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之骸

　　沉重的撞击声一次又一次地响起，如同巨锤敲打在心脏上。金属扭曲的刺耳噪音从通道方向不断传来，灰尘从天花板簌簌落下。外面的人显然动用了重型破拆工具，那扇看似坚固的铁门支撑不了多久。
　　“预计完全突破时间，四分三十秒至五分十秒之间，取决于他们携带工具的功率上限。”归档者的声音依旧冷静得可怕，他甚至没有回头去看震动的来源，手指在全息控制台上飞快滑动，调出一个复杂的结构图，上面代表入口通道的区域正不断闪烁着红色警报。
　　“你有后路，对吧？”苏芮急切地问，能量刀已经再次握在手中，警惕地盯着通道方向。
　　“每个数据节点都应具备冗余路径。”归档者平淡地回答，同时操作台侧面的一块金属墙壁悄无声息地滑开，露出后面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上延伸的狭窄金属梯道。“这条应急通道通往一个废弃的垂直通风井，可以抵达溶洞上层未开发区域。但出口位置随机，且可能不稳定。”
　　就在他说话的同时，主控制台中央的一个屏幕突然自动亮起，上面快速闪过一系列复杂的代码和权限验证窗口——显然归档者正在远程启动某种程序。
　　“你在做什么？”李维问道，外面的撞击声让他无法集中思考。
　　“在离开前，完成最后一次‘归档’。”归档者的目光紧紧锁定屏幕，“并且，为我们的访客准备一份……临别赠礼。”
　　屏幕上的代码最终定格在一个深蓝色的访问界面上，标识着一个极其复杂的加密数据包，标注为：【Project Lullaby - Final Iteration - Access Logs & Side-Effect Reports】（摇篮曲项目 - 最终迭代 - 访问日志与副作用报告）
　　李维的瞳孔猛地收缩！这是“滤网”核心关于“摇篮曲”的直接记录！
　　“莫里斯的安全部队突破外部防御时，会触发我预设的数据陷阱，这部分真实日志将被强制发送到系统内数个无法被轻易追踪的冗余广播节点。”归档者语速加快，“虽然无法大面积传播，但足以在‘天穹’内部制造一场足够他们手忙脚乱的数据地震，为我们争取时间。”
　　就在这时，通道方向传来一声前所未有的、金属断裂的巨响！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
　　“他们进来了！”苏芮低吼，已经摆出了战斗姿态挡在梯道入口前。
　　“来不及完全解析了！直接进行神经投射！能接收多少，取决于你的大脑带宽和承受力！”归档者猛地看向李维，眼神锐利如刀，“可能会很痛苦，但这是最快的方式！接受吗？”
　　李维看着屏幕上那些关乎父亲和整个世界真相的数据，又听到身后迅速逼近的敌人，没有丝毫犹豫：“接受！”
　　归档者立刻将一个带有密集传感触头的银色头环戴在自己头上，同时将另一根数据线缆递向李维：“连接你的接口！快！”
　　李维迅速将自己个人终端上那个通常用于系统维护的物理接口与线缆连接——这一刻，他无比庆幸自己还保留着这地上世界的“习惯”。
　　连接建立的瞬间——
　　轰！！！
　　并非声音，而是无法形容的信息洪流如同海啸般猛地冲入李维的大脑！
　　不再是模糊的对话片段和记忆回响，而是冰冷、原始、未经任何修饰的数据风暴！
　　他“看”到了：
　　【日志条目：Cycle 7.4.3 - 主题：Lullaby 密钥稳定性测试】 【…测试体 734（未成年雄性）暴露于密钥原型声波下…神经活动异常亢奋…杏仁核与海马体反应超载…伴随严重癫痫发作及记忆结构崩解…终止测试…清洗数据…】
　　【日志条目：Cycle 12.8.15 - 主题：副作用评估 - 情感钝化】 【…长期滤网运行区域，居民情感响应阈值普遍提升 347%…创造性思维及危机应对能力显著下降…符合预期…可接受损耗…】
　　【影像片段：一个实验室，穿着白大褂的父亲林博士正在激动地对着一群面容模糊的人争论着什么，他的声音被数据流干扰，断断续续：“…这不是保护…是阉割！…停止…必须停止项目…” 】
　　【通讯记录：莫里斯冰冷的声音：“…林博士的情绪化和非理性担忧已威胁到项目进程…建议执行‘净化协议’…将其个人所有研究数据标记为‘污染源’…” 】
　　【最高优先级指令片段： 【…确认‘钥匙’载体活性…执行预案‘收获’…若遇抵抗…授权使用‘神经溶解’级武力…确保‘摇篮’永不苏醒…】 】
　　痛苦、恐惧、愤怒、以及一种目睹巨大罪恶而产生的强烈生理不适感，如同实质的电流般席卷李维的每一根神经！他感觉自己的头颅仿佛要炸开，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那些冰冷的测试记录、父亲绝望的呼喊、莫里斯毫无人性的指令……疯狂地交织冲击着他的意识！
　　他看到了“滤网”光鲜外表下，是建立在无数测试体痛苦和牺牲之上的残酷！看到了父亲从一开始的理想主义者到最后的孤独反抗者！也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所谓的“钥匙”，在系统眼中不过是一个需要被“收获”或“终止”的异常资产！
　　“啊——！”他无法控制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体剧烈颤抖，几乎瘫软下去。
　　“坚持住！核心数据快传输完了！”归档者的声音仿佛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他自己也似乎承受着巨大的负荷，额角青筋暴起。
　　苏芮紧张地看着痛苦不堪的李维，又焦急地望向通道方向——沉重的脚步声和武器碰撞声已经近在咫尺！甚至能看到能量武器蓄能的光芒在通道拐角处闪烁！
　　“快点！他们到了！”她厉声催促。
　　咔嚓！ 一声清脆的完成提示音响起。
　　数据洪流骤然停止。
　　李维如同虚脱般向后倒去，被苏芮一把扶住。他脸色惨白，大汗淋漓，瞳孔因为过度冲击而有些涣散，但眼神深处却燃烧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彻骨的火焰。真相的重量几乎将他压垮，却也彻底粉碎了他心中最后一丝犹豫和幻想。
　　“走！”归档者猛地扯下线缆，一把将银色头环摘下扔在控制台上，率先钻入了狭窄的应急梯道。
　　苏芮半拖半抱着几乎无法自己行走的李维，紧跟其后。
　　就在他们进入梯道，金属壁即将合拢的最后一刹那——
　　咻！咻！咻！ 几道高能脉冲束擦着合拢的缝隙射入，打在内部的仪器上，爆起一团团刺眼的电火花！
　　“目标进入应急通道！追击！” 外面传来看守粗暴的喊声和更加猛烈的射击声，但厚重的金属壁已经彻底关闭锁死，将攻击和噪音大部分隔绝在外。
　　梯道内一片黑暗，只有下方传来的射击闷响和震动提醒着危险并未远离。
　　“能走吗？”苏芮在黑暗中急促地问李维。
　　李维大口喘着气，努力压下脑海中的翻腾和身体的虚弱，借助苏芮的搀扶站稳。“能……”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坚定，“我看到了……我全都看到了……”
　　不需要更多解释，苏芮明白了。她用力架起他，跟着上方已经快速攀爬的归档者，向着未知的、可能同样危险的出口逃去。
　　身后，被暂时阻隔的敌人，以及那沉重得令人窒息的真相，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
　　而李维知道，从他连接上线、接受那份数据风暴开始，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寻找父亲痕迹的系统维护员了。
　　他成为了真相的载体，也成为了必须终结这一切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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