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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冬至那天,刘陵收到了安平旍的“存活通知”。对方欢天喜地地告诉他她们一行人今日平安到达,差人将信送了过来,并叫他在这门口等她。
刘陵站在门口向来路远眺。冬风吹拂,他不得已裹紧了自己,站在台阶上哆哆嗦嗦,不时还跳了两下。
看到天边有黑影出现,他便无法控制地紧张起来。四年未见,她变成什么样子了?还认得自己吗?当黑影走近了,刘陵才发现那并不是她,便摆出和对方一样漫不经心的表情,继续直视前方。
此后,再看到有人出现,他的兴奋和紧张便被一点点磨损了。他总要眯着眼,辨认那人是不是她,却又想起怕是认不出她的面孔,想装作不在乎却又做不到,心急如焚。
他想起那句诗——很久之前,他甚至都不愿正眼看的那句诗——是邪?非邪?终于懂了其中妙处,这诗也跟着妙起来。
不知站了多久,雪粒悄悄飘落。这雪不算大,只是刚好把路的尽头挡住而已。天空的白也变得不那么刺眼。刘陵猜测,现在是中午。
再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她若不来,我就真走了。
眼看着雪越下越大,刘陵想回房里拿把伞来,却又想到他走了,安平旍恐怕找不到人,只好硬挺着看着,任由雪染白了头发和衣服。
他将目光从路上移到天空上。日光越来越暗淡,雪花渐渐淹没他的视线。
他重新把目光投到路上,一个黑点出现了。是个人,被风吹得左摇右晃。刘陵的激动已经被磨灭得干干净净了,他心里只剩下平静。
对方越走越近,袍子被吹得歪歪斜斜,使她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只黑暗中摇曳的小火苗。近了,连袍子的颜色也能看清,是鲜艳的红。再往上,是雪白的领子和粉嫩的脸蛋。对方提着下摆,便飞快地向他跑来,大步跨上台阶,绽放出一个灿烂异常的笑容。
刘陵这才发现脸已经冻僵了。两人都没有说话,而是看着对方,笑得合不拢嘴。
刘氏家族对孩子管教再严,朋友来了,也是暂且放松家规,并好生款待。那安平旍也是个机灵的,平时在刘陵面前的刀子嘴不见踪影,反而几句话就把刘语夫妻说得心花怒放,对这个水灵的小女孩更是爱不释手。
最后,两老口直接大发慈心,放了刘陵一天假。
午饭过后,雪悄悄停了,安平旍便要带刘陵去看看安平逾。
“姐姐事务缠身,没办法像我一样来见你,请你不要生气。”像以前一样,她走在前面,只是这时的头发已经高高扎起来束在脑后了,是非常漂亮的黑发,随着脚步一晃一晃。
“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安平旍回头道,“你想先听哪个?”
好消息不见得好,坏消息不见得坏。“好消息吧。”
“好消息就是,姐姐的杂技剧团有了起色,终于走上正轨了。这坏消息嘛……”安平旍眼珠一闪,偷偷观察刘陵的表情,发现对方毫无波澜后才说,“姐姐她,似乎更加不想结婚了。”
刘陵点点头:“所以呢?”
安平旍停下脚步,在他对面站定,光明正大地观察他的表情。
与此同时,刘陵也趁机观察她:四年的时光仿佛使她的面容被从溢着金波的水中捞出来,除了逐去的记忆的模糊,却使她更好看。刘海长长了,被她胡乱抓了几把,不再是齐刘海。眉毛飞逸,眼稍上挑,睫毛分明,眼神飞扬。
哦,不,我是不是看了太久了?但她仍在看我,我不该移开视线。
两只大眼睛下是高挑而小巧的鼻子。再下面是粉嫩的嘴唇,一张一合,皓齿一闪一闪。完了,她在说什么?
刘陵本能地把耳朵贴近她的嘴巴,下一秒头上就挨了一巴掌。
安平旍柳眉倒竖,揪住他的耳朵:“笨蛋,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你刚刚才说什么了?”
“我是说——”安平旍突然发现两人距离过近,赶紧撒开了对方,并拍拍手。红霞一瞬间从脖子上爬上耳尖,不好意思地别过头,语气变得温和,“我是说,很抱歉,之前利用了你。虽然现在似乎很难成,但只要你有那个想法,我肯定会帮你。”
刘陵愣住了:“你真的想把令姐嫁给我?”
