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丞阅

　　灰鼠的出现，如同在绝望的泥沼中抛下的一根绳索，但绳索的另一端，却缠绕着更深的迷雾。
　　许庄舟和叶苍纪此刻已无暇去分辨这究竟是援手还是另一个陷阱。两人都到了极限，伤势沉重，力量枯竭，连维持清醒都异常艰难。面对灰鼠那看似殷勤的笑容，他们甚至连质疑的力气都没有。
　　叶苍纪强撑着最后一丝意识，金色的瞳孔死死锁定灰鼠，声音嘶哑低沉：“带路……若是耍花样……”后半句威胁因为气力不济而消散，但那眼神中的冰冷杀意却让灰鼠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瞧您说的，小的哪敢啊！”灰鼠连忙赔笑，上前想要搀扶。
　　许庄舟却挡开了他的手，暗红色的瞳孔虽然黯淡，却带着不容侵犯的冷冽。他咬着牙，用尽最后力气，将几乎完全失去意识的叶苍纪背起，然后才看向灰鼠，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走。”
　　灰鼠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恢复如常，点头哈腰地在前面引路：“二位跟我来，小心脚下。”
　　他没有走向灰烬镇喧嚣的街区，而是带着两人绕向镇子外围，钻进了一条更加肮脏、狭窄、几乎被废弃物堵塞的巷道。七拐八绕之后，在一堵看似普通的、布满污垢的墙壁前停下。灰鼠伸手在墙壁几个不起眼的凸起处按特定顺序敲击了几下，墙壁竟然无声地滑开，露出后面一条向下延伸的、散发着霉味和潮湿气息的石阶。
　　“这里是影手工会早年废弃的一个安全屋，知道的人不多，绝对安全。”灰鼠压低声音解释道，率先走了下去。
　　通道阴暗潮湿，石阶湿滑。许庄舟背着叶苍纪，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肩胛处的伤口因为用力而再次崩裂，暗红色的鲜血混合着诡异的灰气浸湿了后背。但他始终没有停下，也没有让叶苍纪从他背上滑落。
　　通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铁门。灰鼠再次用特殊手法打开门，门后是一个不大的、但还算干净整洁的地下室。里面有简单的床铺、桌椅，甚至还有一个储备着清水和少量不易腐败食物的储物柜。空气虽然沉闷，但比外面好了太多。
　　许庄舟小心翼翼地将叶苍纪放在床上，立刻检查他的状况。叶苍纪呼吸微弱，脸色灰败，胸口那块“染血的月长石”依旧散发着不祥的微光，但似乎暂时稳住了他体内暴走的能量，只是本源亏损和强行催动力量的后果依旧严重。
　　灰鼠在一旁看着，啧啧两声：“这位爷伤得可不轻啊，本源都动荡了。不过有这块‘石头’暂时吊着，命算是保住了。”他话锋一转，看向许庄舟，“许先生，您这伤……好像更麻烦些？”
　　许庄舟没有理会他，只是沉默地撕开自己肩胛处的衣物，露出那个被短刃刺穿、周围皮肤呈现出诡异灰败色的伤口。伤口没有流血，但边缘的肌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坏死，一丝丝混沌的灰气如同活物般在伤口深处蠕动，阻止着吸血鬼强大的自愈能力，甚至还在缓慢侵蚀着他的生机。
　　这是那股失控的混沌能量残留的反噬！
　　许庄舟尝试用自身力量去驱散，但那灰气异常顽固，反而因为他的刺激而更加活跃，带来一阵阵钻心的、仿佛灵魂都被腐蚀的剧痛。他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
　　“哎哟，这可不得了！”灰鼠凑近看了看，脸上露出夸张的惊讶表情，“这力量……驳杂混乱，带着死寂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玩意儿，寻常手段怕是没用。”
　　许庄舟抬起眼，暗红色的瞳孔冰冷地注视着他：“蜃老，有什么条件？”
　　他不再绕圈子。灰鼠的出现，安全屋的提供，绝非无偿。而“染血的月长石”引发的异变，恐怕也在“老蜃”的算计之中。
　　灰鼠嘿嘿一笑，搓着手：“许先生是明白人。蜃老确实有个小小的……请求。”
　　他走到桌边，从怀里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看起来像是用某种黑色玉石雕刻而成的、造型古朴的盒子。盒子表面光滑，没有任何纹路，却散发着一股吸摄灵魂般的寒意。
