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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京都的第一场雪,是在腊月初八的清晨落下的。沈明姝坐在窗边,指尖刚触到窗棂上的寒霜,便听见春桃带着雀跃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夫人,夫人,北疆的信到了,是将军派人送来的。”
明姝猛地回头,握着暖炉的手不自觉收紧,连带着呼吸都快了几分。陆昭出征已有半年时间,这是他第二次给她回信,上一封只有“安好勿念”四字,这次却不知会写些什么。
春桃将信封递到她手中,信封上是陆昭熟悉的刚劲字迹,只写了“明姝亲启”四个字。她走到桌边,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
“明姝亲启,家书已收,字帖见字如面,甚慰。沙泉镇诸事皆在安排,镇民修渠种麦,不日便可安定。北疆虽寒,然有将士同心,百姓协力,无需挂心。府中诸事,仍需你多费心,勿要为我太过操劳。待北疆平定,便归。”
没有多余的话,依旧是简洁的报平安,可明姝反复读了三遍,目光落在“字帖见字如面”几字上,嘴角还是忍不住轻轻弯起。她想起自己寄信时,特意附上的那张字帖,原以为他只会扫一眼,没想到竟会放在心上。
春桃凑过来,见她眉眼舒展,笑着道:“夫人,将军来了信,您总算能放心些了吧?前几日您还总念叨,怕北疆雪大,镇民们冻着。”
明姝将信纸折好,放进贴身的锦盒里。这盒子里已放了两封陆昭的信,还有他留下的那枚羊脂玉佩。她望着窗外漫天飞雪,庭院里的石榴树早已没了叶子,枝桠上积着厚厚的雪,像披了件白袄。
“是啊,能安定就好。”她轻声应道,心里却空落落的。信里说“待北疆平定便归”,可北疆何时才能平定?这场雪,北疆定也下了吧,他冷不冷?有没有多添一些衣物?
她忽然想起自己刚嫁进将军府时的模样。那时她以为,这不过是一场笑谈的婚姻,她本不报多大的希望,却没料到,短短几个月,她竟会如此牵挂他。
这种牵挂无关情爱,更像是一种依赖。从前在丞相府,她看人脸色过日子,连一顿饱饭都要小心翼翼;嫁进将军府后,陆昭虽忙,却从未让她受委屈,给她请先生教识字,让张妈按她的口味准备膳食,甚至在出征前,还特意嘱咐赵峰照看府中。她渐渐习惯了有他在的将军府,习惯了他偶尔回来时,书房里透出的烛火,习惯了他虽沉默却安稳的存在。
“夫人,您看这雪下得这么大,咱们府里的炭够不够用?”张妈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姜茶走进来,放在桌上,“刚才账房来说,城西炭铺的炭价涨了两成,要不要多买些存着?”
明姝回过神,接过姜茶喝了一口,暖意顺着喉咙滑进胃里。“够的,上个月云溪已经买了足够的炭,省着用能用到开春。”她顿了顿,又道,“对了,府里下人的月钱该发了吧?让账房尽快算好,别耽误了。”
张妈笑着应道:“夫人放心,账房早就算好了,明日一早就发。您把府里打理得这么妥当,将军在外也能安心。”
明姝没再多说,只捧着姜茶,继续望着窗外的雪。春桃见她又发呆,便提议道:“夫人,这雪下得好看,不如明日咱们去街上逛逛?听说城西的瑞福祥新到了一批江南的绸缎,颜色鲜亮,还有您爱吃的稻香村点心铺,新做了糖蒸酥酪,咱们去买点回来?”
明姝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这些日子总待在府里,确实有些闷,出去走走也好。
第二日雪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照在积雪上,晃得人眼睛疼。明姝换上一身月白色的衣裙,外面罩了件水貂毛斗篷,头上戴了顶同色的绒帽,由春桃和云溪陪着,从侧门出去,朝着城西走去。
街上的积雪已被扫到路边,堆成一个个小雪堆。行人比往日少了些,却依旧热闹。有小贩推着小车卖烤红薯,热气腾腾的;有妇人带着孩子在首饰铺前挑选年货;还有书生模样的人,在书坊门口驻足看书。
“夫人,您看那家糖画摊。”春桃指着不远处的小摊,兴奋地说道,“我小时候最爱吃糖画,尤其是龙形的。”
明姝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老匠人正拿着勺子,在石板上浇着融化的糖稀,很快便画出一条栩栩如生的龙。她笑着道:“那咱们买一个吧,你挑个喜欢的样子。”
春桃高兴地跑过去,选了个兔子形状的糖画,递到明姝面前:“夫人,您尝尝,可甜了。”
明姝咬了一小口,甜意在舌尖散开,带着淡淡的焦糖香。她想起小时候,母亲也曾给她买过糖画,只是后来母亲去世,她便再也没吃过了。
三人继续往前走,很快便到了瑞福祥绸缎庄。铺子里暖烘烘的,掌柜的见了明姝,连忙热情地迎上来:“这位夫人看着面生,是第一次来咱们铺子里吧?我们新到了一批江南的软缎,有天青色、藕荷色,还有您身上穿的月白色,都是最时兴的颜色。”
明姝拿起一匹天青色的软缎,指尖划过布料,细腻柔软,确实是上好的料子。“这匹布多少钱?”她问道。
“夫人眼光好,这匹是江南最有名的云锦,要一两银子一匹。”掌柜的笑着道。
明姝点点头,让云溪记下,又选了两匹藕荷色和粉色的绸缎,打算给府里的丫鬟们做新衣裳。付了钱,刚走出绸缎庄,便听见一阵马车声。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停在路边,车帘掀开,露出豫王赵珩的脸。
赵珩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明姝,微微一怔,随即笑着道:“陆夫人?真巧,你也来逛街?”
