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丞阅

　　灰烬镇的西北边缘，景象愈发荒凉。低矮扭曲的房屋逐渐被废弃的矿坑和堆积如山的矿渣所取代，空气中硫磺和金属粉尘的味道浓得化不开，连那永恒的灰霾在这里都显得稀薄了些，透出一种病态的、昏黄的光线。
　　许庄舟搀扶着叶苍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崎岖不平的矿渣路上。叶苍纪虽然恢复了些许行动能力，但脸色依旧苍白，每一步都显得沉重，大部分重量都倚在许庄舟身上。两人都换上了灰鼠提供的粗布工服，沾满尘土，很好地融入了这片荒芜之地的背景。
　　“感觉怎么样？”许庄舟低声问，暗红色的瞳孔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这里人烟稀少，但偶尔能看到一些穿着破烂、眼神麻木的矿工在废墟间蹒跚而行，或者一些明显不怀好意的视线从矿坑的阴影里投射过来。
　　“死不了。”叶苍纪扯了扯嘴角，试图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却因为牵动内腑而微微蹙眉，“就是这地方的能量……让人很不舒服。”
　　确实，越往西北方向走，空气中的能量就越发躁动和稀薄，仿佛被某种力量强行抽走或排斥。大地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龟裂，植被几乎绝迹，只有一些顽强的、带着金属光泽的苔藓附着在矿渣上。
　　这就是“灰烬”与“光芒”的交界？一片被榨干了生机的荒芜之地？
　　两人按照叶苍纪的判断，沿着一条干涸的、布满黑色鹅卵石的古老河床继续向前。河床蜿蜒曲折，指向远方那片据说终年强光、被称为“日灼荒原”的地带。远远望去，荒原的方向天空明显亮堂许多，甚至有些刺眼，与灰烬镇上空的灰霾形成鲜明对比。
　　走了约莫小半天，前方出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谷地。谷地中央，矗立着几根巨大的、仿佛被拦腰斩断的黑色石柱，石柱表面布满了风化的痕迹和奇异的、仿佛天然形成的纹路。在这些石柱环绕的中心，地面有一个直径约十米的、浅浅的凹陷，凹陷内部的泥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与周围灰黑色的土地格格不入。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了古老、苍凉和一丝微弱空间波动的气息，从这片谷地弥漫开来。
　　“就是这里。”叶苍纪停下脚步，金色瞳孔微微收缩，感受着空气中那不同寻常的波动，“这里的空间结构……很薄弱，而且残留着非常古老的能量印记。”
　　许庄舟也感觉到了。他怀里的“染血的月长石”似乎受到了某种牵引，微微发热。灵魂中那道属于“老蜃”的契约印记，也再次传来了微弱的悸动。
　　【等待指引。】那神秘的意念曾这样说。
　　指引什么？谁来指引？
　　两人在谷地边缘找了一处背风的巨石后面坐下，暂时休息，同时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谷地内除了风声呜咽，没有任何动静。远处的日灼荒原反射过来的光线，将谷地映照得一片昏黄，那几根断裂的石柱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影子，如同沉默的巨人。
　　等待是煎熬的，尤其是在这未知的环境和自身状态不佳的情况下。叶苍纪闭目调息，努力稳固着体内那脆弱的平衡。许庄舟则负责警戒，暗红色的瞳孔如同最敏锐的探测器，不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突然，他目光一凝，锁定了谷地对面、一根断裂石柱的阴影处。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不是生物，更像是一团……凝聚的阴影？那团阴影缓缓从石柱后“流淌”出来，如同拥有生命般，在地面上蜿蜒移动，最终停在了谷地中央那片暗红色的凹陷边缘。
