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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陵暗云涌1
返回姑苏沈府未及数日,萧霁岚已将那在金陵城战事中微损的锁魂链修缮妥当。此刻他正与沈凌川对坐堂中,商议着后续的筹谋。
“你手头可有近期的局势舆图?”萧霁岚指尖轻晃着青瓷酒杯,漫不经心地问道。
“近来尚未设法取得。”
“我倒知晓一处所在。先前赶赴金陵之前,我曾特意绕道去看过一眼,那时墙上所贴的局势图还无变动。料来这一月光景过去,想必已有不小更改了。”
萧霁岚说话间,随手从案上茶荷里捻起一瓣干枯的茶叶,那枯叶在他掌心轻轻旋了半圈,他再抬修长食指一弹,叶片便稳稳落进沈凌川面前的茶盏中,激起细小水花。
沈凌川眉头微蹙,伸出覆着银白甲套的手指端起茶盏,仰头一饮而尽,沉声道:“今日你我二人无事,便带我去瞧瞧吧。”
“得令。”萧霁岚笑着起身,话锋忽转:
“顺带叫上楚听河与落寒同去如何?”
自从拿下金陵城后,楚听河一时也无别处可去,便主动留在了沈府。沈彧见她聪慧机敏,行事利落,也未多置喙,默许了她的留驻。
简单收拾了一番,萧霁岚与沈凌川便叩响了隔壁落寒的房门。
门内,落寒正半倚在床沿垂下的薄纱软帐上,一手高举着琉璃酒杯,醉人的酒香顺着她微张的唇瓣漫入喉间;另一只手捏着枚黑子,落子的动作忽然一顿,抬眸看向对面的楚听河,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醉意的狡黠:
“楚姐姐,这一子我若落在此处,你可就输定咯。”
“是吗?”楚听河抬手掩唇,轻笑出声。她身为舞姬的温婉娴静,与落寒的率性不羁恰成鲜明对照。只见她从容捻起青瓷碗中的一枚白棋,稳稳落在棋盘上,恰好堵死了落寒最后一处可走的生路。
“你再仔细数数看?”她指尖轻扣棋盘边缘,直视着半醉半醒的落寒。
“啊?让我瞧瞧……哎?怎么竟无棋可走了?完了完了!定是方才离得太远,眼睛花了才误落那步!”落寒看清棋局,绝望地喊道。
“落寒。”萧霁岚被两人晾在一旁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唤道。
落寒却压根没理会他,心疼地从案几底下捧出一壶酒,手指微颤着递到楚听河面前:“愿……愿赌服输!我实在没什么像样的东西了,这壶酒可是花了大价钱来的,你可得省着些喝。”
“嗯?”萧霁岚凝眸一看酒壶上刻的字,双眼顿时亮了几分,一个箭步上前,眼疾手快地在楚听河推辞之前,一把夺过了那壶酒。
“楚姑娘先前与我说过,她向来滴酒不沾。这壶‘桂花酿’,便由本公子笑纳了。”他垂眸看着落寒,居高临下地挑眉笑道。
落寒这才猛然反应过来,“腾”地站起身,怒气冲冲地抽出腰间佩剑,剑锋直指萧霁岚:
“好你个萧霁岚!竟敢阴我!趁人之危很有意思吗?”
谁料沈凌川竟如被魂魄牵引一般,瞬间将萧霁岚拉到自己身后,正色道:“我等今日前来,是有正事要与落姑娘相商。”
落寒迷迷糊糊地从怀中摸出一颗醒酒石含在嘴里,眼前玄衣素带的少年身影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她眨了眨眼,试探着唤道:“沈凌川?”
“嗯。”
“我没看错吧,这才一个月没见,你们两个的关系竟然好成这个样子了,难道还想把他娶回去不成?”落寒仰天长啸。
这话倒让萧霁岚愣住了。这还是一个月前在沈凌川面前故作温柔贤淑的落寒吗?怎么如今一副悍妇模样?虽说这才是她的本性,可她就真打算不再装下去了?
可沈凌川的神色却出乎所有人意料,并未有半分愠怒,只是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萧霁岚说他知晓一处地方,可取得近期的局势舆图,希望二位姑娘能与我们同去一趟。”
他依旧是那副浅淡无波的神情,仿佛方才的调侃从未入耳。
“行,楚姐姐,咱们走!”落寒收起佩剑,酒意也散了大半。
“好。”楚听河目光在沈、萧二人身上转了一圈,微微眯起眼,神色间带着一丝似懂非懂的了然。
初冬的姑苏,并未染上多少萧瑟之气。申时刚过,街上的小商小贩便已纷纷出摊,各种食物的香气混合着烟火气,直往四人鼻端钻;两侧店铺的黑瓦飞檐下,早已挂起了八角花灯,灯光映在街边流淌的溪水中,洒下点点橙黄的光晕。
“据我所知,萧公子这条路线,怎么像是往那风月之地去的?”落寒指着街道尽头那青楼,直言不讳地说道。
空气瞬间凝固,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萧霁岚慌忙伸手捂住她的嘴,嘴角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怎么可能?她喝多了,别管”
一旁的楚听河漫不经心地应着,目光却时不时瞟向沈凌川,似是想看清他的反应。只见那少年单手负于身后,另一只手拨弄着腰间的墨色剑穗,神色淡然地直视着前方,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落寒喊得这般大声,他总不至于真没听见吧?”楚听河心中暗自思忖,对沈凌川这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模样,简直有些欲哭无泪。
等等?楚听河素来观察力敏锐,目光落在他负于身后的那只手上时,忽然发现他的掌心已被银白的指甲掐出了几道红痕,显然并非表面那般平静。
“嘿嘿。”她忍不住掩袖轻笑地眉眼弯弯。
落寒眼角余光瞥见嘴角的弧度已经扬到袖子遮不住的楚听河,好奇地问道:“楚姐姐看到什么有趣的事儿了?”
