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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了,谢无争。
阿宁推开门时,谢无争正盘膝坐在石床上调息,周身萦绕着淡淡的真气波动,听到动静,他立刻睁开眼,眼底的沉静瞬间被关切取代。
“阿宁!”他起身时带起一阵风,快步迎上来,目光在她身上细细打量,从散乱的长发到苍白的脸色,每一处都让他心头一紧,“你没事吧?秦岩有没有为难你?”
他的声音带着难掩的急切,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她的脸颊,却在半空微微停顿,生怕惊扰了此刻脆弱的她。
十年相伴,他早已习惯将她护在羽翼之下,这份关切如同融入骨血的本能,自然而滚烫。
阿宁却猛地侧身避开,错开他的目光,声音刻意压得冰冷而疏离:“谢无争,我们谈谈。”
这刻意的疏远像一盆冷水,浇灭了谢无争眼中的急切。
“你怎么了?你的脸色很难看,是不是秦岩对你做了什么?”他追问着,脚步下意识往前挪了半步,仍想靠近。
“别过来。”阿宁厉声打断他,抬手挡在两人之间,终于抬眼看向他,目光却穿透了他的身影,落在某个虚无的远方。
“你看清了,”她一字一顿,声音清晰得近乎残忍,“我身上流着的,是南靖皇室的血。我是李昭宁,是兴南会即将拥立的主君,是复国唯一的希望。这不是选择,是命运,是我必须扛起的重担。”
谢无争瞳孔骤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他急切地摇头:“阿宁!我知道,但正因为如此,你更不能被秦岩利用!他野心勃勃,心机深沉,兴南会于他而言不过是夺权的工具,你只是他手中最有用的棋子!我们找机会逃出去,天下之大,总有我们能安稳度日的地方,不必卷入这血海深仇……”
“安稳度日?”阿宁突然笑了,那笑声短促而冰冷,带着浓浓的嘲弄,“像过去十年一样,带着我像阴沟里的老鼠般东躲西藏,被官府追捕,被乱兵骚扰,永无宁日?谢无争,你醒一醒!我是公主!那是我与生俱来的责任,更是我应得的权力!我不需要再逃了,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她上前一步,逼近谢无争,目光锐利如刀,直刺他的眼底:“而你,谢无争,在我身边,除了是累赘,是秦岩随时可以拿来威胁我的把柄,还能是什么?你的江湖道义,你的自由洒脱,在复国大业面前,一文不值!你的存在,只会妨碍我,拖累我!我不想再看到你,立刻离开!”
这番话像一把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进谢无争的心脏。
他僵在原地,脸上的急切与担忧渐渐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痛楚。
他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少女,仿佛第一次认识她——那个会在寒夜里蜷缩在他身边取暖、会在遇险时紧紧抓着他衣袖的阿宁,好像在某个瞬间,彻底消失了。
阿宁强忍着眼底翻涌的酸涩,猛地从袖中掏出那个沉甸甸的锦袋,里面是秦岩赠予的金叶子。
她粗暴地将锦袋塞进谢无争手里,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锦袋捏破,金叶子碰撞的清脆声响,在寂静的石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这些,足够偿还你十年庇护之情。”她的声音冷硬如铁,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拿着它,走得越远越好,离开江南,去哪里都好,永远,别再回来找我。我们之间,到此为止,两不相欠!”
