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妹和她的白山茶

作者:想吃猪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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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祭祀活动


      温煴曾在古州收到好友赠与的《桃源录》,书中记载了各方世外桃源的踪迹与景象,皆被描绘得恍若天堂,然而文字浓墨重彩、艳俗雷同,甚至许多一看便知是杜撰而成。

      她在梳妆台前翻开《桃源·上》,细细读了一遍。内容大意是:中元夜,一位砍柴工早早收拾行装归家,却走了好几个时辰直至夜深,仍困于深山,归途变得陡峭难行。农夫心想这是遇上了“鬼打墙”,顿时抱头痛哭。正害怕时,忽听附近传来比他还凄惨的哭声。农夫不敢睁眼,但那哭声越来越近,仿佛就在跟前。他终于忍不住睁眼,却发现自己早已不在深山中,而是身处一个村庄,四面桃树环绕。即便时值炎秋,桃花依旧繁茂盛大,景致极美。然而夜色深沉、哭声四起,实在无心欣赏。他壮着胆子借月色寻声而去,见哭声来自一间亮着灯的屋子,心下稍安,想着若主人能收留一夜便是万幸。

      于是他上前敲门,可敲了许久,屋内人只顾哭泣,丝毫未察觉门外人的心急。农夫焦急等候多时,无奈只能继续往村里走。可每经过一户,都听见里面传来哭声。他越走越快,直至眼花缭乱,撞在一棵树上。那是一棵百年老桃树,农夫一见便安心下来——他年轻时曾见过这棵树。原来他又误入了桃花村。这么想着,农夫不知不觉熟睡过去。

      第二天被阳光刺醒,他环顾四周,竟与当年所见并无二致,只是当初是在悬崖下远眺,而今却身处其中,当真美轮美奂,令人神往。此时他早已没了恐惧,只想看看这村里住着何等神仙,便敲响了第一户的门。屋内许久无人应声,农夫见窗未封死,便翻窗而入。可眼前的景象让他汗毛倒竖——一家四口竟全都变成了干尸,皮肤形同树皮,年长的男子与门外桃树毫无二致。

      农夫吓得魂飞魄散,慌忙跑出屋子下山,将这件诡事告知邻里。众人仍如当初一般不信,只说他昨夜在山中被梦魇住,胡乱做了场梦。农夫便说要带众人亲眼看一看,百姓们将信将疑地跟从。

      入山后,果然在桃花林处见到一块鱼形木柱,正前方有座小山,山口光线极亮。众人鱼贯而入,肩碰肩、面贴山,终于一睹真容——果真如农夫所言,乃世外桃源。只是他们位于悬崖之下,无法进入桃花村,只得望而却步,最终趁着黄昏悻悻而归。

      温煴看完这一本,又去翻续章,才发现自己看反了——《桃源·下》讲的才是这位农夫初遇桃源的经历。与之不同的是,曾经难寻的桃林如今已不成秘密。虽未亲往,但温煴也猜出一二:此事便是聂伊前去岭山县的原因,只不过她或许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小姐,慕公子来了。”侍女在门外通报。

      “请她进来吧。”温煴放下书籍,吩咐人备茶。

      聂伊面色看不出什么异常,只是手里拿着一支木盒。

      “你的山茶,我忘记还给你了。”

      温煴听她声音有些异样,请她坐下喝茶,道:“你带的干货我让人炒了小菜,留下一同用个便饭吧。”

      “好。”

      温煴接过木盒,打开见里面安然放着一支山茶干花,保存得极好,竟一点没有泛黄,如当初刚刚摘下般,丝毫看不出已是经年旧物。

      “……怎么做到的?”她不禁讶异。

      聂伊没有回答,喝完茶后道:“明日我们便动身吧。”

      温煴看她:“你才回来,应该很累。”

      “不累,我需要的东西都已备齐,随时可以出发。”

      “好。”温煴把木盒递给侍女,嘱咐她小心收好。

      “倒也不必每个县都去,集中举办两三次祭祀活动就够了。”

      “嗯。”聂伊依旧情绪低落。她昨晚回来至今都睡不着,想了很多事,突然想起干花还没给温煴,这才过来。

      温煴见她不大高兴,小心询问道:“岭山县的新话本我刚看了,写的还是那般虚幻。”

      “对,不过又是渔夫的一场梦罢了。”

      “话说,怎么突然起草了这样的结尾,让人一下扑灭了对桃源的期望。”

      “听说是周边有个村子,中元夜遭逃兵劫杀,因是深山里的小村庄,过了许久才被人发现。于是便有人编了这样一个故事传出来。”

      “原来如此,倒是唏嘘。”

      聂伊道:“廷霜,你似乎很喜欢收集野闻。”

      温煴笑道:“比圣贤书有趣得多,而且有些故事诗句编得极好,不读一读当真可惜。”

      聂伊突然来了兴趣,灿笑着道:“廷霜给我讲讲故事呗?肯定很精彩有趣。”

      “小姐,饭菜都已备齐,可以用膳了。”侍女不知何时前来,打断了二人对话。

      “好,走吧,我们边吃边说。”

      聂伊点头,看了一眼那名侍女。

      侍女悄悄来到温煴身侧,低声道:“小姐,您不该跟他走这么近,若是给外人瞧见,温诀府那边如何交代?”