　　紧接着，第二团、第三团……越来越多的阴影从各个石柱后、从地面的裂缝中“渗”出，它们形态不一，大小不同，但都散发着纯粹的、冰冷的阴影气息，缓缓向着中心汇聚。
　　这些阴影生物……是“指引”？
　　许庄舟心中警惕更甚，他轻轻推了推叶苍纪。叶苍纪睁开眼，看到谷地中央那诡异的一幕，金色瞳孔中也露出了凝重之色。
　　“是‘影魅’，”叶苍纪低声道，“一种低等的、由纯粹阴影能量构成的元素生物，没有智慧，只会本能地聚集在阴影能量浓郁或空间异常点。但它们现在这样……像是被什么召唤或者……驱使？”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谷地中央那片暗红色的凹陷地面，突然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不是刺眼的光芒，而是一种如同血液般粘稠、深邃的暗红光辉！那光芒并非照射出来，而是从地底深处透出，将上方汇聚的影魅们映照得如同一个个扭曲的鬼影！
　　与此同时，许庄舟怀里的“染血的月长石”猛地变得滚烫！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都要清晰的精神洪流，混合着天使陨落的悲怆、无尽的怨念以及一丝……仿佛来自遥远时空的、空洞的呼唤，狠狠撞向他的意识！
　　“呃！”许庄舟闷哼一声，抱住了头颅，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要被这股庞大的信息流撑爆！无数画面碎片疯狂闪现——不再是模糊的战场，而是更加具体、更加令人心悸的场景：那折断羽翼的天使，躺在暗红色的土地上，圣血浸染大地，祂仰望着灰霾的天空，嘴唇翕动，似乎在诉说着什么……而在祂视野的尽头，灰霾与强光的交界处，一道巨大的、仿佛由光芒和阴影共同构成的……“门”的轮廓，若隐若现！
　　而那道“门”的周围，环绕着无数翻腾的、充满了贪婪与毁灭欲望的阴影，其中最为庞大的那道阴影，赫然睁着一双……冰冷的金色竖瞳！
　　就是它！导致天使陨落的元凶！
　　这精神冲击来得猛烈，去得也快。当许庄舟勉强从那信息的狂潮中挣扎出来时，谷地中央的异变已经达到了高潮！
　　那片暗红色的凹陷地面，在吸收了足够多的影魅（它们如同飞蛾扑火般投入暗红光芒中，瞬间消融）之后，光芒骤然收敛、压缩，最终在地表形成了一个缓缓旋转的、直径约两米的暗红色漩涡！漩涡中心深邃无比，仿佛连接着未知的虚空，散发出强烈的空间波动！
　　这就是……“门”？！
　　几乎在“门”形成的同一时间，异变再生！
　　谷地四周，数个不同的方向上，同时爆发出了强烈的能量波动和杀气！
　　左侧，三个穿着灰色工服、但眼神冰冷如刀的“清道夫”如同鬼魅般出现，他们手中拿着特制的、闪烁着银光的锁链和弩箭，显然是有备而来，目标直指许庄舟和叶苍纪！
　　右侧，则是一群穿着“影手”工会服饰、但气息更加彪悍阴戾的人，为首的是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独眼中闪烁着残忍光芒的壮汉，他死死盯着谷地中央那扇刚刚形成的“门”，又看了看许庄舟和叶苍纪，脸上露出了贪婪和势在必得的神色：“果然在这里！交出‘圣石’和开启‘遗产’的钥匙，饶你们不死！”看来工会内部也有人一直盯着这块“染血的月长石”，并且似乎知道更多内情！
　　而在谷地入口的方向，甚至还能看到几个穿着打扮各异、但气息都不弱的身影在暗中窥伺，显然是也被这里的异象吸引过来的、觊觎着可能存在的“宝藏”的亡命徒！
　　一瞬间，他们陷入了三方（甚至更多）势力的包围之中！前有诡异的“门”，后有追兵，自身状态堪忧！
　　“看来，‘指引’就是把我们当成吸引火力的诱饵，逼我们进‘门’！”叶苍纪咬牙道，金色瞳孔中燃烧起愤怒的火焰。他挣扎着想要站直身体，调动力量，却引得体内平衡一阵剧烈波动，喉头一甜，险些吐血。
　　许庄舟一把扶住他，暗红色的瞳孔扫过迅速逼近的敌人，又看了一眼那旋转不休、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暗红色“门”户。进，是未知的危险；退，是必死的绝境。
　　没有时间犹豫了！
　　“走！”许庄舟当机立断，半扶半抱着叶苍纪，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谷地中央那扇暗红色的“门”冲去！