她刻意挺直脊背,不让他看到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不让他察觉她眼底强忍的泪水。
她知道,只有做得足够绝情,才能让他彻底死心,才能让他远离这片是非之地,平安地活下去。
谢无争静静地看着她,手中的锦袋沉甸甸的,却远不及心头的重量。
他没有她预想中的震惊、愤怒,也没有苦苦哀求,只是深深地凝视着她,目光太过深沉,仿佛能穿透她刻意营造的冰冷与绝情,直抵她剧烈颤抖的灵魂深处。
他看到了她紧握成拳、指节泛白的手,看到了她刻意挺直、实则微不可查颤抖的背脊,看到了她眼底冰墙之后,那无法完全掩饰的痛苦与决绝。
他更看到了她袖角不经意露出的、被指甲掐出的血痕——那是她强忍痛苦的证明。
一瞬间,他什么都明白了。
这不是沉沦,不是被权力冲昏了头脑,而是她在血与火的刺激下,做出的最残酷的抉择。
不是背叛,而是她所能想到的、保护他离开这片泥沼的唯一方式。
她用最伤人的话语,为他铺就了一条生路,却将自己留在了最危险的棋局之中。
一股比被背叛更深沉、更尖锐的痛楚,瞬间攫住了谢无争的心脏。
他宁愿她是真的被权力迷惑,也好过看她用这种自毁的方式,将自己献祭于复仇的祭坛,只为换他一条生路。
他想冲上去,紧紧抱住这个傻子,告诉她不必如此,他愿意留在她身边,陪她面对所有风雨。
但他更知道,此刻点破她的伪装,才是对她最大的残忍——她已经做好了孤注一掷的准备,他不能让她的心血白费。
于是,他接受了这场戏。
“……好。”他的声音沙哑得近乎破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我走。”
三个字,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他深深地、最后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仿佛要将此刻这个决绝、痛苦却又无比坚韧的她,刻入骨髓,永不磨灭。
那眼神里,有不舍,有担忧,有心疼,更有一份无声的承诺——无论她走到哪里,无论她面临何种险境,他都会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守护。
然后,他决然转身,没有丝毫停留,大步走向石室门口。
他的背影,在幽暗的通道火光下,显得异常坚毅和孤独,带着一种壮士断腕的决绝。
他没有回头,因为他怕一回头,就再也无法狠心离开。
通道尽头,夜风猎猎作响,卷起地上的尘土与落叶,像一面提前奏响的丧旗,预示着两人从此天各一方,踏上截然不同的道路。
谢无争孤身一人,即将没入溶洞外的无边夜色。
秦岩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清晰地穿透夜风:“这就走了么,谢无争?”
谢无争脚步顿住,并未回头,周身的气息却渐渐沉凝下来,褪去了方才的痛楚,恢复了几分当年“无争剑”的锐利。
秦岩缓步上前,与他并肩而立,望向同一片浓黑的夜色,语气平静却带着锥心之刺:“十年。我苦苦寻觅,砥砺前行,从未有一刻敢忘故主之托。而你,谢无争,你带着殿下亡命江湖,让她受尽苦楚,变得如此……孱弱不堪。这就是你的‘道’?”
谢无争终于侧头看他,脸上是秦岩熟悉的、那种仿佛什么都不在乎的慵懒笑意,但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星河,深不可测。
“秦岩,”他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你眼里看见的是孱弱,我手里护下的是活生生的人。你追寻的是一个可以用来号召天下的傀儡,而我,只求她活着,活得像个人,有温度,有牵挂。”
“活着?”秦岩嗤笑一声,那笑声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冷硬,带着浓浓的不屑,“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活着?谢无争,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十年前,你是麒麟卫中最耀眼的那柄‘无争剑’,剑法卓绝,前程似锦!可你呢?你放弃了职责,背叛了誓言,像丧家之犬一样逃离了皇城!你告诉我,这十年,你得到了什么?你守住了什么?你甚至连让她安稳度日都做不到!”
他上前一步,逼视着谢无争,目光如炬,带着积攒了十年的质问与怨怼:“我找到了光,找到了复国的希望,而你,只证明了你的‘道’,是一条彻头彻尾的失败之路。”
面对这诛心之言,谢无争并未动怒。他甚至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意里没有温度,只有深深的嘲讽。
“秦大人,”他换了个称呼,疏远而冰冷,“你的‘光’,太烫了,会烧死所有靠近它的人。你的‘道’,也太窄了,容不下一个活人走过去。”
他的目光掠过秦岩,仿佛已穿透重重夜幕,看到了那个独自留在溶洞深处、即将踏上复仇之路的少女背影。
“至于我守住了什么……”谢无争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充满力量,“我守住了她看向我时,眼里还有的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剩下冰冷的恨意和算计。”
他转头,直视秦岩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秦岩,好好守着你的‘傀儡’吧。但愿当这傀儡活过来,反噬其主之时,你还能如今日这般,笃定自己是对的。”
说完,他不再给秦岩任何回应或反驳的机会,身形一晃,彻底融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秦岩僵立在原地,玄色衣袍被夜风吹得猎猎翻飞。
谢无争最后那句话,像一颗冰冷的种子,落入他心湖,悄无声息地沉入了最深处,生根发芽。
“反噬其主……”他低声重复着,眼底闪过一丝阴鸷。
他绝不相信,那个被他掌控在手中的“公主”,有能力挣脱他的枷锁。
但不知为何,谢无争那笃定的眼神,却让他心中升起一丝细微却挥之不去的寒意。
他猛地转身,面向溶洞的方向,步伐比来时更急、更重,仿佛要立刻穿透石壁,将他失而复得的“光”牢牢锁在视线之内,以驱散那句不祥预言带来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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