      温煴沉声道:“我自有分寸,这话以后别再说了。”

      寒风卷起细雪,温煴与聂伊一行已在车马旁整装待发。温岳与徐华前来送行,徐华神色一如既往的沉静,只目光在聂伊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慕将军会护你们周全。”温岳开口道,朝身后示意,一身轻甲的慕十三领着数名精卫策马而来,沉默地并入队伍后方。“此次巡视各地见闻记得上报与我。”
      “是!”众人做礼道。

      温煴望向城楼,依稀瞥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在垛口后一闪而逝。“绒球此次倒没闹着跟来。”

      慕十三接口,语气里带着点无奈:“上次她在我那闭门思过好几日,说必须等自己厉害了、能保护聂伊了才出关。”

      聂伊点头,叹了口气:“自从洛川县一劫后,她每天起早贪黑地练武,我劝不动一点。”

      温煴笑笑:“她是真的很在意你。”

      聂伊道:“她太固执了,想得太多。”就跟团绒球一样,摸着软乎乎的,实则内心硬气得很。

      “走吧。”

      “走吧。”聂伊最后望了一眼城楼,转身登车。

      几日后,一行人来到第一座城池——良都,位于秦河交界处。事先告知了县令,还在准备现场时便常有人过来凑热闹,送上果蔬。

      “听说巫师发的符纸可灵验了!我远房亲戚的老娘病重多年,她儿子把那符纸往床头一贴,嘿!当天老妈子就多吃了好几碗饭!”

      “对对对!我知道,我堂妹的孩子也是病弱,现在好多了,明天也要来,说要拜谢神女呢!”

      “这般灵验?那我不拜天道教了,我家好几口人越拜越倒霉,我昨日又赌输了十几珠钱,肯定是邪教!”

      周围人讪笑道:“她又不是财神,你这纯属手黑,没发财的命!还怪起天道教了!”

      那男子怒道:“噫!老子拜谁关你鸟事!你它娘的才发不了财,老子家里上千亩地!”

      被怼的男子依旧笑笑:“呵,瞧你穿的穷酸样,也敢横成这样,真是世道变了。”

      “我让你瞧瞧现在是什么世道!”说罢,被羞辱的男子挥拳便砸向那笑盈盈的男子。

      “停手!那边的,干什么呢!”一队士兵早注意到这边聚集人群,此时见发生争端,上前用剑柄分开众人。“尽是吃饱了没事干啊!快走开!此地不宜喧哗!”

      几场祭祀下来,倒没出大问题。但聂伊没想到会在此地耽搁近两个月才回去——除了祈福,还要解决各地区常年困扰的疑难杂症,如邪祟作乱、祈雨做寿、当地恶霸,甚至还有请她去捉妖的!

      温煴与慕十三也忙得不可开交,如同上山下乡一般。直到温煴收到兄长来信催他们回去,大家才觉任务完成。

      在帮扶完最后一个村庄的农务后,聂伊靠在树边不动。她是来干嘛的?怎么这些人把她当万事通,什么都找她!县令呢!等她回去定要向上司狠狠吐槽!

      不过在稻香村的最后一夜还是令人难忘。村长让人备了大锅饭,村民们拿出家中的米粮甚至过年才舍得吃的腊肉。看着村民们朴素热情的招待,聂伊等人不再抱怨。慕十三用余下的钱命士兵去买酒买菜,说今夜要痛痛快快热闹一番。

      荒土上众人围着篝火吃喝玩乐,聂伊教女子跳祈神舞,几名小童在一旁摇着蛙鼓助兴。直至二更,才有村民不舍离去,迎着天边飘落的新雪返家。

      “今年的第一场雪哎。”聂伊伸手去接,雪花还未成型便化作了水。

      “今夜会降温,要注意保暖啊。”温煴扶着醉酒的聂伊。

      慕十三走在一旁,双手枕于脑后道:“我不需要被子,等会把我那床送给你们。”

      “不,我跟温姐姐睡,不冷。”夜间小路上,突然蹦出这么一句,温煴与慕十三皆震惊地看向聂伊。

      “喂!你你你,你真醉了啊?”慕十三气急败坏。虽然她们本就同睡一屋——村子房屋少,还有些士兵睡在外头——但听聂伊撒娇似的对温煴说话,总觉得奇奇怪怪。

      温煴嗤笑出声,温柔道:“不冷,谢慕将军好意。”

      聂伊有意无意地蹭着温煴的后颈。这一幕慕十三更是看不得——虽是两位美人相依,但其中有聂伊他就会不高兴。他喜欢聂伊,即便有人看得出来、去怂恿他,他却从不表白,觉得那是骚扰。若是两情相悦,无需说出口便也知晓心意的。但他今日也喝醉了,此刻竟很想脱口询问聂伊此事,最终还是忍住了。

      就在这时,聂伊忽然抬起头,目光清亮地直射向他。

      慕十三一僵:“…干嘛?”

