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君心

　　刘玠在禁足时常常想起自己落水的那一幕，她是否已经感觉到背后的那双手？答案应该是肯定的。昭华溺水，裴榕就躲在不远处。可刘玠并没有看到她，不能断定她就是推自己的人，说出此事倒有混淆视听的嫌疑。如今，她有了确凿的证据，而昭华的脸色也更加证明了她的猜想。裴榕，曾经是想杀她灭口的。

　　裴榕原本的计划，应该是想把昭华救上来。但前一世，也许是天意弄人，没等她去救，昭华就溺亡了。裴榕瞒天过海，在鸾凤殿逍遥法外，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一想到这宫中还有许多这样的枉死之人，是非公道永远见不到天明，刘玠就觉得无比后怕。

　　魏皇后听完，一时间喘不上气儿，还好旁边的宫女随身带着药，给她服下一颗缓了过来。她难以置信地看向昭华：“是这样吗阿昭……”

　　昭华毕竟是个孩子，一下慌了神，眼泪迸出眼眶。

　　魏皇后痛心疾首，不敢再问。

　　倘若不让昭华亲自开口，此事不算罢休。刘玠决定给她再下一剂猛药：“殿下，倘若你不认同臣女所说的话，就无法解释会游水的裴榕为什么不尽全力救你。谋害公主，当被处以极刑。”

　　昭华这下听明白了，连忙跪在魏皇后脚边抓着她：“母后，她说的没有错。是昭华自己跳下去的！昭华只是想要母后多来看看我而已，是我让乳母给我出主意的……乳母没有想要害过我！”

　　昭华的哭诉无疑给魏皇后的心上又划了一道伤，她有多看重裴榕，就说明她这个做母亲的有多失职。一直以来，她以为她的关心足够多了，每次昭华一生病，她就会去昭华殿彻夜不眠地照顾她。但昭华需要的母爱不是有求必应，也不是殷勤问暖，而是作为一个母亲长久的陪伴。

　　魏皇后未必不更多惦念昭华，可时光转瞬即逝，一旦缺席，就再也无法重新就位。裴榕的出现恰好弥补了昭华对于母爱的失落之情。由此，她对裴榕的依赖，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代。

　　魏皇后挥挥手，让人将裴榕押入大牢。

　　昭华公主哭喊着叫裴榕“乳母”，声声撕裂魏皇后的心。昭华将刘玠视作凶手，转而指着她：“都是你！没有你的话，乳母不会这样的！本公主要杀了你，让你给乳母陪葬！”

　　小孩子的话当然不可能作数。况且魏皇后也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她绷着脸，始终愁眉不展，不知道该如何对待昭华。

　　在昭华伸出的那只手臂上，刘玠看到了一只熟悉的玉镯。这玉镯质地晶莹通透，但做工却十分粗陋。刘玠一下想到了什么，停在昭华的面前，蹲下：“公主殿下，你不必原谅我。但是，您得看清楚，这皇宫中真正在保护您的是谁。”

　　她拉住昭华的袖子，撩开举到她面前：“你可知道这镯子的来历？”

　　魏皇后看了过来，往事层层浮上心头。

　　“殿下，这个玉镯是皇后殿下在您出生前一点一点亲手打磨的。您看，这个玉镯上，刻的是什么？”

　　昭华将信将疑地端详那枚玉镯。

　　刘玠指着玉镯上的纹路道：“是茱萸花，对吗？茱萸花寓意长寿。魏皇后刻这枚玉镯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生的会是皇子还是公主。她怀着孕刻了这只女子带的玉镯，是因为她满心期待自己能够生下一位可爱的公主，又怎么会因为你是女儿身而嫌弃您呢？”

　　“真的吗？”昭华不哭了，很小声地问她，好像在向她确认。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了一眼魏皇后。魏皇后因刘玠的话感慨万千，长长叹了一口气。

　　“殿下，裴榕不知道这个玉镯从何而来，所以不会告诉你这些。很多事情，不能光用你的耳朵听，用你的眼睛看，而是要用你的心去感受。”刘玠语重心长地将她的手握住，认真地安抚她，“宫里的老人都知道，殿下怀着您的时候吃了不少苦头。侍医断言，她绝对无法安然生下您。可殿下没有放弃，硬生生将您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致使她内伤积损，身体大不如前。她冒着生命危险生下你，怎么可能不爱您？您是她的女儿，难道皇后殿下不亲口告诉您这些，您心里就真的体会不到她对您的爱吗？”

　　昭华的嘴唇翕动着，发不出任何一殿声响。一直以来，她没有自己想过这些，一味轻信裴榕说的话，从来没想过裴榕会欺瞒她。可仔细想想，她能够拥有今时今日的一切，全不是因为裴榕。如果不是她的母亲给予她生命和尊荣，她岂会在这里？为什么她能够如此相信裴榕，却不愿意好好信任她的母亲？是她，轻易放弃了和魏皇后坦诚相待的机会。她不是一点错都没有。

