫂子不合,日日争吵,后离家便再没回来。哪知……哪知再次相见,竟阴阳两隔……”
胡谙忙道:“为何争吵?”
此话一出,怪脸妇人霎时身僵,低语道:“不是光彩事。我哥哥不举,嫂嫂红杏出墙。”
汉子见妻悲痛欲绝,忙揽肩宽慰。胡谙则汗颜不知所措,还真不是光彩事。
独木不成林,单弦难成曲。怪脸夫妇倾诉衷肠,其他人也纷纷诉苦。
“我家郎君喜美色,常逛窑子。但为人接物是极好的,他不纳妾,好吃好喝都给我。为此,我也是允的,毕竟男人尝鲜,不带回家就行。谁承想,他一去不复返,啊呀呀……郎君……没了你我可怎么活……”
“我阿爹穷了一辈子,西村张三赌钱赢了一千钱,硬拉我爹同去。他本节俭,从不碰虚而不实的东西。只是那日……我过生辰,他想多备些钱给我庆生,才去赌,碰碰运气。谁知竟气运殆尽,人没了……”
“……”
如此看来,悠儿也是闻而不审,鲁莽灭裂之人。冤魔在旁悻悻然,悠儿错,则他对。
胡谙云鬓低回,郁陶摇扇:六博蹋鞠非赌棍,连日诟谇非一人之咎,狎妓冶游也并非薄情。诸事违心,逆游忧苦,苦中作乐。同枝生花,皆有不同,人却总执一隅之见。
亦不知,他们厌的是人还是为,气的是彼还是己。
白七浮揽头徐行,等清德给个说法。然清德仍趾高气扬,傲道:“不过是些低贱凡人,死了就死了。”
闻其言,胡谙脊背颤凉,愀然紧捻扇柄。冤魔则反应颇大,挤眉弄眼,神色夸张道:“呦呦呦~您真是一如既往地不要脸。不应该叫‘清德真君’,应改为‘清德伪君’。”
清德乜眼,挑了两下拂尘:“狸儿杀他们,定是他们改杀。狸儿用他们,则是他们之幸。能死于神手,他们当贺喜。”
此话让悠儿甚是感动,她化回原形——皮为白,花色有五的狸奴,当真与众不同。唯独尖耳缺了一角,稍显美中不足。
胡谙从未见过五色花猫,倒吸凉气,甚为稀奇。
悠儿跳入清德怀中,舔舐爪毛。再有清德这清冷脱俗,人模狗样的气质,衬得悠儿愈发高贵。
清德抱了狸奴,肆意炫耀:“我这五色狸儿,世间仅一,小小错事不足为训。哦对,那几个凡人,还劳烦各位处理。”
话落便抱悠儿扬长而去。
冤魔忿忿不平,扯着大嗓门嗔道:“为何放走贱狸!”
胡谙也正有此意,望向白七浮。毕竟拂温只听白七浮差遣,她若不放,悠儿定逃不了。
白七浮未语先笑,嗤道:“你可敌清德真君?”
冤魔声名在外,却只是个弱魔。至于出名,完全倚仗毒魔。久而久之,他便认不清东南西北,分不清大小王,遇到对手总要被打得仆地寻齿,狼狈不堪方认清现实。
他语塞垂眸:“我自是……打不过先天神。”话落又倏抬眸,似嗔似惑道:“你不能是打得……”
未到完,白七浮嗤笑打断:“我不愿。”
她不愿,谁能奈她何。冤魔愤而无奈,徒增悲戚。胡谙独忖,白七浮并非怕事惮烦之人,她这么做定有她的考究,胡谙也不愿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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