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没了库存

　　表演课上，空气闷热而凝滞。年轻的表演老师正在讲解“情绪记忆”法，要求学员们回忆一段强烈的情感经历并融入表演。几个学员上台尝试，表现大多流于表面，或夸张或僵硬。

　　枯沉站在角落，垂着眼。那些被他深埋的、不愿触碰的记忆碎片蠢蠢欲动——母亲狰狞的咒骂、擀面杖落在皮肉上的闷响、手腕上疤痕最初的刺痛、独自离家时火车站冰冷的座椅……这些情绪过于汹涌，他死死压抑着，生怕一旦释放便无法收回。

　　“枯沉，”老师突然点了他的名，“你来试试。”

　　他猛地抬头，心脏一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他看到几个同期学员眼中一闪而过的看好戏的神色。他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

　　他需要表演“恐惧”。几乎是本能，他闭上了眼。不是回忆，而是瞬间将自己拉回那个被追踪程序锁定的深夜——屏幕疯狂闪烁，那个陌生的图标如同死神的凝视，冰冷的窒息感瞬间攫住喉咙，全身血液倒流的寒意，手指脱离意识般的颤抖，那种面对未知强大力量、下一秒就可能万劫不复的极致恐惧……

　　几秒钟后，他睁开眼，脸色苍白，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没有嘶吼，没有夸张的表情，只是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微微喘息。

　　教室里一片寂静。

　　老师愣了几秒，才缓缓点头：“……很好，这种内敛的恐惧更有力量。下去吧。”

　　枯沉默默走回角落，垂下的手微微发抖。他成功了吗？或许。但他感觉自己像被剥开了一层皮，暴露了某种不愿示人的脆弱。他讨厌这种感觉。

　　他没有注意到，练习室后门不知何时开了一条缝，一道身影静静立在那里片刻，又悄然离开。

　　……

　　顶楼办公室，洛观念听完表演老师的电话汇报，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内敛的恐惧？”他重复了一句，语气听不出情绪。

　　“是的，洛少，非常真实，不像演出来的，和其他人很不一样。”老师的声音带着赞赏。

　　“知道了。”洛观念挂了电话，目光投向窗外。

　　那个孩子，似乎比他想象的更有“内容”。那种深刻的恐惧感，从何而来？仅仅是因为“认床”和陌生环境？洛观念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兴味。他喜欢这种慢慢发现“藏品”隐藏特质的过程。

　　……

　　夜晚，枯沉再次沉入代码的海洋，但困扰他的数学难题像一堵坚墙。他尝试了所有能找到的公开资料，依然不得其解。 frustration 几乎要将他淹没，头疼再次袭来，他暴躁地揉着太阳穴，几乎想要砸了电脑。

　　鬼使神差地，他在那个发现“幻影”漏洞的论坛匿名板块，用新学的暗语小心翼翼地发布了一个经过高度抽象化的数学问题，隐去了所有可能暴露意图和背景的细节，只保留了最核心的难点。他没抱太大希望，这更像是一种绝望下的发泄。

　　然而，不到半小时，他的私信信箱竟然亮起了一个小红点。

　　一个乱码组成的匿名ID给他发来了一条消息，没有寒暄，直接附上了一段极其精简优雅的推导过程，精准地指向了他问题的核心，并且……还额外附赠了一句：

　　“思路不错，但方向偏了10度。试试拉格朗日乘数法约束条件，别用蛮力。”

　　枯沉惊呆了！他反复看着那条消息和附件里的推导，对方不仅一眼看穿了他的问题，还精准地点出了他失败的关键所在，甚至提供了更优的解决路径！这水平远在他之上，甚至可能不逊于那个论坛里吹嘘的大神们。

　　他心脏狂跳，手指颤抖着回复：“谢谢！请问您是……？”

　　那边沉默了片刻，才回过来一条：“路过。你底子薄，但直觉准。浪费了可惜。”

　　之后，无论枯沉再问什么，那个ID都再也没有回应，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但那条冰冷的消息和那份精准的解答，却像暗夜里的一盏灯，虽然微弱，却为他照亮了一条清晰的路径。更重要的是，这是一种认可——对他那野路子“直觉”的认可。

　　枯沉沉浸在巨大的震撼和兴奋中，反复研究着那份推导过程，如饥似渴地吸收着其中的思维精华。他按照提示转换思路，果然豁然开朗，困扰他许久的难题迎刃而解！

　　他不知道那个匿名ID是谁，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出于何种目的帮他。但这偶然的点拨，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他意识到，独自摸索固然安全，但闭门造车终有极限。这个世界虽然危险，但也可能存在着意想不到的“通道”和……或许并非全是恶意的偶然。

　　他依旧谨慎，不敢完全信任任何人。但这次短暂的、匿名的交流，稍稍缓解了他紧绷的孤独感和焦虑感。

　　第二天给洛观念送午餐时，他眼底因为熬夜和解开难题的兴奋而带着一丝极难察觉的光亮，虽然身体疲惫，但精神状态似乎有所不同。

　　洛观念接过汤碗时，指尖无意间碰到了枯沉的手。

　　枯沉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碗里的汤晃了一下，险些洒出来。

　　“对、对不起，洛少！”他立刻道歉，脸上泛起窘迫的红晕，看起来像是因这意外的触碰而惊慌失措。

　　洛观念深邃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将他那一瞬间的异常反应和此刻的慌乱尽收眼底，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枯沉低下头，心脏却在狂跳。刚才那一瞬间的接触，让他几乎条件反射地想起网络上那些冰冷的代码和数据，与眼前真实的、带着温度的权柄掌控者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让他猝不及防。

　　他小心翼翼地退出去，关上门。

　　门内，洛观念看着桌上精致的菜肴，又看了看自己的指尖，眼中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深思。

　　门外，枯沉靠在墙上，平复着呼吸，脑海里同时交织着优雅的数学推导、那个神秘的匿名ID、还有洛观念深不见底的目光。

　　暗流依旧汹涌，但涟漪已悄然荡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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