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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峦
如果说于峦这个人穿着打扮还能称之为风流雅士,那他的书房可谓是杂乱无序,不堪入目。也不知他哪儿来的自信邀请人去下榻作客,站在门口都不知道哪儿能落脚。
简璨瞪圆了眼睛也没从这乱室中找到一条通往案几的道路,满地的废纸文章,还大摊着几卷未完成的画轴。
单是纸还好,北辰险些踩断一根毛笔,捡起来一看居然是鼠毫宣笔。
北辰四处打量哪里有笔筒,只见笔筒里插着几根干枯的莲蓬,斜着挤在书柜边的梅瓶里长长短短塞着四五根毛笔,眼瞅着是放不下了。他只得拿在手里,继续艰难前行。
于峦大步迈进,遇到挡路的东西就踢到一边。简璨还瞅见一方砚台被踹飞到墙上又滚到废纸堆里,只觉得此人真是浑身有劲儿。
他把矮几上的东西都扒拉到地上,挪出一点空位。摸索着从案几底下搬出两个楠木凳子,又站起来打量了简璨和北辰二人,踮着脚从多宝格上薅下来个大木盒子。
简璨总觉得自己肯定是把哪个挡在他脚下的东西踢飞了,但实在无从寻找。好容易跟北辰挪到案几跟前,一扭头又找不到自己走过来的路了。
这案几也比寻常案几矮的多,简璨坐到凳子上发现这案几比他膝盖都低,干脆挪开盘坐在地上。北辰犹豫一瞬,也挪开凳子,跪坐在地上。
于峦给北辰端上来一个汝窑高足杯,又给简璨端了一个鱼形珐琅碗。简璨端起这碗看了一圈,只觉得形状实在奇特。
北辰也觉得那碗有意思,但确实没能理解谁会给客人用碗饮茶的。说到茶,也不知这人会爱喝什么茶。
于峦从窗台外沿拎起一大茶壶给两人倒上,色如琥珀,北辰还以为是乌龙茶。喝进嘴里才发现,甜滋滋的。
“甘草饮子。”简璨端起碗喝两口又道:“你这碗有意思,可惜喝起来实在不好对住嘴。”
于峦一屁股坐到地上,点了点头认同道:“它也不适合吃饭嘞,端不起来。后来我就拿它招待客人了,要是谁心气高把它砸了,我就让他赔钱买个别的。”
北辰手里还攥着那支鼠毫宣笔,赶紧赶紧递给于峦。“差点给你踩了,不知道该放哪里。”
“嘿,我就说怎么寻不着。这是我最好用的笔。”他左右看看,又懒得起身,干脆就插自己头发里。
北辰对这人的形象已经从天上掉到了地上,不知怎的,开口讲自己的经过都变得没那么难。
于峦听完了,总结道:“老太太叫我考考你呗。这个简单,我想问问要是璨哥儿走了,我知道他要走俩月呢。你打算在这期间怎么着?”
