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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其他人在院子里堆了个雪人,程殷坐在窗边吃药,含水吞下去,看孟雪把卷起来贴了亮刺的纸筒放在雪人的头上当作帽子。
庭院里灯光亮起来,把中央一片结了冰的观景湖照得波光粼粼,孟雪脸上的笑容清晰可见,她看起来好活泼,好快乐。
程殷仍没开灯,坐在黑暗一隅,掏出打火机点烟,啪嗒一声,青蓝色的火苗划破黑暗片刻,转瞬即逝。
他坐着,仔细地抽着烟,视线在雪人身上反复勾勒,看焦时娜跟雪人拍照,孟雪和林生在帮她指导动作。看着看着程殷忽然起身,拉开一点窗户,把烟碾灭在窗台的积雪里。
白日的暴雪这会儿小了许多,但仍稀稀愣愣地飘着,几片雪花随风落在他手背上,待缩回来只剩一点水珠。
他关好窗户,打开室内的灯,拖出行李箱翻出一本《心经》。
在美国情绪反扑严重时宋郁之曾建议他抄经,宋郁之这人对信仰坚定不移,一些时候略神叨叨的,觉得病生于心,要先修心,等修到足够境界,他就不会这样痛苦。
程殷久而久之形成习惯,有时不抄,也要带一本在身上,总有用得到的时候。
他找了墨水和蘸水笔,第一笔用力太过,划破了纸张。
待抄了有二三十遍,心思终于沉稳下来,窗外不知何时雪又变大,孟雪她们已不见人影,只留一个雪人在暴风雪里,看起来孤零零的。
程殷给戚钊发微信:哥,去泡温泉吗?
节目组住的是酒店观景区的套间,这里属于景区的一个部分,一间很大的屋子,内里从天花板到墙壁到地板都是仿木质装修,暖色调,看起来很温馨。
大套间里单间的隔音稍差,他听见对门开门的声音,接着厚重的木质门板被敲响,声音轻脆。
程殷抬手嗅了一下袖口,又低头仔细闻了闻,烟味已经很淡,起身去开门。
戚钊斜靠在一边,见人露面眉梢一抬:“等你一会指的是两个小时?”
程殷垂着眼睛看门板与门框之间的合页:“也没让你只等我。”
“我说我有约了,人都扔下我结伴玩去了,”戚钊说,“阿殷,你补偿我一下吧?”
“那等精装版出了送你一套签名版?”程殷认真思考道,“出版方说是限量发售,线上发售全部无签名,又贵又难抢的。”
这话好不解风景,气氛都烘托到这了,硬是被程殷拐得好像什么走后门交易。戚钊沉默片刻:“……哥,你是我哥,你就不会问我一句吃饭没,请我吃点好的?”
程殷一日三餐常常不固定,一时半会想不到人要吃饭,经他一提才想起来:“那我请你,你想吃什么?”
戚钊转身就走,“嘁”一声:“不吃了,我才不想吃,泡温泉去。”
程殷愣一下,转身锁门跟上,从他的语气里品出一点不对劲:“你生气了?”
“没有,”戚钊单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另一只胳膊抬过去拢住程殷肩膀,“我就是想泡温泉,着急,泡完再吃。”
程殷“哦”一声:“那泡完我请你。”
戚钊刚才是有点不高兴的,他等好久,孤单寂寞饿,本来想诓程殷吃个饭去再泡,结果他回答好敷衍。
但这会儿程殷也答应了,也跟着自己走了,他心里又觉得不是那么的不高兴了,好像反而还有点高兴起来了,一边琢磨起一会吃什么,一边吹起口哨。
吹的都是梦蝴蝶乐队的歌,胡乱这一句那一句拼在一起吹,到了温泉房才停。
冬天露天池都关闭了,但室内池有落地窗,这会儿开着一条缝,避免空气太过闷热。
小池修得精致,程殷去一边换了浴衣,转头看见戚钊瞅着自己,表情有些僵硬。他问:“怎么了?”
戚钊:“你泡温泉穿衣服干嘛?”