她一边说,一边灵动的眼珠四下打量着。
“没什么,只是想到我家的蚂蚱快生了,一时高兴。”
楚听河面不改色地胡诌道。
另外三人闻言,脸上顿时都拉满了一层黑线。
“到了。”萧霁岚一把拉住沈凌川的胳膊,指着前方说道。
沈凌川神色微变,只因萧霁岚所指的方向,赫然是那青楼门前张贴的头牌花魁画像,便不屑地别过头去。
萧霁岚见他不愿挪动,便知趣地松了手,独自快步向前奔去,显然已是迫不及待。
楚听河、落寒: ?
只见萧霁岚几步冲到墙边,“唰”地撕下了榜文上的两张纸,又轻快地跑了回来。他垂眸整理好天青色袖口后,咧嘴一笑:
“近期的局势舆图,还有一张关于临安容府的密报,都在这里了。”
三人见状,这才松了口气,原来是虚惊一场。
沈凌川随即转身,自掏腰包买了几只刚出炉的鸡腿,四人围坐在河边的饭桌旁,将两张纸缓缓铺开。
其中一张纸上,清晰地标注着各方势力盘踞的疆域。不过一月时间,局势竟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曾经在东南一带星罗棋布的小国,如今皆被临安容府吞并,扬州以南、楚地以东的大片土地,尽归其所有;长安府依旧占据着三秦之地,稳步发展。令人意外的是,其领地上除了长安府大公子的名号,还赫然写着那位神秘军师——岑有琴的名字,足见其在府中地位之重,贡献之大……
变化最大的还得是沈府。短短一个月内,沈府已成功拿下整个扬州及中原腹地。而兵败的金陵府,则一路北逃,正欲向冀州陆府递上盟约,寻求庇护。
楚地则是一个从来没有怎么参与过乱世纷扰的府邸,导致一开始萧霁岚都忽略了它的存在,上面写着三个字--江陵府。
下方还有一行朱笔小字:容府、云南府曾先后兴兵来犯,皆被其击溃。传言此地机关密布,暗哨重重,实乃易守难攻之地。
“哟,挺厉害,竟然把这二个爷给打回去了。”萧霁岚惊奇地一挑眉毛。
“我对此地知道很少,还是希望去多加了解。”沈凌川道。
另外三人也赞同着点头。
“另一张呢?”落寒好奇地问。
萧霁岚便摊开另一张纸,烛火在纸面跳跃,上面的画像令楚听河立即瞳孔一缩——那分明是临安容府大公子容雪缘。
看到配文之后,四人更是震惊得几乎屏息:临安容府继承人中毒酒英年早逝,目前已查出毒药为“蚀骨”,可通过服用引发,应该是继承人周围亲近之人所为。
楚听河看完这几行字,嘴唇止不住地哆嗦,指尖攥得发白。她最后一次见到容雪缘还是在四五年前,是容雪斩领她去的容府别院。幸好她现在已经不在临安待着了,否则这一阵兴风作浪定会像潮水般波及到她,将她卷入不知深浅的漩涡。
“据我对容府上下的了解,二公子容雪斩最有可能行出此事。”沈凌川指尖点着纸面,冷静分析道,“他对容府老爷的位置窥视得最紧。”
谁料楚听河直接矢口否认,语气笃定得不容置疑:“绝对不是他,二公子的家中只有‘醉仙’‘追魂’两种毒药,并且他从来不会触及这方面的领域,他只喜剑、兵法等事,案牍旁常年摆着的都是兵书与剑谱。”
萧霁岚、沈凌川、落寒:?
“你怎么知道的?”三人异口同声。
萧霁岚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眸瞬间瞪大,烛火在他眼底晃出一簇惊色:
“楚听河,那个曾经在你口中赞誉极高的二公子不会是容雪斩吧?”