怎么着,这个问题可空泛多了。北辰转了转杯子开口道:“我伤势未愈,定然还要在镖局养伤。如今我无退路,前路未卜。镇国将军府与我有恩,老太太如何容得下得罪皇子的你,定能容得下被人追杀的我。”
“哎呀,我得罪皇子这事吧。虽说往事不堪回首,但我明白我实在不适合什么仕途。得罪皇子比得罪皇上强点,说跑也就能跑得了。”于峦用扇子敲了敲后颈,又摆了个自诩风流的姿势。反正简璨看着他腰和腿扭得挺难受。
“我这样不走仕途的人当先生就是误人子弟啦,但老太太说无碍,学生也不走仕途。我说那行,又问教几个啊,就教一个。”于峦慢条斯理说着,又啪的一声展开扇子。“我看将军府没有第二个要走仕途的学生,又何谈加一个要考状元的先生呢。”
“我要考状元,哪里当得先生呢。将军府既没有要走仕途的学生,那必然要有走仕途的人。不然,为何荣昭郡主非要远嫁京城呢。”北辰低着头转着杯子,听到房内此刻一片寂静。
“行吧,我没什么要问的了。你甘为马前卒,我只等着看你学识够不够得这份野心。”于峦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取了两块果脯塞在嘴里。
鱼形珐琅碗实在不大,两口喝完后,简璨也没添水的心思。
文人之间的交锋在他耳朵里可谓是蚊子吵架,也不知怎么的就说一大堆,也不知怎么的就又不说话了。
但北辰,也许该叫他沈墨霭,或者沈霁明,啧,这名字是不是也太多了。
这个人,一点也不天真无害。他连荣昭郡主的事都知道,也许他并不需要自己的保护。
一百两银子真是要少了,他想。
“你要是真考中状元,我就要一千两银子了。”简璨没来由的握拳认真说道。
“什么就要一千两银子?你知道正七品年俸禄才五十两银子吗?你这是救人呢还是绑票呢,绿林大盗现在都不这么要挟了。”于峦嘴比脑子快,率先打压简璨的气焰。
北辰也满脸茫然,娶什么媳妇要用一千两银子?简璨是看上公主还是看上天仙了。
“考上状元了只能当正七品的官吗?我不信。你把你考试经验都教教他,到时候我分你一百两。”简璨非常大方的分出一百两收买于峦,又拍了拍此时负债一千两的北辰肩膀。“你俩要是说完了,我们就在你这蹭顿饭。下午你们爱咋考考去吧,晚上抽出空一起听戏去。”
“你们真是怪吵的。”窗台上探出一个脑袋,夏瑶把下巴垫在胳膊上。指着于峦头发上插着的笔,小大人似的说道:“要是不饿你们可以把先生的书房收拾收拾,之前为了找这根笔可费了工夫。我差点把他书房这些废纸全给点了。”
“你敢!”于峦一改风流姿势,抄起一旁的纸团就扔过去。“小崽子上次嫌我檀香呛人,连炉子都给我端着扔了。滚滚滚,以后不许进我书房半步。”
北辰心里大定,面上却做了惊讶的神色。“瑶哥儿,你怎么在这?”
夏瑶脑袋都没动一下,又接住纸团扔回去。说道:“这是我家呀,我还以为你早就猜到了呢。闲话聊起来没完,中午可烤了排骨呢。”
纸团精准砸中于峦脑袋,他气得直接跳起来大叫逆徒,今日为师就要肃清师门,教你什么叫尊师重道。说罢就要抬腿踩上书桌从窗户翻出去。
夏瑶才不搭理他,话说完就跑了。
书桌还是高些,于峦终于顾忌着屋内还有客人,收回腿,扭过头来迎接两人瞪大的双眼。
北辰还是第一次见瑶哥儿这么不客气,他对何夫子可是恭敬有加,说不准这才是他真实的性子。
简璨则是意识到还可以跳桌子从窗户出去,这倒是比趟着杂物走快得多。
“娘,我可都叫过他们吃饭了。”夏瑶双手抱着夏夫人的胳膊撒着娇。
夏夫人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乌发红唇,一对含情丹凤眼。被儿子摇来晃去也并不生气,反而半蹲下来用帕子为他擦去额上脸上的细汗。“娘怎么跟你说的,你又去闹先生。好在崇阿好脾气,要是换个严师,非得手心打烂不可。”