这人在屋里光屁股走来走去都不怕让人看,这会儿倒矜持起来了?
“习惯。”程殷道,说着下池,动作轻缓跑进去,浴衣下襟立刻湿了,贴在身上,在清澈的温泉水中肤色若隐若现。
更色|情了好吗!
戚钊喉结上下微动,看他片刻,一咬牙自己也套上浴衣下水。
服务员随后端来一些小吃点心与茶水,戚钊拎起小壶倒出两杯,一杯推给程殷那边,一杯自己喝了两口,砸吧砸吧嘴,除了一股树叶子味外没尝出其他门道,这一壶一千多块,怪贵的。
程殷接过杯子尝一口,微甜,但口感略杂,像是不太好的正山小种,酒店的利润蛮高。
他靠在池子里,四肢在温热的水中逐渐放松,忽然来了兴致:“哥,我想看雪,能开开窗吗?”
戚钊转头看一眼玻璃窗,抬手又把缝开大一点:“我明早得吹得嘴歪眼斜。”
程殷:“这屋里热着呢,你到我这边来。”
戚钊拒绝:“我才不跟你挤。”
程殷转头捡一颗皱巴巴的乌梅吃,太甜,齁得慌。
他想吃糖心丸子,小盘离得远,便伸手去勾,左手使力时“哎呀”一声,手腕传来绵长的疼痛,这才想起先前伤了。
戚钊被这一声吸引到注意力,看见他手就皱眉头:“怎么搞的?”
他也不嫌那边挤了,过去跟程殷挨到一起,抓着他手腕仔细看,已经明显肿胀起来。
戚钊继续问:“怎么处理的,没喷药?”
“刚才不小心扭了,不碍事,只是有点不敢吃力。”程殷道,其实他也不知道具体过程,只是觉得疼痛不重,应该问题不大。
戚钊拿了手机:“周然,你帮我买一瓶云南白药保险液,喷的那个气雾剂,再把我护腕拿一只,送到温泉203室。”
程殷:“外边下着大雪,你别让他跑药店了,人生地不熟的。”
“知道给人添麻烦就好好照顾自己,不然就麻烦着。”戚钊指腹轻轻按在肿胀处,他以前巡演时扭过手,第二日还得弹吉他,耽搁不得,偏偏在国外没有好的医生,只好自己远程学推拿,得判断是不是扭到了筋,如果是筋错位得及时复位,不然以后形成结节更麻烦。
他问:“疼不疼?”
程殷说:“不太疼。”
握在掌心里的手腕太细,戚钊心底产生一种冲动,他想要拉住程殷,拽住他这只手,问他这十年是怎样度过,发生了什么事,遇到了什么人,怎么会把自己弄成千疮百孔的样子?然后再也不许他离开自己身边。
从前最怕疼娇气的人,现在手腕扭了都没个脾气。
但他知道这样不行。
程殷吃软不吃硬,从小就对社交距离尤为敏感,一旦察觉到越界就会立刻拉开距离。
戚钊深吸一口气,堪堪按下内心的冲动,转而道:“你还记得我奶奶吗,她之前一直身体好着,结果我刚出国突然就脑梗去世了,我大伯二伯几个败家子争她医药公司的股份争得凶,我家那时候乱得——我都差点要退学回家来。”
程殷左手腕被他捉住,右手不闲着,终于勾到一串糖心丸子,咬了一口发现压根不是糖心,就是个脆皮空心。
他感觉受到了欺骗,把丸子往旁边一放,决心今晚绝不会再吃一口。
刚放下,戚钊说完,捡起丸子一口就咬下一个,把嘴里塞得满当,待吞下去又继续说:“我在英国还丢了行李,你都想不到,我整个行李箱都被飞车党抢,证件什么的全在里头,好在后来在街边上发现了行李箱尸体,证件都给我留下了,就是奢侈品钱手机什么的全没了,连我自己烧的那些玻璃都没了,我在国外补不了国内的卡,费好大劲才把以前那些联系人都找回来。”
重要的东西都找回来,唯独把你丢了。
程殷点头:“我能想到,我在美国也丢了手机,还丢了……”
话说到这戛然而止,戚钊心里觉得好受,他丢了手机,所以后来彼此都没加到对方的好友,不是程殷故意躲着自己,他问:“还丢了什么?”
