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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兴
约莫半刻，迟岁钰才终于奋力挣开任宴疏，他眸间泛泪，本能地去碰了下自己的侧颈，嘶。
指上是血。
迟岁钰恼得不行：“我明明是在夸你，你为什么咬我？”
“夸？”
任宴疏气得嗤笑：“就当你是在夸我，已经咬了，不服受着。”
迟岁钰：……
受着，凭什么受着？
他活了快三百年，还没人跟他说这种话，找青翎的那几天他不是没注意到旁人目光，他都被打了，还百般示弱，这人凭什么不领情。
万般纠结下，迟岁钰还是气得不想忍这口恶气，他没任宴疏高，矮了截但不妨事，攥过任宴疏就张嘴。
有那么片刻，他真的想咬死他。
往日父母关系和蔼温馨，不论谁有错，都是互相给个台阶就下了，继续琴瑟和鸣，迟岁钰觉得他已经给任宴疏很多台阶了。
若非任宴疏身体残缺，他怎么都不可能这么包容。
迟岁钰还了任宴疏两处血印，任宴疏难得静默，也没推开他，在此期间甚至没说半个字。
他不说话，迟岁钰也不说，转头就往木屋走，叙竹不知何时推开木屋的门，在外往里瞅着，见迟岁钰过来本无意多看，愣住又定然看向某处。
迟岁钰尽量忽略他的目光，直到任宴疏走来，叙竹的眼睛又大了些。
“公子，迟少主，好雅兴啊。”
迟岁钰不语，笑得勉强：“你方才可有发现什么不同？这木屋能进吗，既说是有妖，妖不会就在里面吧。”
叙竹：“看不出来什么，但里面怨气很重，三州虽鲜有鬼怪传闻，但不是没有，毕竟隔段时间就会有人说自己见了鬼，这鬼与妖不同。”
“我没见过，只是若这逢栖镇的真是鬼怪作祟，那以术法能不能诛灭都是个问题，难怪那些修士会死会疯。”
“想来应是个怨鬼，不好杀吧。”
迟岁钰犹疑卡壳：“真，真是鬼吗，我也没见过，坊间话本子上的鬼都很可怕的。”他怎么有点发怵。
杀不了还得交代在这里。
任宴疏率先走进木屋，到门口之时他回头：“乾坤袋中有许多东西，但是借你的，不是送你的。”
“出了镇后你得还我，少一件十倍还，还不起就等解千胥记个总账，到时你也得跟言琅一样，卖命赎账。”
“办不成事没关系。”
“别芜自会抽你。”
迟岁钰：“……行，行。离夙公子放一万个心吧，我定会好生保管你借我的乾坤袋，一件都不会少的。”
他字字咬牙切齿，好后悔，方才怎么没咬死他呢。
.
没再犹豫，迟岁钰随着任宴疏的步伐踏进木屋，叙竹紧随其后，刚行几步木屋就响起沙沙声，随之据木的刺耳声咔呲咔呲地磨。
开启的木门砰地关闭。
迟岁钰骤然回头，夹纱灯不知何时用处尽无，暗色的雾环进来，他立时警惕起来：“离夙，你们当心些。”
……
无人应答。
“离夙？”
转身时房间空旷宁静，木屋内唯他一人，迟岁钰蹙紧眉，步伐半顿地往前行，又唤了几声。
据木声愈发强烈，犹在耳畔，整个木屋不断回响着，刺挠得让人心中不安，迟岁钰紧忙翻出乾坤袋。
拿了把剑，剑指四周，他分不清声源具体来自哪儿，故此在雾霾的木屋中走走停停，整个人像弦般绷着。
他们去哪儿了？
仔细听，有振翅扇动的声音，窸窣作响的，很微末细小，像有翅膀的虫子，屋外没有活物，不该有虫子才对，迟岁钰不信邪，想夺门而逃。
木门被拍出响声，推也不开，拉也不开，倒是据木的声音随着拍门声逼近得越来越让人头皮发麻。
“离夙！！”
“叙竹！！”
迟岁钰的面色惨白不已，他竭力让自己不要去听，施法却毫无用处，回忆起叙竹的话，若是怨鬼，术法对其是无用的，所以那些修士要么疯。
要么死。
振翅声清晰不已，颊侧徒感凉意，带着极为微弱的风，迟岁钰甚至不敢去看，他闭眼后退。
随之凭着往日练剑时的直觉，朝那处挥剑。
振翅声犹在。
幽然离得更近，迟岁钰故作淡定地狂劈，可据木声和振翅声从未消失片刻，像有无数双死寂眼睛隐匿各处，将目光同时投在他身上一样。
睁眼，率先看到的不是预想的飞虫，而是两颗凸起的蜻蜓复眼，转动着在他鼻尖处悬停。
迟岁钰：……
吓死他了，原来是只蜻蜓啊。