安平旍眨眨眼,回头道:“我骗你做甚?嗯……虽然之前是为了利益,但真心毕竟还是最重要的嘛。现在杂技班子有了起色,这婚事也会变得更纯粹。如果两人印象都不错,可以交流试试嘛。”
刘陵脸上爬上一点淡淡的笑意,他摇摇头:“我也不会再想这些事情了。”
“什么?”安平旍顿着脚步,再次停下正对他,“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她……”
刘陵接着摇摇头:“家里出了点事……总之我现在没有兴趣、也没有本钱去想这些事了,对不起。”
安平旍睁着大眼睛打量他,从左眼移到右眼,试着从那古潭般的瞳孔中读到什么。她这才发现,她在四年前踮一踮脚就能读懂的人,现在已经遥不可及了。数次启唇,无数的话语在舌尖滚了一圈,竟挑不出哪一句先说。
刘陵也不说话,两人就这样站在雪地里面对面,天地寂静。
安平旍拔腿就走。她和刘陵是因为安平逾才有了联系,她也是因为安平逾才有理由来见他。现在,当这一天纽带也被斩断,她便没了唯一的理由,她该走了。
然而,然而——
眼泪自行落下,在脸上挂成冰川。她不知自己为何而哭,正如她不知四年来将刘陵魂牵梦绕是为何。她知道让情感左右自己选择的可怕之处。然而,她现在试图压住这悲伤,却做不到。
如果做不到,这情感只能像活水一样向别处引,而不可堵。她必须找出一个方法来停止损害。
人道情感定天下,帝王要人心,臣民要良主。如果把她和刘陵放在一起,又是什么?他们到底算什么?
或许是朋友,这是一张最大的网子,几乎可以网罗天下之人。
她停下脚步,抹抹脸上,用力吸了吸鼻子,突然肩上落了一只手。偷偷回头,竟是刘陵冲着她笑。不知什么让他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她咬了咬牙,抛下一切,装作不在意地问:“我们还是朋友吗?”
“当然。”
安平旍道:“我以后可不可以找你?”
刘陵装作仔细思考的样子,歪了歪头,才郑重道:“可以。”
杂技班子找了个客栈住下。安平旍本不想带刘陵来的,却无法拒绝对方“看望大家”的请求。
给大家和安平逾客套了几句后,刘陵便钻进安平旍的房间,往床上一瘫。安平旍便来拽他:“起来,让别人看起来,像什么样子。”
刘陵便手撑在身后坐了起来。安平旍挨着他坐下,问:“你说家里出事了,有什么事,说来听听。”
刘陵眼珠一转,想着这人可不可信,倒也是没个准信儿的。不如先试探了,方可知可说多少。
“我家是卖剑的,说不上富足,但也衣食无忧。一般来说都是长子继承家业。年初兄长去世,这事儿便落到我这儿了。”先是这样说,便也可使人信服。那安平旍若是追问,只有两条:真心想杀他,或者是真心待他,但均需一定的智力。若连追问也不追问,日后必不为所害或不为所用,仅是维持这层关系便可。”
安平旍眯眼浅笑,直接猜出:刘陵这是在试探我呢。如此轻描淡写地勾过了如此大的变故,必然还有细节等她填充。她也不着急上钩,只是摇头轻笑,背着手在房里绕了一圈,等着刘陵先按捺不住。
刘陵见她问也不问,退也不退,心里猜了六七分,那也不说话,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这种情况,谁先说话,谁就处于劣势。屋中气氛一瞬紧张起来。
那安平旍毕竟还是想弄清真相的。她知道天平两端的两人本就不平衡。她需要真相和真心,他需要真心。她终究将是先开口的那一个。既然如此,她决定使用奇招。
她叫一声,把刘陵扑倒在床上,又用袖子挡着他的脸,在额头亲了一下之后,轻声问他:“他是怎么去世的?”
这便是女性独有的优势吗?刘陵脑中一片空白,但幸运的是他仍能把住嘴关,不让重要消息流出去。她做到这种程度,可以明确的是智力的确在线。而且也识破了我的试探。然而,我仍无法信任她,若她是白元那边的人……
必须推进一步。
“战死了。”
安平旍这才挪开袖子,拉刘陵起来:“那个传说的二皇子起义之战?“
“正是。“
“那场起义在扬城之战之前确实势如破竹。令兄不会就死在扬城吧?毕竟亡了二十万人。”
这样下去,刘符要被勾画成一个普普通通的防卫军了,必须来个钩子,让这试探能继续下去。刘陵眼睛一转,计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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