明姝连忙躬身行礼:“见过豫王殿下。”她上次见豫王,还是在将军府,当时他的手臂受了伤,却依旧温文尔雅。
赵珩翻身下车,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斗篷上,语气温和:“雪后天冷,夫人怎么不多穿些?前面有家清雅楼茶楼,不如上去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沈明姝有些犹豫。她与豫王虽有过一面之缘,却不算熟悉,单独去茶楼似乎不妥。可豫王是陆昭的好友,又是殿下,拒绝怕是不敬。
春桃看出她的犹豫,连忙道:“夫人,咱们买了这么多东西,正好去茶楼歇会儿,也让云溪把东西放一放。”
明姝点点头,对赵珩道:“那就叨扰殿下了。”
几人走进茶楼,掌柜的见是豫王,连忙引着他们上了二楼的雅间。雅间里生着炭炉,暖烘烘的,窗外还能看见街上的雪景。店小二很快端上热茶和点心,退了出去。
赵珩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笑着道:“将军府的日子,夫人过得还算习惯?”
“劳殿下挂心,一切都好。”沈明姝轻声应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的边缘。
“那就好。”赵珩点点头,语气带着几分感慨,“陆昭这小子,平日里看着冷冰冰的,没想到对夫人倒还算细心。他出征前还特意跟我说,让我多照看将军府,若是有什么事,让你尽管找我。”
明姝心里一暖,原来陆昭在出征前,还特意托付了豫王。她轻声道:“多谢殿下,也多谢将军费心。”
两人又聊了些京都的琐事,从街上的年货说到近日的雪景。赵珩谈吐风趣,说起话来让人觉得很舒服,沈明姝渐渐放松下来,不再像刚开始那般拘谨。
聊着聊着,赵珩忽然想起什么,语气带着几分关切:“对了,陆昭在北疆一切都好,只是前些日子为了救沙泉镇的百姓,受了点伤,不过你别担心,军医说只是皮外伤,已经好了。”
“受伤?”明姝猛地抬起头,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手里的茶杯差点摔在桌上,“他……他受伤了?”
赵珩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夫人别着急,只是小伤,真的已经好了。陆昭不让我告诉你,怕你担心,我刚才一时忘了,才说漏了嘴。”
明姝的手指微微发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她想起陆昭的信,信里只说“北疆虽寒,将士同心”,只字未提受伤的事。他竟瞒着她,连这么大的事都不肯说。
“他……他伤在哪里?严重吗?”明姝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掉下来。
赵珩见她如此紧张,心里也有些愧疚,连忙解释:“是手臂被弯刀划了道口子,缝了几针,现在已经拆线了。当时情况紧急,他为了救一个老妇人,没顾上躲,才被划伤的。你放心,现在已经没事了,他还能骑马呢。”
沈明姝沉默着,没有说话。她想起陆昭在信里写“勿要为我太过操劳”,却对自己受伤的事只字未提。
“夫人,都是我不好,不该说漏嘴让你担心。”赵珩见她脸色不好,连忙道歉,“陆昭也是怕你在京中胡思乱想,才故意不告诉你的。他现在很好,还在忙着安排镇民过冬的事,等开春雪化了,北疆的局势稳定了,他就能回来了。”
明姝深吸一口气,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勉强笑了笑:“多谢殿下告知,我知道了。只是有些担心,才失态了。”
赵珩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他第一次见明姝时,便觉得她温婉又坚韧,不像那些娇生惯养的世家小姐,只会哭哭啼啼。如今见她为陆昭如此担心,他才明白,原来她对陆昭的牵挂,早已比他想象的深。
他压下心里的异样,轻声道:“你要是实在担心,我可以让手下人多给陆昭送些伤药过去,再让他给你多写几封信,报平安。”
明姝点点头,感激地说道:“多谢殿下,那就麻烦您了。”
又坐了片刻,沈明姝便起身告辞:“殿下,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府了,免得府里人担心。”
赵珩也不挽留,起身送她到茶楼门口:“我让马车送你回去吧,雪后路滑,走路不安全。”
明姝推辞不过,只能道谢上车。
回到将军府,沈明姝径直回了内室,从锦盒里取出陆昭的信,反复看着。信里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安慰她,却又让她更加担心。她走到书桌前,拿起笔,想要给陆昭写封信,问问他的伤口,嘱咐他注意保暖,却写了又改,改了又写,最终只写下“将军安好?北疆雪大,勿要受寒,盼君早归”十几个字。
春桃走进来,见她对着信纸发呆,轻声道:“夫人,您别太担心了,豫王殿下不是说了,将军的伤已经好了吗?您要是实在放心不下,咱们再给将军寄些伤药和暖炉过去?”
沈明姝点点头,将信纸折好:“好,你去账房取些银子,让云溪去药房买些最好的金疮药和驱寒的药膏,再让人去铁匠铺打两个铜暖炉,一起寄去北疆。”
“是。”春桃应道,转身离开。
沈明姝坐在窗边,望着庭院里的积雪,心里隐隐担忧着远在北疆的陆昭。希望将军能早日平定北疆,等他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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