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雪盈袖

　　旭日初升，赤金色的光芒刺破云层，洒在修缮一新却依旧带着昨夜硝烟痕迹的库房区废墟上，也照亮了通往中央祭坛的、铺着崭新赤绒的宽阔神道。
　　火祭大典，如期举行。
　　烬炎王城万人空巷，所有火族子民，无论贵族平民，皆身着盛装，汇聚在祭坛四周的观礼区域。人数虽众，气氛却异乎寻常的肃穆，甚至带着一丝压抑。昨夜的血战与爆炸并非秘密，关于“不详”、“先祖震怒”、“外敌潜入”的各种流言仍在暗地里发酵，无数道目光复杂地投向祭坛方向，尤其是那位即将主持核心仪式的雪族少主夫人。
　　凝霜身着玄底金纹的祭服，立于祭坛东侧专为少主夫人设的候礼高台。流萤和流月为她做最后的整理，指尖微微发颤，显露出内心的紧张。凝霜自己反而平静下来。她面容素净，只缀以最简单的珠饰，背脊挺直如松，目光沉静地望向祭坛中央那九盏尚未点燃的、白玉雕琢的圣火莲灯，以及莲灯中央那座最高的主灯台。
　　贴身佩戴的同心契传来稳定而略显低沉的搏动，那是寒朔的心绪。他此刻应在祭坛另一侧的少主位，承受着比她更大的压力。
　　“吉时已到——！”礼官悠长浑厚的唱诵声，压过了所有的窃窃私语。
　　盛大的入场仪式开始。号角长鸣，鼓声震天。火族德高望重的长老们、各支脉首领、有功将领依次入场，神色各异。大长老炎熄面带惯有的温和，二长老则面色阴沉，目光闪烁。当寒朔的身影出现在神道尽头时，全场骤然一静。
　　他今日未着常服，而是穿戴上了象征火族至高权柄的赤金猊兽铠，玄色披风猎猎作响，墨发以金冠束起，露出锋利冷峻的眉眼。他一步步踏来，周身并无刻意释放的威压，但那经过昨夜血火洗礼、沉淀下来的沉稳与肃杀之气，却比任何威压都更令人心悸。他所过之处，无人敢直视，纷纷垂首。
　　他的目光，似无意般掠过凝霜所在的高台，短暂交汇，微微颔首。
　　凝霜深吸一口气，朝他所在的方向，极轻微地点了点头。
　　繁复的祭祀流程一项项进行。祭天地，告先祖，颂火德……每一环节都庄严肃穆，无可挑剔。寒朔作为主祭，一举一动皆合古礼，沉稳有力，仿佛昨夜那场袭击从未发生。然而，越是如此，台下观礼人群中某些角落的暗流，似乎就越是涌动。
　　终于，到了最核心、也最受瞩目的环节——“引圣火，照天途，祈族运昌隆”。
　　礼官高亢的声音再次响起：“请少主夫人凝霜，登坛，点燃圣火莲灯——！”
　　所有的目光，瞬间如同聚光灯，牢牢锁定在凝霜身上。期待、审视、怀疑、幸灾乐祸……种种情绪几乎化为实质。
　　凝霜在万众瞩目下，缓缓步下候礼高台，沿着专设的台阶，一步步走向高高的祭坛中央。她的步伐不疾不徐，祭服长长的裙摆拂过光洁的石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她能感觉到无数视线如芒在背，更能感觉到祭坛下方，寒朔那束始终未曾离开的、深沉而坚定的目光。
　　她走到九盏莲灯中央，在主灯台前站定。台上，已放置好一枚新的、光华璀璨的圣火晶（昨夜那块耗损严重，已妥善保存），旁边还有一支象征性的、嵌着细小灵石的火引。
　　按照正常程序，她需以自身灵力（通常是火灵）引动火引，点燃圣火晶，再以圣火晶之光依次引燃九盏莲灯。这对任何一个合格的火族贵女来说都非难事，但对“灵力微末”且属性相克的她，却是最大的难关。
　　凝霜闭上眼，屏蔽了外界所有的嘈杂与视线，将心神完全沉入体内。指尖轻轻触碰那枚圣火晶，温暖的气息传来。她没有去拿那支火引。
　　台下开始出现细微的骚动和疑惑的私语。
　　就在这时，她睁开了双眸。眼中一片澄澈清明，指尖莹白纯净的净化之力缓缓涌现，却不是攻击，也不是防御，而是如同最温柔的画笔，轻轻勾勒着圣火晶内部那簇跃动的金色火焰。
　　同时，她低声吟诵起一段古老而陌生的祈福咒文，音节轻柔，却带着奇异的韵律，仿佛在与火焰对话。这是她这几日与圣火晶共鸣时，自然而然感悟到的，并非任何典籍记载。
　　“她在做什么？”
