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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正在这时,门铃响了。
“爸妈,你们怎么这么早?今游还说要去接你们呢。”汪晓成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秒,又调整过来。
“也就早了一班。我和老汪去售票处一问,刚好就赶上了。做父母的嘛,总是想早些见到自己孩子的。”
汪母抱着一箱水果。她身高不高,走路有点跛,脸上有很多皱纹。后面跟着的汪父提着烟酒茶叶,大包小包,风风火火地进了门,分明是提亲的架势。
程今游去门口那迎人,走到一半却听汪父对着汪晓成面色不虞地数落道:“让你回家里找工作你也不回,一天天不知道在不务正业点什么东西。”
“叔,话也不能这么说,晓成能有现在的成绩,也多亏了他自己能抓住机会。”
“诶,老汪,说好了今儿个过来不说这个的。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事业,是好事。”汪母朝程今游招招手,“你看看,小程这孩子长得真漂亮。”
程今游大方地朝人问好,开玩笑说:“那个‘晓成’长得也漂亮。”
她拉开椅子,“你们一路过来也辛苦了,我给你们倒点水来。”
“诶哟不用麻烦不用麻烦……晓成你看看人家那眼力见。之前在新村里摔了一跤,进医院躺了好几天,你也不知道回家看看。”说着说着,她脸上的皱纹像是更多了,愁苦道也道不完,“邻居家的老李,也跌了一跤,不凑巧,连命都没有了……”
汪晓成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以前读书也就是个中游水平,现在能有些名气,那是老天爷在帮你,你挣了些钱,也该有个知足的时候了,赶紧趁年轻找个正经工作,安安稳稳过日子。”
程今游的父母是大学教授,秉持的是快乐教育的原则,一向很开明,说话也直来直去,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要是她当了影视明星,家里人以她为荣还来不及,哪会说这样的话呢。现在她才知道,这种思想领先了多少。
她拿着杯子回来的时候,汪父还在长篇大论。
“以前那时候吃不饱穿不暖,我们那一辈都是这么苦过来的,都是用踏踏实实的劳动创造财富。现在物质条件好很多了,让你吃点苦,你也不愿意,只想一味地走捷径,那哪行呢?”
汪母点点头,嘴角像是要拉到下巴:“这点你爸也没说错。那时候我要上工,又没法把你带进厂里,就把奶挤到瓶子里给你留着,里边还带着血,那个苦哦……苦成那样,也该织布织布,该上班上班,这样过来了。你现在是不用受这种罪了,就是你演的那些个电视剧,和别人在一起卿卿我我搂搂抱抱的,把人家今游放在什么位置?”
汪晓成沉默着,倒是程今游手一抖,差点把水撒出来。
他们不像是在孕育生命,更像是在延续不幸。
那她呢,这样的不幸,也会经由她代代相传下去吗?
汪父接过杯子,这才拿起架在鼻梁上的老花镜看着她,问:“今游啊,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八了。”
“哦,那也不小喽。你父母走得早,和晓成一块儿也算有个伴,能互相照顾。听说你是林大毕业的?高材生啊,不像我们家汪晓成,没什么出息。最近有没有结婚的打算呀?”汪母一边说,一边把一张银行卡塞进她手心里。
程今游笑了笑,没接。
“您的心意我领了,但您这千里迢迢地过来,我再收不合适。虽说我爸妈走得早,但也不想被人看低了一头。晓成之前说在北城那儿买了房子。我的想法是,等那边准备得差不多了,就去领证。婚礼的话,我个人是想一切从简,但还要问晓成的意思。”
父母的絮叨在耳畔循环,但这些都比不上程今游轻飘飘一句“领证”带来的巨大快感。汪晓成没想到程今游这么轻易地把婚事答应下来,恨不得把新房的瓦缝里都填上钞票,好让她安心地被他占有着。
他拉着程今游的手臂说:“都听你的。”
金黄色的光晕洒到地板上,包裹住人的影子,好幸福。
**
八月中旬。
“新娘笑一个,诶,对喽,新郎把新娘搂紧一点。”
咔嚓——
嘟……嘟……嘟……
便利点老板娘皱着眉头,看于宵用座机拨了又一个电话号码。
这几个月他天天来打电话,有的没有接通,有的刚接通就被挂断。运气好点的时候,能说上两句话,运气不好的时候,对面劈头盖脸一通骂,他也不回嘴。
今天的电话才又一次通了。
他迫不及待地问:“是你吗,程今游?”
那边像是信号不好,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话。
“程今游?哦!那个和汪晓成结婚的啊?你搞什么名堂啊?骗钱的吧!”
“你说什么?”
对方许久没有回音,电话嘟嘟嘟地响着。
“哦!”老板娘抱臂站着,突然想起来,“你天天打电话找的那个程今游,是嫁给汪晓成那个女的呗!人家好福气呢。”
于宵一怔:“她结婚了?什么时候?”
