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泪

　　放学的人潮渐渐散去，温加斯的街道被夕阳染上一层暖金色。
　　洛梦背着书包，脚步却不像往常那样径直走向回家的方向。她的目光追随着前方那两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狄拉·米安乐和尼琪·迪苏。
　　狄拉正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手舞足蹈，旁边的尼琪则低着头，手指在空气中比划着，似乎在争论游戏里的某个操作。两人并肩走着，一种属于加迪尔亚同乡的、自然而然的熟稔感在他们之间流淌。
　　洛梦不远不近地跟着，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或许是狄拉那过于热情的接近，或许是尼琪口中那个称之为“那家伙”的雷伊思，又或许是一大堆事件后，一种久违的、对他人意图的警惕和探究悄然滋生。
　　经历过妮可的死亡和随之而来的猜疑、孤立，她发现自己很难再像从前那样轻易相信突如其来的善意。狄拉的出现，像一道过于耀眼的阳光，反而让她下意识地想看清光芒背后是否藏着阴影。
　　她看着他们在街角那家霓虹闪烁的游戏厅门口停下。尼琪朝狄拉挥了挥手，便一头扎了进去，显然是他的游戏时间到了。狄拉则转身，继续沿着街道蹦蹦跳跳地往前走。
　　洛梦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她觉得自己像个蹩脚的侦探，行为幼稚又可笑，但脚步却停不下来。狄拉要去哪里？她的家在这个方向吗？
　　狄拉完全没有察觉身后的“小尾巴”。她轻快地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巷子深处堆着几个旧纸箱，旁边传来几声细弱的猫叫。
　　洛梦躲在巷口，屏住呼吸。
　　只见狄拉脸上瞬间绽开无比温柔的笑容，她蹲下身，从那个印着卡通涂鸦的书包里掏出一个干净的塑料袋，里面装满了掰碎的面包屑和一小盒撕碎的熟肉。她轻轻唤着：“霍拉旭，鲍西娅，罗瑟琳，开饭啦！”
　　几只毛色杂乱的流浪猫从纸箱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警惕地观察着。狄拉耐心地将食物放在干净的旧报纸上，声音轻柔得像在哄孩子：“别怕，小可爱们，今天有加餐哦！霍拉旭，别抢鲍西娅的！都有份！”她一边分发食物，一边对着不同的猫絮絮叨叨，仿佛它们真能听懂那些话剧角色的名字就是它们的代号。
　　“哎呀，罗瑟琳你怎么又瘦了？是不是培尼狄克欺负你了？”她假装严肃地戳了戳一只黄白相间小猫的鼻子，那小猫只是埋头猛吃。
　　夕阳的金辉落在狄拉专注的侧脸上，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那是一种与学校里活力四射截然不同的、安静而纯粹的温暖。
　　洛梦靠在冰冷的砖墙上，心头那点莫名的疑虑和跟踪的尴尬，在狄拉喂猫的温柔画面面前，似乎变得有些苍白。她看着狄拉仔细地将最后一点食物分完，又拿出一个小水碗倒上清水，才心满意足地拍拍手站起来。
　　狄拉没有直接离开巷子，而是朝巷子另一头走去。
　　洛梦忍不住跟得更近了些，看到狄拉走进了一家街角的花店。花店的玻璃门没关严，店员姐姐的声音隐约传来：“小姑娘，买这么多向日葵呀？真少见，是送人吗？”
　　狄拉清脆的笑声响起：“不是啦！因为它们好看呀！而且……”她声音带着点俏皮，“你看，这个也很好吃！”洛梦看到她隔着玻璃，指了指向日葵花盘中心那密密麻麻的葵花籽。
　　店员姐姐似乎被逗笑了：“哈哈，真是个有趣的小姑娘！”
　　狄拉抱着那捧巨大的向日葵走出花店，巨大的花束几乎遮住了她小半个身子。她调整了一下姿势，似乎准备往另一个方向走。
　　就在这时，她脚步一顿，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头！
　　目光精准地锁定了不远处的洛梦！
　　洛梦心脏猛地一跳，瞬间僵在原地，血液似乎都涌上了脸颊。被发现了！跟踪同学，像个变态一样……她大脑一片空白，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狄拉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最初的惊讶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点警惕和困惑的审视。她抱着向日葵，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像往常那样热情地打招呼。
　　空气仿佛凝固了。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洛梦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她看着狄拉带着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防备的眼神，慌乱中，一个蹩脚的借口脱口而出：“我……我家前面那条路在……施工，绕……绕个路”。
　　声音又小又虚，连她自己都不信。
　　狄拉看着她窘迫的样子，又看了看她指的方向，紧绷的肩膀似乎微微放松了一些。她眼中的警惕慢慢消散，又恢复了一点平时的明朗，但笑容淡了许多。
　　“哦，这样啊……”狄拉应了一声，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但气氛还是有些微妙的尴尬。她低头看了看怀里沉甸甸的向日葵，像是为了缓解气氛，突然从花束里掰下了一个小小的、还没完全成熟的向日葵花盘，朝着洛梦递过来。
　　“你吃瓜子嘛……”她的语气带着点试探。