戚钊摇头:“没什么,不太要紧的东西,我想不起来了。”
其实想得起,只是不想说,太狼狈了。
他在美国有一次搬家,大物件都交给了搬家公司,只有小东西自己带着,刚巧那天朋友约了吃饭和音乐剧,程殷捧着一只首饰盒跟他们边聊边走。
首饰盒里装的是戚钊送自己的那些玻璃蝴蝶,他怕工人粗心弄坏了,特意自己捧着。
没成想那个首饰盒被飞车抢劫的盯上,以为里头装了什么高贵奢侈品,摩托车轰鸣路过,一把就拽走了。
走在身边的朋友还没反应过来,程殷已经追出去,大概谁也没想到细细瘦瘦一个人,硬是追着摩托车跑了几百米,还真给追上了,他跟两个人高马大的黑人扭打起来,满嘴满脸是血。
东西抢回来,只是抢夺过程中都撞碎了,剩一箱子碎玻璃,程殷宝贝似的捧着,直到朋友赶过来大骂他不要命了,他才缓过神来,开始品味惊魂未定的余韵。
那会都没想着危险,只记得戚钊送的,拢共就这么些,面对朋友还笑着说没事,这人不地道,打人打脸,肯定嫉妒我长得好看。
后来回到新公寓,程殷终于再绷不住,情绪崩溃成渣,比盒子里的玻璃碎片还细碎,双手捧着嚎啕大哭,磨得掌心全是小口。
初到美国时他患了严重的分离焦虑,心理医生教他要走出那段感情,最后断舍离得几乎什么也不留,数年来跟戚钊就剩这点念想了。
程殷这辈子没哭那么伤心过,跪在地上涕泪横流一整夜,第二日满脸满手的伤,双眼肿得像两个核桃,把同学老师给吓得够呛,老师强行给了假,要他赶紧去医院再回家休息。
再后来他体会到碎玻璃的好,锋利,干净。一有事就在里头翻一颗出来,对着灯光亮晶晶的,好看极了,划在皮肤上带出一串血珠子,刺痛,让他有种活着的真切感。
这样的事没法跟戚钊说,太不像样子,如果戚钊知道自己有这样失态,有这样的不够优秀,肯定不会再想跟自己做朋友了。
他家比不上戚钊家底殷实,打小父母跟戚宏英走得亲近,让他常常在戚钊家里等着回家,都是有目的的。
程殷上了大学后,才听父母说他们曾借着戚钊家里的关系,争取到了一些额外的投资利润,要多亏了他中学时候跟戚钊那样好,戚宏英才会把消息分给他们,这时他终于回过滋味来。
原来自己一早就是用来巴结戚钊家里的一步棋子。
手腕上的动作停下,程殷垂眼去看,只见戚钊指尖挑起腕间的红线。
戚钊说:“都要包浆了,你还戴着呢。”
程殷“嗯”一声。
这红绳是戚宏英给戚钊求的,据说开了光,保一生健康平安,后来戚钊这个早产儿顺利长大,把红绳送给常常头痛的程殷,也想保他健康。
戴了好多年,都已经习惯了,洗澡洗头时都想不起来摘,好像他与红绳早已长在了一起,难以分割。
门被敲响,周然拿着东西进来,戚钊伸手接过,将药剂喷在程殷腕间:“这药好用的,今晚就能减轻,要是明天还没效果得去医院拍片。”
程殷看他低头喷药,然后给自己绑上魔术扣的护腕,把那根红绳牢牢地绑在里头,神情那样认真专注,像在对待他的吉他爱人。
他难得主动问:“我刚看见酒店有铜火锅的宣传,酸菜锅,你还喜欢吃吗?”
“好啊。”戚钊不知道他心里想了这么多东西,语气轻快,“我这几年不常在家,好久没吃了,还挺想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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榜单字数够了,明天后天大概率不更,看存稿箱的情况,周四一定会更,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