　　魏皇后和昭华同时落下眼泪。刘玠站起来，将二人看在眼里，其实在她看来，这对母女如何不相像？魏皇后不愿让昭华知道过去，怕她觉得负累母亲，因此没有开口言明，而昭华小心翼翼地对待她，想要体恤她身为皇后不能偏袒自己的处境，不敢对她撒娇，更不敢直言自己需要她。她们，都在极力隐藏着自己的爱意，这何尝不是爱对方的一种表现？

　　“阿昭……”魏皇后唤了昭华的小名。昭华再也忍不住了，一头栽进她的怀中。

　　二人的哭声在静寒潭久久回荡，裴榕之事也就此落幕。

　　魏皇后决定为昭华公主重新更换昭华殿的宫人，在这段时日里，昭华暂且住进了鸾凤殿，母女之间得以有机会弥补以前遗漏的时光，变得亲密无间。

　　而刘玠，则被魏皇后以自己的步辇和仪仗送出了宫。

　　萧承珽听闻此事，爽朗的笑声传遍整个东宫。他兴致勃勃地讲述着从宫人那里听来的新鲜事。从刘玠是怎么被裴榕陷害，到她如何破案，再到让魏皇后和昭华公主冰释前嫌，有如自己亲身经历一般。看他绘声绘色地谈笑着，萧承徇也难得笑得合不拢嘴。

　　“我早就知道女公子不是一般人。没想到她竟还要出乎我的意料，能够如此明察秋毫，比那些审案的司隶校尉还要厉害些！而我身为昭华的兄长，竟不能及时发觉昭华殿的异样，真是惭愧……”

　　说到后面半句，萧承珽有了些内疚。萧承徇宽慰道：“殿下毕竟不与公主住在一处，岂能时时注意到这些。只怪这些小人无孔不入，暗箭难防。肌肤之痛，体察极易，心魂之伤，却无痕无影。好在她已经为皇后与公主打开了心扉，关系定会慢慢弥合。”

　　萧承珽微微颔首：“你说得对，作为兄长，我也应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殿外有宦官进来通传，疾步而入，对着座上两人行礼：“启禀殿下，刘女公子在外面求见殿下。”

　　“刘女公子？可是刘相家的千金？”

　　“正是。”

　　恰好说到她，萧承珽高兴得扬眉抵掌，一甩袖子竟把案上的酒樽打翻了。

　　侍者过去替他擦拭，请示他是否进去更衣，萧承珽不愿让刘玠久等，根本不在意这些，往腿上一盖，似乎也看不到酒渍，作罢：“不必了，还是先请女公子进来吧。”

　　萧承珽摆出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尽力抑制住自己的急迫之情。

　　“拜见太子殿下、六殿下。”

　　萧承珽差点没有认出她。上回他闯入的时候，刘玠因落水一身素衣，淡雅无尘。紧要关头，他救人心切，当下无心注意欣赏这些，好几次撇过眼睛故意不去瞧。可如今，他又有什么理由不再瞩目这样风华绝代的美人身上，目光紧随她飞动的步摇，对自己俯下身跪拜，心神亦为之荡漾。

　　如果说，在静寒潭遇到的是一株清丽的幽兰，此刻，身着轻绡留仙裙，头顶望仙九鬟髻，摇身一变又成了一株俏丽的展瓣芙蓉。丝毫不掩饰的美，与挂着自信、张扬笑容的刘玠如此契合，眼波流转之处，万物皆熠熠生辉。

　　她姿容艳丽，平日就穿得不俗，却并非刻意堆砌。今日这一身行头，翠羽明珠极尽奢华，一看就是出自宫中手笔。

　　萧承徇微妙地注视着她，未加多言，对她这样匆匆赶来东宫的意图心知肚明。前两次，她要么就是穿着宫女的衣服，要么就是蓬头散发地刚从水里出来，他调笑了几句，被她当作是一种轻蔑之举。这不，穿着魏皇后特地赏赐的衣服来这里，说起来是感谢萧承珽与他出手相救，顺便小小地给他一点颜色。

　　萧承徇莞尔。看来萧承珽说得没错，她惯会出乎人的意料。以后再与她纠缠，他得慎之又慎。

　　“女公子怎么会来东宫？”

　　刘玠答：“二位殿下曾经帮臣女说过话。虽然未曾亲口言明，但我知道，在禁足之时亦对我多加照拂。于礼，我也该在出宫前特地来感谢。”

　　萧承珽温柔地回应：“此事我已经听说了，应该是我向你道谢。”

　　刘玠微微抬起头，勾起嘴角：“既然如此，臣女斗胆想向讨个赏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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