      “你酒里是不是掺水了?”聂伊眯起眼,“怎么就你没醉!”

      慕十三:“……”

      温煴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她也带了几分醉意,笑声在雪夜里格外清脆。

      夜间,聂伊在榻上翻来覆去,衾被窸窣作响。温煴探手摸了摸她的额际与脸颊,微热,但并非病态。

      “我睡不着。”

      “有什么心事么?”

      “姐姐给我讲个故事吧,我难受得睡不着。”说罢,聂伊把头埋进被窝。

      温煴莞尔,这还是数月同行以来,头一次见聂伊露出这般近乎撒娇的模样。她带着几分宠溺应道:“好。给你讲个少君的睡前故事如何?”

      聂伊在被窝里点点头,紧紧抱住了她的腰。

      “从前,有一只狐狸,异想天开披上狼皮,混入了狼群。起初觉得有趣,亦能饱食——狼群是山林霸主,虎豹亦要退避。狐狸自以为聪明,定能脱颖而出,让群狼俯首。”

      “一日,狼群图谋攻占猴王领地。猴子善攀援,狼群无计。披着狼皮的狐狸便站出来说:‘我有一计,可伐尽两领地间树木,将木材堆至猴王领地,趁其不备,纵火焚之。’”

      “狼王称善,遣狼执行。不料行动当日,猴群反突袭狼群。狼众分散伐木,不及回援,狼王战死。新狼王收拾残局,断定必有内奸泄密。他寻不出真凶,便日日在狼群中演说,咬定那奸细定是‘披着狼皮的猴子’,日日分析该如何撕了那叛徒的皮。”

      “说者或无意,听者有心。那狐狸吓得紧紧裹住狼皮,他想逃,却已是新狼王麾下重将,只得终日提心吊胆,苟活于狼群之中。”

      聂伊迷迷糊糊地嘟囔:“披着羊皮的狼……”

      “是披着狼皮的狐狸,”温煴轻声纠正,“自作聪明。”她听着身旁呼吸渐沉,许久才阖眼睡去。

      五更时,聂伊在干渴与心悸中惊醒。头痛欲裂,她摸索着起身想找水喝,却发现茶几旁卧着一只千纸鹤——在这里应叫“千机鹤”。她回头看了一眼熟睡的温煴,悄声拿起纸鹤,披衣走到门外。就着昏黄油灯,她展开纸鹤。信上是陌生而俊逸的字迹:

      廷霜卿卿如晤:

      久未得芳札,可是犹恼洛川之火?此事乃县丞擅作主张,愚兄闻之亦怒,已鞭其三十,黜其职。卿素知我心,岂忍伤及无辜?

      今有西域商贾献宝,得珊瑚树一座、华光琉璃镜,并孔雀金线罗十匹。悉已装匣,遣仆飞马送卿妆阁。若肯簪此罗帛于铜台,当令洛水粉黛无颜色矣。

      昨梦卿执麈尾笑斥吾奢靡,醒时犹见案头卿所赠竹雕笔山——盼复,片语亦可解相思。

      洛川温氏怀安顿首

      “……果然,有猫腻。”聂伊盯着那落款,指节渐渐攥紧,怒火无声燃起。她强忍着撕碎的冲动,依原痕细细折好,悄无声息地将纸鹤放回案头。

      “系统,”她在心中默问,“温廷霜亲密值多少了?”

      【恭喜宿主,已达45%,还差一步!】

      还差一步。她躺回榻上,身侧的温煴呼吸均匀。直到天色微明,她才朦胧睡去。

      梦境却不肯放过她。乌云压顶,桃花瓣裹着血雨纷飞,哭嚎与诅咒刺破耳膜。焦黑的土地,赤红的湖泊,一张张扭曲的面孔扑来——

      “是你!!!你毁了这里!!”

      “是你!你害了朴子哥哥!把他还回来!”

      “伊儿,别过去!”

      “聂伊?聂伊?”

      “伊儿,别过去。”

      “聂伊?”

      “聂伊?”

      温煴被一阵阵哭泣声惊醒,转头发现聂伊被梦魇住,泪水不断从脸颊流下。温煴轻轻推了推,将她唤醒。

      聂伊睁开眼,恍惚不知身在何处,见床边是温煴,还吓了一跳。

      “别哭,梦里都是假的,我去给你倒杯水。”说罢温煴起身去桌边,瞥眼却瞧见了千机鹤。她倒了杯水给聂伊,背对着她拆开了千机鹤。

      看完内容,温煴显得异常平静,随手将信烧了,似乎信的内容无关紧要,也不该存在。

      “我去打点水,梳洗完我们早点出发,或许能赶上腊日。”

      躺在床上的聂伊点点头,见温煴走出屋,才吐出一口气——而桃花村的惨状,犹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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