一听这话,夏瑶立刻反驳道:“我这么乖,他怎么好打我?连何夫子都没打过我,还老夸我功课做得好。”
“你对何夫子倒规矩,对着崇阿简直野得像土匪。”她轻轻刮了下夏瑶的鼻子,又道,“把你惯得不像话,我可都写在信里给你姐姐告状了。”
提起这个夏瑶精神了,高兴地问:“我给瑜姐儿写的信和给她带的狼牙狼皮也都装好了吗?她上次信里还说想看我猎的狼,我都答应给她做条狼皮褥子垫脚。”
夏夫人旁边的嬷嬷笑着打趣道:“都装好了,就是落了谁的也不能落了你的。不然这头我们瑶哥儿哭闹,那头就是我们瑜姐儿哭闹了。”
此言一出,屋内的下人们便都友善的笑出了声,夏夫人也撑不住笑了。夏瑶被母亲和嬷嬷笑话有点害臊,闹腾着要去洗手吃饭。
等夏瑶跟着侍女离开去洗手,嬷嬷感慨着小声说道:“瞧瞧我们瑶哥儿真是个好舅舅,一转眼也是能给外甥女猎狼的年纪了。”
夏夫人也恍惚回到十年前,他在怀里还是个粉嫩的婴孩,连啼哭的声音都不大。陈怡蔓亲自接生,对夏夫人说长大必定是个乖巧安静的男孩。
她总觉得是十九年前那个流掉的孩子又回过头来找她了,她就是这孩子的亲生母亲啊。
生她的女人对这孩子没多少母爱,她已经求了老太太,等过了哺乳期之后就能另觅夫婿。她还太年轻,无法忍受在边关深宅守着活寡活一辈子。
夏夫人因此感谢她,感谢她与这孩子母子缘浅。后来她嫁去了河东一户富商家里,日子美满,与夏家也两不相欠。
老太太也曾劝过她改嫁,十九年前劝过,奕姐儿出嫁前劝过。也是说她太年轻,不必守着婆婆和侄女过活。夏家没有让年轻媳妇守寡的规矩,更何况她没有子嗣。
夏夫人说,这儿地方大,规矩少。她守着丈夫和孩子,他们也守着她。老太太不再劝说,只说有她在,自己心里没那么空。
后来定是丈夫和孩子怕她们太孤独,才送来了瑶哥儿。
夏夫人又双手合十放在胸前拜了拜,深吸一口气道:“去摆饭吧,让崇阿、璨哥儿他们单独吃去。崇阿不吃鱼,那个孩子……是叫北辰来着?他不吃肥肉,上菜前再去嘱咐小厨房检查一遍。”
离她最近的侍女应诺退下,嬷嬷赶紧扶起夏夫人往饭厅走去。
于峦板着一张脸反而看上去正经些,只是能看懂他生气神情的北辰只是感慨这人板着脸才能意识到他长得面如冠玉。
真正受敌对的简璨正头也不抬大口刨饭,一筷子下去就少小半盘子菜。北辰再多看两眼就没肉可夹了,也专心低头吃饭。大户人家的饭果然比五婶做的精细,调料口味也丰富得多,北辰嚼了两口才意识到嘴里竟是新鲜冬笋。
于峦见桌子上两个人都不搭茬,实在忍不住开口谴责道:“你们居然真的踩我书桌跳窗出去!那可是金丝楠木的!”
北辰嚼饭的动作都慢了几拍,听到踩了金丝楠木忍不住有些愧疚。但简璨从来是没理还要搅三分的人,抽空回嘴道:“你自己不也踩的挺利索的吗。”
北辰又夹了一筷子竹笋,点点头表示赞同。他本来想着要不再蹚出去算了,但是简璨站在书桌上向他伸手了,他又没听见于峦阻止的声音,当然也忽略了此人目瞪口呆颤抖的手。
“你跟头熊一样踩在我桌子上,不想着快点走还要把霁明拉上去。我桌子不塌都算它木材结实!”
当时于峦气得不顾什么雅态就要踩桌子跟他俩拼命,北辰被简璨抱着腰跳下去,踩在地上赶紧招呼对方一起跑路。
简璨哪用得着他催,一溜烟就跑没影了。只听得到于峦在后面叮叮当当骂骂咧咧的声音。踩桌子翻窗还是很有意思的,北辰再次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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