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汐寂地

　　沈清一连三天都没露面，也没任何消息。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慢时光”里，那种空落落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唐林楚表面上一切如常，该开店开店，该做咖啡做咖啡，但苏眠看得出来，她心里揣着事儿。

　　“哎呀，走走走！别杵在这儿当望夫石了！”周五晚上，苏眠强行关了店里的灯，拉着唐林楚就往外走，“姐带你出去嗨皮一下，换换心情！整天对着这些咖啡豆，人都要变成咖啡味儿的了！”

　　唐林楚没什么兴致：“去哪儿啊？我累了，想回去睡觉。”

　　“睡什么睡！起来嗨！”苏眠不由分说，拦了辆出租车，直接把唐林楚塞了进去，“‘迷雾’，新开的酒吧，听说氛围不错，音乐也不吵，正好适合你这种老人家。”

　　唐林楚拗不过她，只好由着她去。她也确实需要点别的事情，来转移一下注意力。
　　沈清到底怎么了？这个念头总是不受控制地冒出来。

　　她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就像当年父母突然离开，那种整个世界瞬间崩塌、一切计划都被打乱的茫然和无措，刻骨铭心。
　　她花了很多年，才慢慢建立起一种有序的、可控的生活节奏。
　　沈清的闯入，本身就是一个意外，但现在这个意外突然抽离，留下一个空位和一堆问号，让她平静的心湖又被搅乱了。
　　她不是对沈清有什么特别的念头，更多的是……一种责任？或者说，是一种对“熟悉存在”突然消失的本能关切。就像养在院子里的流浪猫，每天固定时间来吃饭，突然有一天不来了，总会忍不住去想，它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迷雾”酒吧确实不像一般夜店那么喧闹，灯光暧昧，音乐是慵懒的爵士蓝调，空气中弥漫着酒香和淡淡的雪茄味。
　　苏眠显然是常客，熟门熟路地找了个卡座，点了一打啤酒和两杯名字花里胡哨的鸡尾酒。

　　“来，楚楚，干杯！为……为该死的男人，呸，为自由！”苏眠举起酒杯，自己先灌了一大口。
　　她今天情绪似乎有点亢奋，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唐林楚小口抿着那杯颜色漂亮的“夏日倾情”，酸甜口，酒精度不低。她酒量很一般，几口下去，脸上就有点发热。

　　“你说，沈清那小子，到底怎么回事？”苏眠又开了一瓶啤酒，嘟囔着，“电话不接，信息不回，玩失踪啊？亏我之前还觉得他挺靠谱的。”

　　唐林楚摇摇头，看着杯中晃动的液体：“他家里情况特殊，可能……有不得已的原因吧。”

　　“什么不得已？我看就是怂！被他那个奶奶拿捏得死死的！”苏眠愤愤不平，“要我说，他就该硬气一点，离家出走算了！”

　　唐林楚没接话。
　　硬气？谈何容易。
　　那种家庭长大的孩子，挣脱枷锁需要的勇气，远比想象中大。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酒也喝了不少。
　　苏眠越来越嗨，开始跟着音乐摇摆，唐林楚则觉得头晕晕的，靠在沙发背上，看着舞池里晃动的人影，有点恍惚。

　　就在这时，苏眠摇摆的动作突然僵住了，眼睛直勾勾地望向酒吧另一个方向的角落卡座。
　　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愤怒。

　　唐林楚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昏暗迷离的灯光下，那个卡座里，一个穿着休闲西装、侧脸轮廓不错的男人，正亲昵地搂着一个穿着性感吊带裙的女人，低头在她耳边说着什么，逗得那女人娇笑连连，手指还在他胸口画着圈圈。

　　那个男人，唐林楚认识，是苏眠的男朋友，叫徐文轩。一个自称是自由摄影师，经常需要“寻找灵感”而出差的男人。

　　苏眠手里的啤酒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酒液和玻璃碎片四溅。
　　但她浑然不觉，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子，猛地站起身，朝着那个卡座冲了过去。

　　“徐文轩！”苏眠的尖叫声划破了酒吧慵懒的氛围，带着哭腔和滔天的怒火。

　　徐文轩和那个女人都被吓了一跳，转过头来。看到是苏眠，徐文轩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下意识地把搂着女人的手松开了一点。

　　“苏眠？你……你怎么在这儿？”徐文轩站起身，试图去拉苏眠的手，被她狠狠甩开。

　　“我怎么在这儿？我他妈还想问你怎么在这儿呢！”苏眠指着那个同样脸色不善的女人，声音抖得厉害，“她是谁？啊？你不是说你去外地采风了吗？这就是你的采风？采到酒吧里，采到别的女人身上了？！”

　　“苏眠，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徐文轩皱着眉，语气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无奈，好像苏眠在无理取闹。

　　“不是那样是哪样？你当我瞎吗？！”苏眠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我送你上的飞机！你说要半个月！这才几天？你就抱着别的女人在这里快活！徐文轩，你他妈就是个王八蛋！”

　　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那个吊带裙女人也站了起来，抱着胳膊，上下打量着苏眠，语气嘲讽：“哟，文轩，这谁啊？这么没教养，大庭广众之下大呼小叫的。”

　　“你闭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苏眠猛地转向那女人，眼神像刀子。

　　徐文轩夹在两个女人中间，脸色难看，他试图去拉苏眠：“苏眠，别闹了，我们出去说……”