“就这两天的事!人家抢了万千少女的老公呢,你到底找人家有什么事?那么多号码,哪能让你一个个试啊?”她把眼前这个人上下打量了一通,怎么也没法把这个看起来那么普通的男人和网上传得沸沸扬扬的名字联系到一块儿去,不禁问:“你真认得人家吗?”
“我认得她!”于宵很激动,几乎要吼起来,那眼神像是要把她吃抹干净。
他终于被无止境的思念逼得草木皆兵了。回忆像游隼一样在脑海里盘旋再盘旋,最后啄了他的□□、啄了他的五脏六腑。
他甚至怀疑,程今游根本就是随口编了几个数字糊弄他,好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好了好了知道了……”老板娘被他吓了一跳。
“我再打一个,就一个。”
“行行行,能打通吗就打……”
电话拨了出去,等了半天也没人接。这是已经第九十一个了。
于宵把听筒凑在耳边,他有一种预感,电话那头就是程今游。但“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的女声已经响了两回。收银台上招财猫的手一摇一摇,监控里的人糊成一片,变成静默的黑白相片。
“背靠着背,抬一点头,表情温柔一点……真俊俏、真漂亮呢,天作之合啊……”
咔嚓——
“我说你就别乱打了,后面还排着队呢。”便利店老板娘一手夺过了他手里的听筒放了回去,指着墙上贴的一张烂兮兮的A4纸,没声好气道:“看清楚上面写的字!‘一人一天仅限一次’,今天已经通融你了,你要打明儿个再来吧。总共四毛,给钱。”
于宵把钱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地掏出来的时候,老板娘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嘴里嘀咕着:“打啥打呢,钱也没有,我呸!天天程今游长程今游短的。程今游不是嫁给汪晓成了吗,怎么会认识这么个寒酸的穷光蛋……”
天上下起毛毛雨,但太阳依旧毒辣得要命。金灿灿的阳光照得于宵无处遁逃,他慢慢蹲下来,蜷缩着,遮住自己的影子。微风卷着扬东的梅雨,一路吹到两千里外的北城。
“下雨了,快快快,来选一下照片。”汪晓成招招手,“今游,你看这两张照片选哪张好?”
程今游随手把未接来电的消息提醒删除,凑到摄像机旁边看。
“这一张吧。”她指着那张两人倚靠在玻璃门前的照片说。
**
那张被程今游选中的照片终究没有被放进相册,原因是汪晓成觉得那张照片的动作不够亲昵,不足以彰显他们之间的关系。程今游被这理由逗笑了。
汪晓成说:“你笑什么,我认真的。”
程今游捂嘴:“我知道,我知道。”
他们没有办大型的婚礼,只宴请了关系最近的亲戚朋友,简简单单就促成了这桩婚事。
当晚,程今游久违地和汪晓成躺进了一个被窝里。
她绕到他身后,抱住他,锁得那么紧,挤压着他的肋骨。他呼吸急促起来,迫切地想要挣脱这个拥抱。
程今游说:“别动,再让我抱一会,晓成。”又改了口,挤着嗓子,轻轻地喊了一声“老公”。
她揉搓着他的耳朵,向里面吹了一口热气。
“今晚,你会想要和我……”
“对不起啊,亲爱的。”汪晓成不自觉地往旁边挪了一点,“我还没有准备好。”
程今游眼尾红红的,她靠过去,皮肤贴着皮肤,荤腥□□都这样榨出来。她盯着他,像是委屈极了:“还没有准备好吗?”
汪晓成微微侧着头:“亲爱的,我今天有点累了。”
程今游躺回去,盯着雪白的天花板,突然觉得自己热脸贴冷屁股的行为好可笑。
她也冷静下来,问他:“这事你和你爸妈讲过吗?”
“……”汪晓成似乎是叹了口气,“没讲过。你不也见过他们了,要知道了不得把我抽筋剥皮了?能糊弄先糊弄过去吧。”
程今游这才撕了那盒子包装,扔进垃圾桶里。原来他准备这东西,是为了糊弄他爸妈,亏她还以为是他变了性。
汪晓成性冷淡的毛病也不是一开始就有的,刚认识那会儿也没少和她亲热,拍了部戏倒开始守身如玉了。她都不知道汪晓成到底是真的工作压力太大,才连常人的七情六欲都没了,还是单单对她提不起兴趣。毕竟墙这么一刷,内里什么肮脏腐烂,可都被光鲜亮丽盖过去了。
可当初他求着她结婚的时候,又偏要把话说得那么好听,叫她来这偌大的北城甘心受骗。
这婚姻里,有多少是为了钱,有多少是为了情,有多少是为了无法回头的年岁,谁又说得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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