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从天而降

　　棋局开始。

　　温浸濯面对空棋盘看了两秒，就啪嗒一声，把黑子搁在正中心，然后抬头看向柳风剪。

　　柳风剪在星位落白子。

　　温浸濯像是找到了方向，不再看柳风剪的反应，紧追着白子落子。

　　落得很快，带点杀伐果断的气势。流畅地连输五子。

　　棋盘上黑子乱七八糟，白子似有规律可循，温浸濯感觉有一张无形的网悄无声息罩下来，以至于她四处碰壁，顾此失彼。

　　“可以暂停。说说你发现了什么问题？”

　　“长老……入门还有其他的规则吗？”

　　柳风剪笑意洋溢到眉梢：“当然。”温浸濯只懂一条规则，甚至不能说懂，只能说有印象。只知道核心，却对整个框架没有概念，遑论目的，只会被追着莫名其妙地输掉。

　　柳风剪讲最基础的规则，棋局继续。

　　温浸濯再次连输五子。

　　但没有之前那么流畅，可喜可贺。

　　“你执白子，后手。再来。”

　　“好的，长老。”

　　柳风剪在同样的星位落子，温浸濯绕圈追堵，比之前有章法一点，看起来至少懂规则了。

　　“辞忧海三月面向弟子和年轻医修的朔望论道，你参加了吗？”

　　“参加了……”温浸濯回忆三月，当时正好轮替去春蓼朔望阁，忙得晕头转向的一天一夜轮值，到第二天中午午饭都来不及吃，无缝衔接去参加下午的朔望论道，若非分享病例的长老开局提纲挈领，温浸濯一点印象也不会有，“木衍城乔长老分享了两例……呃，罕见病的诊断。患者持续灵力震荡，原因不明，多次就诊无果，最终诊断明确。”

　　“看来你只记住了诊疗过程的曲折。”

　　这话如果出自谷生鹤，温浸濯现在已经心跳加快等待批评了，但柳风剪的语气就是平白的叙述，甚至有点玩笑的意味，温浸濯在棋盘上落子，等待下文。

　　“分享的第一例患者，经过复杂的检测最终明确病因，乔望萱将整个病例的症状特点、检测结果和治疗过程做复盘整理，并且与藏书楼中的典籍作对比归纳，最终拢入她自己已建立的知识框架中，这是她迅速识别并治疗了第二例患者的关键，也是她想分享给你们的重点。”柳风剪落子，温浸濯刚下的棋子最后一口气被堵死，没待多久就离开棋盘，“要去积累经验达到真正的成长，稀里糊涂给一百例患者对症治疗不如两例患者的细心观察分析和二次验证。”

　　温浸濯点头称是，自觉恍然大悟。

　　“温浸濯，你的行医和你的下棋一样，全凭直觉在学习如何处理，就像刚开始落子横冲直撞，到现在开始模仿我落子的位置，可是我稍一变动你就不会应对。学得很快，但学得琐碎、混乱，没有完整的思考框架和固定的分析流程。”这些在辞忧令的记录里很明显，比如阮司蘅昏迷时用药记录显示辟谷丹的应用非常晚，但一个病人昏迷，应急处理之后营养支持和对经脉、脏器的功能维持治疗是基石，温浸濯的应对很直白地显示出她就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想到哪做到哪。

　　温浸濯回想自己给谷生鹤的传讯，与其说是思考疾病本身，不如说是粗略分析提出一个处理草案去试探谷生鹤的态度，她只想知道下一步如何处理。柳风剪的点明，让她后知后觉想起来阮司蘅看她写病历文书时的评价：费时费力的糊弄。

　　原来如此。

　　“柳长老你说的对，我也觉得我处理有点问题但又说不上来。”温浸濯脸色发红，一些被戳破努力表象的尴尬，但眼睛更亮，颓丧一扫而空，她不很熟练地讲一些表示收获很多和感谢柳风剪的话。

　　在混乱的暴雨浓雾中，突然有人给了她路径和方向，她不必在山中徘徊、怀疑自己误入此地是个错误，感谢不足以表明她此刻重新燃起的希望，医道的真理似乎又在前方。

　　她告诉自己：温浸濯，重新学习。

　　柳风剪没有开始新的一局：“最后，关于你的问题，九霄明雷阵可以用。查一下鬼羽仙鹤草伴生的非药材性植物，你查过的都是药物典籍。至于林予嵩，天工府的内部问题，既然林廷淮要求对症治疗那就顺着他来。”

　　温浸濯刚开始还在记录处理的条条项项，听到最后张嘴想说林予嵩病情很重、很痛苦，对症治疗是否合适，可又觉得林廷淮拒绝治疗，问出来柳风剪也做不了什么，平添了琐碎的细节问题。