　　“拦住他们！”
　　“别让他们跑了！”
　　“圣石是我的！”
　　身后的怒喝声、破空声（弩箭和锁链）瞬间响起！
　　许庄舟将速度提升到极致，不顾肩胛旧伤传来的撕裂痛楚，在间不容发之际，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几道致命的攻击，拖着叶苍纪，一头扎进了那暗红色的漩涡之中！
　　在身体被那粘稠、冰冷的暗红光芒彻底吞噬的前一刹那，许庄舟回头看了一眼。他看到那个独眼的影手工会头目，脸上带着狰狞的笑容，也紧随其后冲了过来；看到一个“清道夫”掷出的银光锁链，如同毒蛇般追噬而至；还看到……在谷地边缘的阴影里，一个披着灰色斗篷的、佝偻的身影（灰鼠？）一闪而逝，脸上似乎带着一丝计谋得逞的诡异笑容……
　　下一刻，天旋地转，所有的声音和景象都消失了，只有无尽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暗红光芒，以及空间被强行扭曲、撕扯带来的剧烈痛苦……
　　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当那令人作呕的失重感和空间错乱感终于消失时，许庄舟和叶苍纪重重地摔落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
　　许庄舟第一时间翻身而起，不顾浑身的酸痛和眩晕，立刻检查叶苍纪的情况。叶苍纪伏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吐出的唾沫里带着血丝，脸色比之前更加难看，显然穿越那扇“门”的过程对他虚弱的身体造成了极大的负担。
　　“没事吧？”许庄舟将他扶起，紧张地问。
　　叶苍纪摇了摇头，喘息着看向四周，金色的瞳孔中充满了震惊。
　　他们身处一个……完全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地方。
　　这里没有天空，没有大地，上下左右都是无边无际的、缓缓流动的暗红色混沌虚空。无数破碎的景象如同浮光掠影般在虚空中闪现、湮灭——有断裂的星辰，有枯萎的世界树，有崩塌的山川，有燃烧的城市……仿佛无数个世界的残骸被随意地丢弃、搅拌在这片混沌之中。
　　而在他们前方不远处，悬浮着一座巨大的、由苍白骸骨和漆黑金属构筑而成的、风格诡谲的宫殿。宫殿的大门敞开着，里面深邃黑暗，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古老和死亡气息。
　　一股庞大、混乱、充满了无尽怨念与一丝残存神圣的威压，从宫殿深处弥漫开来，笼罩着整个混沌空间。
　　这里，就是“门”后的世界？那位陨落天使的……“遗产”所在？
　　许庄舟怀里的“染血的月长石”此刻滚烫得如同烙铁，那暗红色的光芒与周围虚空的气息隐隐共鸣。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的虚空一阵扭曲，那个独眼的影手工会头目，以及另外两个动作最快的亡命徒，也狼狈地摔了进来。他们看到眼前的景象，先是震惊，随即眼中便爆发出更加炽烈的贪婪。
　　“哈哈哈！传说中的‘天使遗骸’！果然存在！”独眼头目狂笑着，目光死死锁定那座骸骨宫殿，“里面的宝藏，都是老子的！”
　　他完全无视了先一步进来的许庄舟和叶苍纪，带着手下就朝着宫殿大门冲去。
　　许庄舟和叶苍纪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这里绝非善地，那座宫殿散发出的气息，比外面的“清道夫”和工会追兵加起来还要危险百倍！
　　但，他们还有退路吗？
　　身后的“门”已经消失，他们被困在了这片诡异的混沌废墟之中。
　　许庄舟扶起叶苍纪，看着那冲向宫殿的、被贪婪蒙蔽了双眼的几人，又看了看怀中滚烫的石头和那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宫殿。
　　新的绝境，也是……唯一的前路。
　　“我们……也进去。”许庄舟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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