　　“蜃老想请许先生，将您伤口处这股……奇特的能量，引导一部分，存入这个‘纳元盒’中。”灰鼠将盒子推到许庄舟面前，脸上依旧带着笑，眼神却变得认真起来，“作为回报，蜃老会提供稳定叶先生伤势、并驱除您体内剩余异种能量的方法。”
　　许庄舟看着那个黑色的盒子，心脏微微一沉。果然！“老蜃”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仅仅是“染血的月长石”，更是石头与他体内“源暗”之力结合后，产生的这种前所未有的混沌能量！他是在收集“样本”！
　　“他想要这个做什么？”许庄舟声音沙哑地问。
　　灰鼠摊了摊手：“蜃老的想法，岂是我这种小人物能揣测的？不过，蜃老说了，这股力量蕴含着‘起源’与‘终结’的秘密，对他……的研究，至关重要。”他刻意加重了“研究”二字。
　　许庄舟沉默着。他看了一眼床上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叶苍纪，又感受了一下自己伤口处那不断侵蚀生机的混沌灰气。他们没有选择。不答应，叶苍纪可能撑不过去，他自己也可能被这诡异的力量慢慢耗死。
　　“方法。”许庄舟最终开口，声音干涩。
　　灰鼠脸上笑容更盛，立刻从怀里又掏出一个小巧的琉璃瓶，里面装着小半瓶如同液态星光般、缓缓流动的银色液体。“这是‘星髓精粹’，产自星辉洞天深处，最能中和稳定各种异种能量。许先生您先服用少许，护住心脉和灵魂，然后尝试着，极其缓慢、小心地，将伤口那股力量剥离一丝，导入这‘纳元盒’中。切记，不可贪多，不可急躁！否则能量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许庄舟接过琉璃瓶，拔开塞子，一股清冽纯净、蕴含着勃勃生机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精神都为之一振。他不再犹豫，仰头喝下了大约三分之一。
　　星髓精粹入喉，化作一股温润的暖流迅速扩散至四肢百骸，所过之处，那混沌灰气带来的侵蚀剧痛果然减轻了不少，甚至连灵魂的疲惫感都缓解了一些。这确实是好东西。
　　他深吸一口气，盘膝坐下，将那个黑色的“纳元盒”放在掌心。他闭上眼睛，集中起全部精神，小心翼翼地引导着星髓精粹的力量包裹住肩胛伤口深处那一缕最为活跃的混沌灰气。
　　这个过程比想象中更加痛苦和艰难。那混沌灰气仿佛拥有自己的意识，疯狂地抵抗着被剥离，每一次拉扯都像是要将他的灵魂碎片也一同撕下。许庄舟额头青筋暴起，汗水如同溪流般淌下，身体因为极致的痛苦而微微颤抖，但他死死咬着牙，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和对叶苍纪安危的牵挂，一点一点地，将那缕挣扎的灰气，从伤口深处缓缓剥离出来。
　　当那缕细如发丝、却散发着令人不安波动的混沌灰气最终被成功引导，触碰到“纳元盒”的瞬间，盒子表面骤然亮起无数细密的、如同血管般的幽蓝纹路！那缕灰气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捕捉，瞬间被吸入盒中，消失不见。盒盖“咔哒”一声轻响，自动合拢，表面的幽蓝纹路也迅速黯淡下去，恢复了之前古朴无华的样子。
　　而许庄舟也如同虚脱般，猛地向后倒去，靠在床沿，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脸色苍白得吓人，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仅仅是剥离了微不足道的一丝，就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心神和力气。
　　灰鼠连忙上前，将剩下的星髓精粹递过去：“许先生，快，再服用一些，稳住伤势！”
　　许庄舟接过瓶子，将剩下的星髓精粹一饮而尽。磅礴而温和的能量再次涌入体内，配合着吸血鬼的体质，开始缓慢地修复着受损的经脉和驱散着伤口处剩余的、失去了“源头”而变得温顺些的混沌灰气。虽然过程依旧缓慢，但至少看到了希望。
　　“东西，我拿到了。”许庄舟看向灰鼠，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救治的方法。”