　　柳风剪：“有疑虑？”

　　温浸濯面色纠结：“林予嵩的问题，只能林廷淮来决定？我感觉他态度很奇怪，又要治疗又不治疗。”

　　“目前是。除非天工府有第二个授权人出现。”柳风剪看温浸濯还在迟疑，“温浸濯，这是别人的事，你只能在你的范围尽力。实在好奇，可以找阮司蘅看一下天工府的相关信息。”

　　温浸濯一头雾水的记下这个指引并对大家广阔的社交圈感到惊叹：“柳长老你认识阮司蘅？”

　　柳风剪点头：“十四洲的高风险任务会邀请辞忧海做救援培训，我见过他很多次。刚在前殿碰到了。”

　　温浸濯：“……哇。”

　　温浸濯带着锦囊妙计下楼，踌躇满志。

　　因北落灵气波动暂时无法被转化供修炼所用，十四洲联合洛家和轮回堂实行北落全境封锁，只有调查人员可以进入。辞忧海深入北落建立诸多临时辞忧庭，并逐步建立临时通道。

　　同时十四洲公布调查烟雨十六境的信息和相关调查结果，其中一部分是千机楼散布“灵脉现世”谣言，但销售的商品究竟是质量存疑还是另有目的暂无明确证据链，沧落城本部的千机楼明确表示“灵脉现世”是相关店铺售卖的自主行为，与千机楼无关，但千机楼将回收近一段时间售出的灵器，并承担赔偿。

　　柳风剪作为澄空寺辞忧庭的负责人，向十四洲提出人员调动申请并通过，阮司蘅的调查任务暂时搁置，作为澄空寺辞忧庭的编外人员，担任药物审核的工作，报酬是柳风剪帮他取出经脉里的丹洛棠种子。

　　事件真正回到可控中，温浸濯还是轮值、查看病人：面无表情的和林廷淮沟通治疗情况，心平气和地和杜铭骅谈治疗方案，高兴地给唐现卿换药并且听她聊游历各城池的见闻，平心静气地检测魏南箫的肺脉循环、调整用药。然后跟着柳风剪学习，去查更多的资料，和阮司蘅一起核对药物、补文书，自觉在春蓼或者燃犀或者此时的澄空寺无甚差别。

　　无边丝雨更显山色空濛，溪流淙淙衬得山寺古朴，阴阳鱼始终环游。

　　稳定的过了两天，稳定到温浸濯有时间有心情靠在栏杆上回望藏经阁和阮司蘅闲聊：“这真的是柳风剪本人吗？”

　　阮司蘅在看远处的溪水：“什么？”

　　“我睡的时候她在写其他庭阁的会诊，我醒的时候她已经开完了行政例会，开始听负责的其他四个临时辞忧庭汇报问题，还插空教我应急防御阵法开启和灵识损伤的用药调整。”温浸濯对这种精力叹为观止，“不会是什么错钰阁的傀儡人吧？不好说啊，要说我们之前会诊还能发给食堂的点餐灵器呢。”

　　阮司蘅：“……是人。会诊发到食堂做什么？”

　　“也许错钰阁设置炼器的道友觉得可以呢。”温浸濯还是不能理解，“据说修士到了炼虚合道的境界，神志清明精力提高，竟然能做到这样吗。难道我努力修炼也是为了过这种高强度的工作？想想完全无法接受啊。”

　　“那就过别的生活。”阮司蘅还在看水，他觉得这个问题很简单，不想走这条路，那就另外一条路，实在不行还可以顺着河游、御剑追风，什么这那那这的。

　　温浸濯感觉并非这么简单：“别的什么生活？柳长老一叶弹开剑锋、情绪平和地与天工府沟通，点拨我这样思路混乱的弟子，这样的未来当然很好，可是一看就是努力和天赋缺一不可。”

　　阮司蘅：“其实我上次就想问了，我练剑不觉得烦，我是为了成为扬名天下的剑修在努力。可是感觉你不太喜欢行医，如果你讨厌行医的每一个瞬间，那么最终成为一个医道卓越的医修对你又有什么意义？”

　　温浸濯点头：“好问题，这不是正在想嘛。完全阴差阳错就踏到辞忧海，走到哪里是个终点我也在想。”视线打转，转到一间禅房顶，“说起来，你查的天工府消息呢？”

　　阮司蘅没回话。

　　澄空寺依山势而建房屋错落，两人此时站在较高的观景台上，都看见了浓雾弥漫的山道上，一位修士缓慢地朝着澄空寺而来。应该是看到了寺门，抬手结印，青雀飞出。

　　“等你处理完？”

　　温浸濯抬手应了雀鸟：“行。”灵力流转，直接踩着树梢和屋脊抄近道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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