　　“别碰我！”苏眠用力推开他，因为激动和醉酒，脚下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唐林楚赶紧上前扶住苏眠，她也气得不行，但还是保持着理智，冷眼看着徐文轩：“徐文轩，你是不是该给个解释？”

　　徐文轩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目光，脸上挂不住了，语气也硬了起来：“解释什么？我跟朋友出来喝杯酒怎么了？苏眠，你能不能别总是这么疑神疑鬼，给我点空间行不行？”

　　“空间？我给你空间就是让你去泡别的女人？”苏眠简直要气疯了，抓起桌上一个空酒杯就想砸过去，被唐林楚死死拦住。

　　场面一片混乱。
　　苏眠的哭骂，徐文轩的辩解，那个女人的冷嘲热讽，周围人的议论……

　　就在这混乱不堪的时刻，酒吧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是沈清。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脸色比前几天更加沉郁，眼底带着浓重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阴霾。
　　他似乎是约了人，或者只是单纯想找个地方喝酒，目光在酒吧里扫视，然后，自然而然地，被这边激烈的争吵吸引。

　　他的视线越过嘈杂的人群，看到了紧紧扶着苏眠、一脸焦急和愤怒的唐林楚。

　　唐林楚也看到了他。四目相对，两人眼中都闪过一丝惊讶。

　　沈清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她们，尤其还是在这种混乱的局面下。
　　他犹豫了一下，看着唐林楚吃力地扶着情绪失控的苏眠，而徐文轩和那个女人还在不依不饶，他皱紧了眉头，几乎是下意识地，迈步朝她们走了过来。

　　他刚走到卡座边，那个吊带裙女人正巧因为和苏眠对骂，激动地一挥手，胳膊肘猛地向后撞去，眼看就要撞到唐林楚的头！

　　“小心！”

　　沈清眼疾手快，低喝一声，长臂一伸，猛地将唐林楚往自己怀里一带！

　　唐林楚只觉得一股力量揽住她的肩膀，下一秒，她就撞进了一个带着淡淡皂角清香和夜风微凉气息的怀抱。
　　她的脸颊贴着他温热的胸膛，甚至能感受到他胸腔里沉稳有力的心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周围的喧嚣、苏眠的哭喊、徐文轩的狡辩……都像被按下了静音键。
　　唐林楚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只感觉到揽在她肩上的手臂坚实有力，和他怀抱里那种陌生的、却并不让人讨厌的温暖与安定。

　　沈清也愣住了。
　　他完全是本能反应，根本没想过后果。
　　此刻温香软玉在怀，女孩发顶淡淡的洗发水香气萦绕在鼻尖，他的身体瞬间僵硬，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心跳也失控地漏跳了好几拍。
　　他想松开，又怕她再被碰到，手臂僵在那里，进退两难。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也让争吵中的几个人停了下来。

　　苏眠挂着眼泪，呆呆地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人。

　　徐文轩和那个女人也愣住了。

　　他从未与异性有过如此近距离的接触。祖母的规矩，让他对任何逾越界限的行为都心存警惕。
　　但此刻，抱着唐林楚，感受着她微微颤抖的身体和温热的体温，那种预想中的排斥和不适并没有出现，反而有一种……奇怪的、想要保护她不受伤害的冲动，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体验过的、心悸般的慌乱。
　　她的头发很软，身上有淡淡的、和他记忆中母亲不同的、更清冽好闻的气息。
　　这种感觉，陌生又危险，却让他冰冷沉寂的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烧红的石子，瞬间沸腾了一下。

　　唐林楚最先反应过来，脸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慌忙从沈清怀里挣脱出来，低着头，捋了捋有些凌乱的头发，声音有些不自然：“谢……谢谢。”

　　沈清也迅速收回手，插回裤袋里，掩饰住指尖的微颤，别开视线，喉结滚动了一下，低声道：“没……没事。”

　　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微妙的尴尬。

　　苏眠看着这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流，连自己的伤心事都暂时忘了，眨了眨还带着泪花的眼睛。

　　徐文轩看着突然出现的、容貌气质出众的沈清，又看看明显和他认识的唐林楚，脸色更加难看，觉得面子挂不住，冷哼一声，拉着那个还想说什么的女人，灰溜溜地快速离开了酒吧。

　　闹剧的主角之一走了，围观人群也渐渐散去。

　　苏眠像是被抽空了力气，瘫坐在沙发上，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这次是卸下所有伪装后，真实的、心碎的哭泣。

　　唐林楚叹了口气，坐到她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背，无声地安慰。

　　沈清沉默地站在一旁，看着唐林楚温柔安慰闺蜜的侧影，又看看哭得不能自己的苏眠，再想想自己那一团乱麻的处境，忽然觉得，成年人的世界，真是各有各的狼狈和不堪。

　　他原本沉闷压抑的心情，因为刚才那个意外的拥抱和眼前这混乱的局面，奇异地……变得更加复杂，却也冲淡了些许独自承受的孤寂感。

　　至少在这一刻，他不是一个人在面对这个糟糕的世界。

　　酒吧的音乐还在继续，灯光暧昧不明。一场背叛引发的闹剧暂时落幕，但某些悄然改变的东西，比如心跳的节奏，比如对视时微妙的电流，却已经悄然发生，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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