“对啊。”楚听河不置可否。
此话一出,除落寒外的两人都坐不住了。萧霁岚盯着她纯粹得不染尘埃的眼神,喉结滚了滚,不自觉地往后撤了两下椅子,椅腿在青石板上划出轻响。沈凌川则“啪”地抖开折扇,掩住自己的下半张脸,几缕青丝垂落在颊边,眼底闪的光如碎冰折射,琢磨不定地望着她。
谁叫“容雪斩”这三个字那么非同凡响呢?楚听河可不知自己口中那个带给她无数美好回忆的二公子,是曾试图暗杀、又在明面上对抗萧霁岚的仇人,更是沈凌川年少时最初的比武好队友。
哦,她很久以前其实见过沈凌川,只不过那段记忆早已被岁月打磨得模糊,只剩一点零碎的影子。
“你们的这副样子,好像那个什么容雪斩跟你们应该也有一段往事吧。”落寒终于打破沉默,挑眉发出疑问。
“可能我们心中的那个容雪斩不一样吧。”萧霁岚怕再把这个话题挑明会引起楚听河的难堪,便敛了神色,打着哈哈岔开了话头。
沈凌川也心领神会,折扇轻合:
“既然都吃完了,那么便回去罢,父亲今早还跟我说召我们有事,怕是耽搁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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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府大堂。
四人恭恭敬敬地单膝跪地,等待着沈彧发话。
偌大的厅堂里只有五个人,周围的雕花木柱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未免显得有些冷清。
正中央本摆着两把椅子,铺着同色锦垫,一把却空着,椅上的锦垫都有些发暗。萧霁岚目光扫过那空椅,心中暗自猜测,估计曾经这上面坐的是自己下落不明的父亲萧无央罢。
“你们可知吾府虽得扬州、中原两地,却暂无发展空间了。”
沈彧坐在主位上,声音略带有抑扬顿挫的腔调,字正腔圆,真真是与沈凌川清冷淡漠的声线截然不同。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几分:“南麓与北麓分别盘踞着实力明显高于我们的临安容府、冀州陆府,与他们较量,胜算不足三成,实在冒险。视野转向西部,西北是长安府,原本吾有与他们抗衡的打算,可近期大公子疯狂向我们示好,前几日刚送了好几副武器装备,说要结为盟友。这姿态放得如此之低,倒让我们很骑虎难下啊。”
沈彧说的的确不假。长安府虽与金陵府一场大仗消磨了部分兵力,可底蕴尚在,实力仍略高于沈府。比起直接撕破脸去赌那不到百分之五十的胜算,还不如先收下他们的心意,虚与委蛇,静观其变。
只是这长安府大公子的举动五人都没有琢磨到意图。
“先晾着,表面上对他们友好即可,把目标放在他们身上确实不妥。”沈凌川道。
“至于西南楚地,虽兵力只与我们相当,吾却听闻它一举击退过容府与云南府。楚地能以少胜多,定是有其他独到的作战计策。”沈彧一边说,一边目光如炬地扫过脚下四人,观察着他们的反应,“把你们四个小辈派到那里,是否有些危险?”
“曾有此意。”萧霁岚唇角微扬,神色从容,“一个月前我们还靠自己的力量拿下了一整个扬州和中原,楚地虽险,我们也未必没有应对之法。沈叔尽管信任便是。”
“嗯……”见萧霁岚开口,沈彧的眼神鬼使神差地柔和了一些,他望着萧霁岚,若有所思地点头,“别跪了,都站起来罢。”
“晚辈对长辈的尊敬怎能失?”楚听河抬头,语气义正词严。
沈彧瞥了她一眼,语气平淡:“看的膈应。”
“……”
沉默之际,沈彧起身,缓步走向后堂的屏风。再出来时,手中已多了两本黑色小册子,他将这些递给沈凌川。
沈彧又顺手关上了厚重的朱漆大门,门轴转动发出沉闷的声响。
“你们并不是孤单的四个人,我在楚地经营多年,从市井到军营,从酒肆到官衙,都安插了不少卧底。”
“这两个册子是一代代卧底的特有密语,里面记着的不仅有接头暗语,还有紧急求救的信号、传递情报的方式,甚至有伪装身份的细节,千万要收好,不可遗失,更不可落入他人之手。”他指尖点着册子,语气严肃,“若是密语泄露,不仅你们危险,那些卧底的性命也会难保。”
“请问楚地方圆千里,城池众多,再加上卧底分布稀散,彼此之间毫无关联,我们到了那里,该如何精准接头呢?”萧霁岚问。
沈彧呵呵笑着,转身从案几下端出一个红漆底盘,上面端正地摆着四个银穗子,他指着穗子道:
“这是我们接头的信物,也是暗记。当你们确定了一个接头地点后,便用食指盖在中指上面,按住穗子的顶部,再用除大拇指外的剩下两根手指轻轻拨弄穗子,银珠碰撞会发出细微声响。我养的卧底都经过专门训练,对这种动作和响极其敏感,只要你们在约定地点做出这个动作,他们定会第一时间观察到,主动前来与你们联络。”
“沈叔说个他们常在的地点吧,也好让我们到了楚地有个方向。”落寒抬眸,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
“凤箫长街中有个名曰‘青玉案’的旅馆,门面挺大,门楣上挂着一块青石板匾额,老板是我的心腹手下之一。”沈彧缓缓道。
“今晚便可出发,收拾些轻便行囊,换上寻常衣物,低调行事,莫要引人注意。”沈彧最后叮嘱道。
作者有话说:沈彧让他们都起来,可能又是在萧霁岚的身上看见萧无央的影子了吧~(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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