　　“不用火引？那是雪族的咒文吗？”
　　二长老一系的人眼中已露出嘲讽，只等她失败出丑。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所有质疑声戛然而止！
　　被净化之力温柔包裹、仿佛被“唤醒”的圣火晶，骤然迸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金光！那光芒并不刺眼，反而温暖无比，如同冬日暖阳，瞬间照亮了整个祭坛，甚至驱散了清晨的最后一丝寒意。
　　紧接着，更令人震撼的景象出现了！
　　那温暖的金色光芒自主升腾而起，并非直冲云霄，而是如水流般，主动流向凝霜的指尖，顺着她的引导，轻盈地跳跃着，分作九缕细小的金色火苗，精准地落在周围九盏白玉莲灯的花心！
　　“噗、噗、噗……”
　　九盏莲灯，依次被点亮！纯白的玉石映照着温暖的金焰，美得神圣而不可思议！
　　但这还没完！
　　当第九盏莲灯亮起的刹那，九盏灯的火焰同时微微摇曳，金光交织，在主灯台上方汇聚，竟隐隐形成了一朵硕大的、虚实相间的金色火莲虚影！与此同时，祭坛周围的温度并未急剧升高，天空中，竟纷纷扬扬飘落了无数散发着微光的、温暖的雪花！
　　“暖雪！是暖雪天象！”
　　“圣火昭昭，暖雪盈世！这是上古记载的吉兆啊！”
　　观礼人群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许多年长的火族更是热泪盈眶，他们只在最古老的歌谣里听过这般景象。
　　净化之力引导的生命之火，点燃了象征光明与希望的圣火莲灯，其温暖竟引动了天地异象，化雪为暖！
　　凝霜立于莲灯中央，暖雪落在她的发梢、肩头，瞬间消融，只留下点点温润。金光映照着她沉静秀美的脸庞，宛如神女临凡。
　　她成功了。不是以火族的方式，而是以她独有的、融合了净化与生命力量的方式。
　　祭坛下，寒朔仰望着这一幕，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一直紧绷的唇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小的、真实的弧度。他赤金色的铠甲在金光与暖雪中熠熠生辉。
　　二长老等人脸色灰败，再无丝毫质疑之态。在如此神迹般的吉兆面前，任何流言都显得苍白可笑。
　　礼官激动得声音发颤，高声宣布：“圣火昭昭，暖雪盈袖！天佑火族，永昌不息——！”
　　盛大的庆典继续进行，但所有人的心中都已明了：经此一典，少主夫人凝霜的地位，已无可动摇。她不仅是被少主认可的夫人，更是得到了“天”与“火”双重认可的神选者。
　　仪式结束后，按照礼制，寒朔与凝霜需并肩接受万民朝贺。
　　当凝霜走下祭坛，寒朔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凝霜微微一顿，将手放入他掌心。他的手比往日更加温暖有力，稳稳地握住了她的。
　　他们并肩立于高阶之上，俯瞰下方欢腾的海洋。
　　寒朔侧首，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清晰与笃定：
　　“做得很好。”
　　“从今往后，你便是火族名正言顺的女主人。”
　　“本座的身边，永远有你一席之地。”
　　凝霜心头一颤，抬头望向他。他并未看她，目光依旧望着前方，但紧握着她的手，却传达着毋庸置疑的决心。
　　暖雪依旧轻轻飘落，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落在他的肩铠，她的衣袖。
　　这一刻，无需更多言语。
　　圣火已燃，前路昭昭。

　　（第十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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