　　洛梦看着那个毛茸茸、带着新鲜植物气息的小花盘，又看看狄拉努力想表现得自然的表情，心里五味杂陈。有被发现的羞愧，有对自己多疑的懊恼，也有一丝被递来“台阶”的感激。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上前，接过了那个小花盘。
　　“谢谢……”洛梦的声音很低。
　　“不客气。”狄拉抱着剩下的花束，似乎也松了口气，气氛稍微缓和了些。“你……回家也走这边？”她问道，语气自然了些。
　　“嗯。”洛梦点点头。
　　两人沉默地并肩走了一段路。夕阳的余晖洒在她们身上，也洒在洛梦手中那个小小的向日葵花盘上。
　　“加迪尔亚……”洛梦试图打破沉默，找了个安全的话题，“港口真的很热闹。”
　　“是吧！”
　　狄拉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像是找到了共同语言，“我第一次去的时候差点被一个大婶的试吃篮撞飞！那里的人啊，热情得能把人融化！不过……”她话锋一转，带着点狡黠，“后来我就学会怎么一边说‘谢谢不用了’一边灵活地躲开所有推销了！尼琪那家伙就不行，每次都被塞一堆传单……”她开始兴致勃勃地讲起加迪尔亚的趣事，洛梦静静地听着，偶尔应和一两句。
　　不知不觉，两人走到了一个岔路口。狄拉的家在左边那条开满蔷薇花的小街，而洛梦回家的路则要向右拐。
　　“我走这边啦！”狄拉抱着向日葵，对洛梦挥了挥手，脸上重新挂上了明朗的笑容，仿佛之前那点小小的芥蒂从未发生过，“明天见，洛梦！”
　　“嗯，明天见。”洛梦也轻轻挥手。
　　看着狄拉轻快消失在蔷薇花丛后的身影，洛梦低头看着手中那个小小的向日葵花盘。金黄色的花瓣边缘有些蔫了，花盘中心细密的籽粒排列整齐，带着勃勃生机。她用手指轻轻碰了碰那些绒毛，心里涌起一种复杂的感觉。
　　她为自己的多疑感到一丝疲惫和羞愧，将小花盘小心地放进书包侧袋，转身走向自己回家的路。
　　暮色渐浓，街灯次第亮起。洛梦一个人走在略显安静的街道上，还在想着狄拉和那些流浪猫，以及自己莫名其妙的行为。
　　突然，一个金色的身影从旁边一条更窄的小巷里猛地冲了出来，差点撞到她身上！
　　洛梦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一步站稳。
　　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小女孩，穿着可爱的粉色蓬蓬裙，扎着两个羊角辫，辫梢还系着亮晶晶的小星星发绳。她仰起精致得像洋娃娃一样的小脸，一双清澈的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洛梦，然后，脆生生地、无比清晰地喊了一声：
　　“妈妈！”
　　洛梦瞬间石化，大脑一片空白。妈……妈？！她僵在原地，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小女孩见她不说话，又往前凑了一步，小手甚至拉住了洛梦的衣角，语气带着点委屈和撒娇：“妈妈！芙芙终于找到你啦！你怎么不理芙芙呀？”
　　洛梦这才回过神，震惊地低头仔细打量眼前这个小女孩。
　　粉雕玉琢的小脸，白皙的皮肤，尤其是那双清澈明亮的金眼睛和路灯下闪闪发光的金色发丝……等等！这眉眼轮廓……怎么越看越……像雷伊思？！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洛梦脑中炸开！雷伊思的……私生女？！他看起来才多大？！不对，他好像……二十岁左右？难道他十五六岁就……洛梦被自己荒谬的猜想震得头晕目眩，看向小女孩的眼神充满了惊疑不定。
　　“芙……芙芙？”洛梦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你……你认错人了，我不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小女孩——芙芙，突然皱起了秀气的小眉头，脸上那副天真无邪的可爱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松开洛梦的衣角，像个小大人一样，懊恼地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我去！又失灵了！”芙芙的声音完全没有了刚才的童稚软糯，带着一种与外表年龄极不相符的烦躁和懊恼，“定位偏差这么大？！”
　　洛梦彻底懵了，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个气质骤变的小女孩。
　　芙芙根本没理会洛梦的震惊，她飞快地抬手，一把揪下了自己左边羊角辫上那个闪闪发光的蝴蝶结发饰。那蝴蝶结做工精致，中心镶嵌着一颗小小的、流转着奇异光泽的宝石。
　　只见芙芙两只小手捏着蝴蝶结的两端，像拧魔方一样，用一种极其古怪的、不符合规律的角度用力一扭！
　　嗡——
　　空气中似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几不可闻的嗡鸣。
　　紧接着，芙芙的身影就在洛梦惊骇的注视下，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剧烈地闪烁了几下，然后——
　　咻！
　　彻底消失不见了！
　　仿佛从未出现过。
　　空荡荡的街道上，只剩下洛梦一个人僵立在原地，晚风吹过，拂动她的发梢。她手里还残留着被小女孩拉住衣角的触感，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那小女孩身上淡淡的、像糖果一样的甜香。而那个扭动蝴蝶结后消失的画面，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视网膜上。
　　地上，干干净净，仿佛连芙芙跑出来时带起的一丝尘土都没有留下。只有洛梦书包侧袋里那个小小的向日葵花盘，在昏暗的路灯下，沉默地散发着微弱的金色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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