他不喜欢这种飞虫，过往青翎会抓着玩，可迟岁钰从来不去细瞧，也不感兴趣，如今真当蜻蜓近在眼前时他才发现它长得很……恐怖。
细小复眼装在瞳孔中，中心的脸包括周身都让人不适至极。
迟岁钰离远了些，没事，就是只虫子，不是鬼就行。
褐色的蜻蜓跟着他，停在迟岁钰的肩膀上，迟岁钰不敢再驱赶，怕它会追着他跑，只当自己是瞎的。
周围的锯木声没了，迟岁钰也没再慌，夹纱灯在略暗的木屋中照亮一处又一处，这里布置简陋，有两张草榻，上面是两床被褥。
矮桌，矮凳，寻常贫民百姓家中该有的都有，乍看并无异常，但木屋中还有扇门，是锁着的。
迟岁钰自然没心力找钥匙，他果断施法，锁开了，可他不敢进。
这里处处诡异，出不去，且找不到那两人，擅自行动的话，会疯会死会活都是未知，他到底该怎么出去。
犹豫良久，迟岁钰还是推开门，门开时带着沉旧的顿感，这扇门与大门不同，听这声音，像很久没人造访过了。
门内窗棂边有张木桌，上面摆着许多东西，更多的是木盒，布条。
肩上的蜻蜓复而振翅，在迟岁钰的目光下飞进木盒之中。
明明方才死活跟着他的，这难道是它的家，虫子怎会有个木盒般的家，迟岁钰思索：“你听得懂话吗？”
蜻蜓振了下翅。
迟岁钰：“？”
这比见鬼还见鬼。
迟岁钰又道：“这是你家，那你的主人是外面的阿婆吗？”
蜻蜓没有振翅。
不是那位阿婆的，也就是说，除阿婆以外，这个镇还有别人，不，确切来言，应该是别的鬼或妖。
迟岁钰在这间房转悠，余光瞥见个陶水缸，分外的大，石盖将其遮得密不透风，明明已经很严实了，上面层层还堆着许多平石。
不是薄石，像精心打磨极厚的石头，层叠堆砌，怪异至极。
水缸都是百姓存水用的，封这么死能怎么喝，迟岁钰步步走近水缸，抬手刚准备将石头搬下，就听闻有脚步声突兀袭来，似是很急。
迟岁钰心下欢喜，转头：“离夙，你方才去哪儿了？”
迎面的却不是任宴疏，是一双灰白褶皱明显的双手！
那手直直往他脖子而来，迟岁钰没多犹豫掉头就跑，身后的老妇空着条袴角，眼睛被蒙着，单仅凭着右腿行走，畸形怪异地对他穷追不舍。
木门是开着的，迟岁钰这辈子没跑得这么狼狈过，他根本不敢回头。
老妇的声音骇人嘶哑：“……你也是个该死的，你也是个该死的！！！”
“跑吧，跑累了总得死！！！”
迟岁钰欲哭无泪，边跑边忙着大声解释：“阿婆我只是随便看看，没拿走你家任何东西，没有恶意！”
“……别追我了！！”
他身子虽然恢复得差不多了，也不能一直跑啊，是人都会累，可身后的鬼不会，貌似术法对她还无用。
迟岁钰不断从乾坤袋中翻别的东西，边跑边对她施法，或用剑和其他法器意图制住她，可全部都只能制住片刻就被破解，她甚至不会受伤。
更不会受半点影响。
迟岁钰觉得自己要疯了。
他绕了几条路，死活甩不掉这个老妇，她时不时地说些悚然的话——
“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还不肯放过我们，你们都该去死！！”
“跑是没用的，没用的！！”
迟岁钰越听越想死，逃得疲惫至极，不远处竟看见片林子，不是枯树而是栩栩如生的林子，不是死物。
他轻功跃起，直接跃上棵树，方才在镇中不好借力，这林中就方便多了，迟岁钰不信鬼会飞。
果然，老妇停在树下，没有上来抓他，迟岁钰松了口气。
就这么耗着，迟岁钰不论跃去任何树上老妇都会在树下静候着，死活都甩不掉她，他惊觉，突然就知道那些修士都是怎么死的了。
被耗死的，修士入镇只为除妖，却碰见个术法完全不能控制的怨鬼，被追着想跑甩不掉。
哪怕轻功上树也会被死死盯着，直到耗尽心力，一旦下树想出镇就必死无疑，就算侥幸逃离，也会被这种长达不知多久的恐慌逼疯。
迟岁钰冷静回忆着方才木屋中的所有细节，进屋之前老妇全然如睡着般，进屋后也并无异常……
独在他意图去掀水缸的石头时，毫无征兆地跑来追杀他，那个水缸有问题，蜻蜓也有问题。
“阿婆，水缸里是谁？”
“是你很重要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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