　　灰鼠满意地将“纳元盒”小心收好，笑道：“许先生果然是信人。救治叶先生的方法嘛……其实很简单。”他指了指叶苍纪胸口那块“染血的月长石”，“这块石头，现在成了稳定他伤势的关键。但它内部的力量太过庞杂混乱，需要‘引导’和‘净化’。”
　　“如何引导？如何净化？”许庄舟追问。
　　“这就需要许先生您了。”灰鼠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您和叶先生灵魂相连，您体内现在又残留着与这石头同源（指那混沌能量）却又被星髓精粹中和过的力量。您可以通过灵魂纽带，将您这股‘平和’下来的力量，缓缓渡给叶先生，引导他体内暴走的阴影之力与这石头中的力量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记住，是平衡，不是驱散或吞噬。让这三种力量（阴影、天使残念、混沌），在他体内形成一个稳定的三角循环。”
　　这个想法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让三种截然不同、相互冲突的力量在一个人体内形成平衡？稍有不慎，就是爆体而亡或者彻底疯癫的下场！
　　但许庄舟看着叶苍纪那毫无血色的脸，没有任何犹豫。“具体怎么做？”
　　灰鼠详细地讲解了能量引导的路线、节奏和需要注意的节点，其方法的精妙和对能量本质的理解，让许庄舟都暗自心惊。这绝不是一个普通“联络人”能掌握的知识。
　　交代完毕，灰鼠便拱手告辞：“方法已经交给二位了。接下来，就看许先生您的了。小的还要尽快将‘样本’给蜃老送回去。二位在此安心养伤，这里很安全，短时间内不会有人打扰。”
　　说完，他便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通道的黑暗中。
　　地下室里，只剩下许庄舟和昏迷的叶苍纪，以及那块散发着不祥与希望光芒的“染血的月长石”。
　　许庄舟休息了片刻，感觉恢复了一些力气后，便立刻按照灰鼠的方法，坐到床边，握住叶苍纪的手，闭上了眼睛。
　　他小心翼翼地调动起体内那被星髓精粹净化过、变得温和了许多的、混合了自身吸血鬼之力、一丝“源暗”本质以及少量混沌气息的独特能量，通过那坚不可摧的灵魂纽带，如同最细腻的丝线般，缓缓注入叶苍纪体内。
　　他的精神高度集中，仿佛在走钢丝。一边要引导着自己的力量，一边要感知着叶苍纪体内那狂暴混乱的阴影之力和“染血的月长石”传入的、充满了怨念与圣洁的矛盾能量，试图在那一片混沌中，寻找到那个极其微妙、极其不稳定的平衡点……
　　这是一个漫长而煎熬的过程。时间在寂静的地下室里仿佛失去了意义。许庄舟的额角再次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时而苍白，时而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叶苍纪的身体也偶尔会剧烈颤抖，发出痛苦的呻吟，但气息却在许庄舟不懈的努力下，一点点地趋于平稳……
　　不知过了多久，当许庄舟感觉自己即将再次耗尽心力时，他终于感觉到，叶苍纪的体内，那三种狂暴的力量，似乎真的在他的引导下，达成了一个极其脆弱、仿佛随时可能打破的……三角平衡。
　　叶苍纪的呼吸变得悠长而平稳，脸上的痛苦神色渐渐褪去，虽然依旧昏迷，但生命体征明显稳定了下来。
　　许庄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脱力般向后靠在床柱上，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成功了，至少暂时成功了。
　　他看着床上安然入睡的叶苍纪，又看了看那块似乎也因为能量被引导而光芒内敛了许多的“染血的月长石”，心中却没有多少喜悦，只有更深的沉重。
　　“老蜃”……他到底是谁？他收集那混沌能量的“样本”究竟意欲何为？这所谓的“平衡”，是真的救治，还是另一个更深层次实验的开始？
　　还有那双来自天使陨落记忆中的、令他灵魂战栗的金色竖瞳……这一切的背后，似乎隐藏着一个巨大而古老的秘密，而他和叶苍纪，已经身不由己地卷入了漩涡的中心。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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