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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念初试
顾惊弦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梦魇如同跗骨之蛆,纠缠不休。
一会儿是十五年前顾府冲天的火光,亲人扭曲倒地的身影,那诡异僵硬的笑容在火焰中若隐若现;一会儿又是昨夜值房内淬毒的剑光,陆昭明惊惶失色的脸,以及自己背后那火辣辣的、几乎要将人撕裂的痛楚。
他在一片冰冷与灼热的交替煎熬中沉浮,直到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他冰凉紧绷的拳头,一个熟悉的声音穿透了层层梦障,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低声安抚:“没事了……我在这里。”
那紧攥的、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力量,和掌心传来的真切温度,像是一道暖流,缓缓注入他冰封的心湖,驱散了部分寒意与恐惧。
他无意识地回握住那点温暖,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终于从那无尽的梦魇深渊中挣扎出来,意识渐渐回笼。
首先感受到的是背后伤口持续传来的、闷钝的疼痛,然后是喉咙的干渴,以及……右手被紧紧包裹着的、温热而真实的触感。
顾惊弦倏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值房屋顶,以及从窗户斜射进来的、已近午时的明亮阳光。
他微微侧头,便看到了坐在榻边的陆昭明。
陆昭明似乎维持这个姿势很久了,背微微佝偂着,另一只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掌托着腮,眼睛闭着,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呼吸均匀,竟是睡着了。
而他自己的右手,正被陆昭明的左手牢牢地握着,指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掌心的纹路和温热的脉搏。
这个认知让顾惊弦的身体瞬间僵硬,耳根不受控制地泛起热意。
他下意识地想抽回手,但动作才起,便牵扯到了背后的伤口,一阵尖锐的疼痛让他闷哼出声,同时也惊动了浅眠的陆昭明。
陆昭明猛地惊醒,睁开眼正好对上顾惊弦有些慌乱和尴尬的目光。
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两人还交握着手,脸上也迅速飞起两抹红云,连忙松开了手,有些不自在地站起身。
“你、你醒了?”陆昭明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眼神飘忽,“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得厉害吗?要不要喝水?”
他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试图掩饰刚才那过于亲昵的姿势带来的悸动。
顾惊弦看着他泛红的耳尖和闪烁的眼神,心底那点不自在奇异地消散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连他自己都未曾体会过的柔软情绪。
他移开目光,撑着榻沿试图坐起身,声音低沉:“……还好。什么时辰了?”
“快午时了。”陆昭明见他动作吃力,下意识地上前扶了他一把,触碰到他手臂时,两人又是一顿,随即陆昭明像是被烫到般迅速收回手,转身去倒水,“你睡了差不多两个时辰。”
顾惊弦借着陆昭明的力道坐稳,背后伤口传来清晰的痛感,但比起昨夜已经好了很多。
他接过陆昭明递来的温水,慢慢喝着,目光扫过书案上依旧摊开的典籍,思绪迅速回到了案件上。
“可有新发现?”他问道,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
提到正事,陆昭明也收敛了心神,脸上露出兴奋之色:“有!重大发现!”他快步走到书案前,拿起那本暗褐色皮质的典籍,翻到最后一页,指着那几行几乎看不清的小字,“你看这里!”
顾惊弦凝目看去,仔细辨认着那模糊的墨迹。
当他读到“至纯至净之‘心念’为引,导其力逆流,或可撼动其基”时,眼神骤然锐利起来!
“心念?导其力逆流?”顾惊弦低声重复,脑中飞快地思索着,“这‘心念’指的是什么?精神力?意志?还是某种特殊的能量?如何引导逆流?”
“我也不完全确定。”陆昭明摇头,眉头微蹙,“但这至少指明了一个方向!那个旋涡状的符文,我感知到它有很强的‘吸力’,能吸引精神力量。如果按照这上面说的,用纯粹的‘心念’反向冲击,说不定真的能干扰甚至破坏它的效果!”
这个推测大胆而冒险,但在这迷雾重重的困局中,无异于一道破晓的微光。
顾惊弦沉吟片刻,目光落在那个被绘制在祭坛中央的符文上。
破解之法近在眼前,却又如此虚无缥缈。
“至纯至净……”他喃喃自语,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陆昭明。
这个青年,心思剔透,感知敏锐,在某些方面,确实有种未经世事的纯粹。难道……
陆昭明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摸了摸鼻子:“你看我干嘛?我脸上有花?”
顾惊弦收回目光,压下心头那点荒谬的联想。“心念”之说太过玄乎,不能轻易尝试。当务之急,是找到更多关于这个符文和“种傀”仪式的实证。
“此法风险未知,暂且搁置。”顾惊弦做出决定,“我们需要更确凿的证据,尤其是关于靖王与拜火教勾结,以及他们最终目标的证据。”他看向那枚刻着“柒”的令牌,“这令牌是一个突破口。李琰那边可有消息?”
话音刚落,值房外便传来了李琰求见的声音。
“进来。”
李琰快步走入,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大人!有重大进展!”
“讲!”
“属下根据令牌线索,暗中排查了所有近期与西域有关联的人员和商铺,终于在一家看似普通的货栈发现了异常!”李琰语速极快,“这家货栈明面上经营皮毛药材,暗地里却频繁有身份不明的人员出入,且运输的货物中,夹带着少量与竹管内相似的深红色结晶粉末!属下不敢打草惊蛇,已派人严密监视!”
找到了!拜火教在京城的又一个据点!
顾惊弦精神一振,背后的伤痛似乎都减轻了几分:“位置?负责人是谁?”
“货栈位于城南漕运码头附近,名为‘顺达货栈’。明面上的掌柜是个本地人,但据观察,真正主事的是一名很少露面的西域老者,行动诡秘,身边跟着几个身手不俗的护卫,特征与之前逃脱的那名刺客有几分相似!”
西域老者!护卫身手不凡!这与拜火教核心人物的特征高度吻合!
“好!”顾惊弦猛地站起身,牵动伤口让他眉头一蹙,但他毫不在意,眼中寒光凛冽,“调集人手,严密布控!这一次,绝不能让他们再逃脱!我要亲自去!”
“不行!”陆昭明立刻反对,“你的伤还没好!那种地方鱼龙混杂,万一动起手来……”
“我必须去。”顾惊弦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此案关系重大,我若不亲自坐镇,难以安心。”他看向陆昭明,“你留在司内,继续破译典籍,若有发现,随时联系。”
他不能让陆昭明再去涉险。
昨夜的值房刺杀已经让他心惊胆战,他无法承受再次看到陆昭明陷入危境。
陆昭明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决绝,知道劝说无用。他抿了抿唇,忽然道:“那我跟你一起去。”
“你……”
“我的感知能力在那种环境下能派上大用场!”陆昭明抢白道,眼神坚定,“我可以帮你分辨哪些人有问题,哪些地方有异常气息。而且,万一……万一需要用到那个‘心念’之法呢?”他指了指典籍,“我或许可以试试。”
最后这句话,让顾惊弦的心猛地一沉。
他绝不允许陆昭明去冒险尝试那种未知而危险的方法。
“不行!”顾惊弦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你留在皇城司,这是命令!”
陆昭明还想再争辩,但看到顾惊弦眼底那不容置喙的冷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他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知道,顾惊弦是担心他的安危。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涌动,既有被保护的暖意,又有不甘被排除在外的憋闷。
“……好吧。”他最终妥协,但补充道,“但你得带上李琰和足够的人手,一有不对,立刻撤退,不许逞强!”
这带着关切和一丝霸道的叮嘱,让顾惊弦冷硬的心肠微软。
他“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事不宜迟,顾惊弦立刻下令调集精锐,准备前往城南漕运码头。
他需要换一身便于行动的常服,但背后的伤口让他独自穿衣变得十分困难。
他尝试着将手臂伸入袖管,但每一次抬起都会牵扯到背部的肌肉,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痛楚,额角瞬间沁出冷汗。
一只温热的手接过了他手中的衣物。
顾惊弦动作一顿,看向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的陆昭明。
陆昭明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小心翼翼地帮他穿上外袍。
他的动作极其轻柔,尽量避免触碰到伤口,手指灵活地系好衣带,整理好衣领。
整个过程,两人靠得很近,呼吸可闻。
顾惊弦能清晰地看到陆昭明低垂的、微微颤动的睫毛,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干净的、让人安心的气息。
他僵硬地站着,任由对方摆布,心底那处冰封的角落,似乎又融化了一分。
“好了。”陆昭明退后一步,打量了一下,确认衣物平整,没有压迫到伤口。他抬起头,看向顾惊弦,眼神里带着未尽的话语,最终只化作一句:“……小心。”
顾惊弦深深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转身大步离去。
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值房门口。
陆昭明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心中莫名一阵空落。
他走到窗边,看着顾惊弦和李琰带着一队精锐亲事官,如同黑色的潮水般迅速离开皇城司,融入京城的街巷。
他知道,此去凶险未卜。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坐回书案前。
他不能什么都不做。
既然不能亲赴现场,那就在后方竭尽全力,找出更多线索!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几行关于“心念”的小字上。
至纯至净……导其力逆流……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长。
他伸出手指,再次虚悬在那个旋涡状的符文之上,闭上眼睛,全力调动起自己的感知。
这一次,他不再是被动地感受那符文的吸力,而是尝试着,将自己的一丝精神力——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心念”——凝聚起来,如同细小的溪流,小心翼翼地、反向地,向着那符文的中心“推”去!
这是一种极其微妙而危险的尝试。
他的精神力甫一接触那符文,便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混乱的吸力试图将他拉扯进去!那感觉如同站在悬崖边缘,下方是吞噬一切的黑暗漩涡!
陆昭明咬紧牙关,额角青筋隐现,全力维持着那丝“心念”的纯粹与逆向的流动。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逆着狂风行走,每一步都艰难无比,神魂都因为这股对抗而微微震颤起来!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他指下的书页,那个绘制着的旋涡状符文,竟然微微亮起了一丝极其黯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红光!虽然只是一闪而逝,但陆昭明清晰地捕捉到了!
与此同时,远在城南漕运码头附近,顺达货栈深处,一间隐蔽的密室内。
一名正在闭目打坐的西域老者猛地睁开双眼,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
他面前香案上供奉着的一枚刻画着同样符文的黑色木牌,刚刚似乎……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而陆昭明在符文亮起的瞬间,只觉得一股阴寒邪异的力量顺着他的“心念”反噬而来,如同冰冷的毒蛇窜入他的脑海!
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如纸,猛地收回了手指,身体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书架上才稳住身形,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地喘息着,眼中充满了惊骇!
成功了?还是……引火烧身?
他看着书页上那个已经恢复原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的符文,心脏狂跳不止。
刚才那一瞬间的感应和反噬,虽然短暂,却让他真切地感受到了这邪术的可怕与凶险!
也让他隐约触摸到了那“心念”之法的门槛!
但代价,似乎也不小。
他感觉自己的精神力像是被抽空了一部分,脑袋一阵阵抽痛。
然而,更让他心惊的是,在刚才那短暂的“连接”中,他除了感受到符文的邪异,似乎还……隐隐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遥远、却与这符文同源、并且更加庞大、更加黑暗的……“存在”的气息?
那是什么?
陆昭明扶着书架,望着窗外顾惊弦离去的方向,心中的不安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
城南的行动,真的会顺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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