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您是不是吃上瘾了

　　日头偏西，晚市还未开，仙客来大堂里只剩零星几桌客人品茶闲聊，伙计们开始收拾边角的碗碟，沈知微正与碧珠坐在门边椅子上，手里拿着一只淘来不的瓷碗，对着夕光细看。“你瞧这釉色，虽不算顶名贵，但光泽温润，盛汤水最是相宜。”碧珠凑过来，小声嘟囔：“小姐，您这眼光也太细了，谁瞧得出这许多分别……”

　　沈知微正要嗔她，一道身影遮住了大片斜照的光，低沉的声音传来：“可还有绿豆汤。”

　　沈知微匆忙起身福了个礼，“见过将军，将军今日怎么得空来了。”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暗自皱眉，这酸溜溜的语气，简直不像她自己了！可一想到他病中只让陈管事像个没有感情的取餐机器般来往，他人却连个面都不露，病好了也杳无音信，那股憋了许久的无名火就蹭蹭往上冒。

　　顾临风走到临窗的老位置坐下，声音还带着点病后的沙哑：“刚议完事，顺路。”

　　沈知微走过去为他斟茶，示意伙计去后厨端绿豆汤，语气带着自然的关切，“听陈管事提到您前些日子着了风寒，现下身子可好些了？”

　　“劳你记挂，已经无碍了。”顾临风的目光在她的脸庞上停留片刻，那惯常冷峻的面目似乎柔和了些许。阿福这时将绿豆汤端来，顾临风接过汤碗，低头看了看汤色，“李家集的绿豆，用着可还合意？”

　　“极好，”沈知微流露出真切的谢意，“颗粒饱满，出沙也多，确是良品。还未好好谢过将军指点。”她顿了顿，语气自然地接上，“说起来，按将军先前说的方位，石头他们前几日真从李家集那口野塘边寻回些鸭蛋，看着确实不错。”

　　“腌上了？”

　　“嗯，”沈知微点头，“按古法用黄泥混了盐巴裹着，如今正放在后院阴凉处等着日子。”若是一切顺利，等日子到了开坛，几道以咸蛋黄为原料的新菜，便能立时添到菜单上。既为酒楼添新，也正好兑现我先前的承诺，能用这头一坛的成果答谢将军。”

　　顾临风闻言，流露出颇感兴趣的神色，问道：“这古法腌制的蛋黄，与寻常法子相比，风味上有何独到之处？”

　　“寻常水腌法出的蛋黄，咸则咸矣，却容易发僵、发硬，风味也单一。而这古法泥封，”她微微倾身，语气里带着几分传授秘辛的意味，“因是紧密包裹，蛋黄中心便能保有一分溏心，质地更为油润沙糯。更妙的是，黄泥能吸附掉些许腥气，逼出更深沉的醇厚咸香。待到烹饪时，那股子混着油脂的咸鲜热气冒出来……那才叫绝呢。”

　　顾临风听得入神，随即说道：“被你这么一说，已能想见其滋味定然不俗。”他稍作停顿，像是忽然想起一事：“对了，知会你一声，陈管事日后不便再来取餐了。”

　　顾临风的声音落下，沈知微执壶的手停在半空，壶嘴袅袅升起的热气微微一滞。

　　她的心也跟着那热气悬了起来—陈管事不来取餐了？前些时日，虽顾临风人不曾来，但她已习惯了每日亲自准备食盒。这突如其来的取消，让她心头莫名一空。

　　她缓缓放下茶壶，面上却依旧是得体的浅笑：“可是府上另有安排？”声音平稳，心里却已七上八下。

　　“近期军务繁重，我需常驻京郊大营。膳食，需劳烦你派人每日送至营外。”

　　沈知微心头一松，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欣喜悄悄漫上心头，她强压下微微上扬的唇角，端正神色道：“将军放心，定会安排妥当。”

　　顾临风掠过她刻意平静的面容，转向不远处正在整理食盒的石头：“他瞧着稳妥。”

　　沈知微下意识地回答：“他叫石头。”

　　“日后，由他送。”顾临风犹如在军营里发号施令，“每日午时三刻，送至大营西侧门，自有亲兵接应。”

　　“军中还有事，我便不久留了。”话音刚落，他便转身离去。沈知微也不再多言，只等他的身影出了门，便立即唤道：“石头。”

　　她利落地吩咐完石头送餐的诸项事宜，看着少年领命而去，这才觉得完成了今日一件大事，松了口气。

　　待到打烊，回到后院自己的房间，碧珠一边帮她卸下钗环，一边终于忍不住好奇：“小姐，您今日吩咐石头哥去军营送餐时，眼睛都亮了几分。前些时日往将军府备膳，您就格外上心，如今都要直接送去大营了，奴婢瞧着您比谈成那几家大户的生意还要欢喜几分呢。”

　　“你懂什么，”沈知微强作镇定地拿起梳子，“军营重地，规矩森严。咱们既然接了这差事，自然要做到万无一失，这关系到仙客来的声誉。”

　　碧珠眨眨眼：“可上月礼部尚书家夫人小姐出游，定了三日的食盒，您也只是交代了菜色...”

　　“礼部尚书府的厨子随行去了，咱们只备些冷盘点心，自然不同。”沈知微打断她，将耳坠放进匣子里，“将军这是正经用膳，能一样么？”

　　“原是这样。”碧珠乖巧地点头，眼中的笑却快溢出来：“不过顾将军也真是，从前在府里订咱们这儿的膳食也就罢了，如今去了军营还非要咱们送。该不会是......就爱吃小姐安排的菜色？”

　　沈知微手一顿，梳子卡在发间，镜中映出的脸颊已染上薄红：“越发会胡说了！定是平日里活儿太少，闲得你嚼舌根。”

　　“奴婢才没胡说呢，”碧珠笑嘻嘻地不依不饶，“小姐您忘了？上回老夫人来信还问，说京中可有青年才俊入得您眼，她远在江南都惦记着。”

　　“你还敢提祖母！”沈知微转过身，作势要拧碧珠的嘴，自己却先忍不住笑了，“祖母那是巴不得我明日就嫁出去，好遂了她含饴弄孙的心愿。你再拿这话打趣我，仔细我明日真去求了母亲，把你许给前街那个卖豆腐的小郎君！”

　　“哎呀小姐！”碧珠顿时臊得跺脚，“人家不说了还不行嘛！”

　　“快去打水来，我要歇息了。”

　　待碧珠离去，她却有些心绪不宁地来回踱了两步，那句话却在脑海里盘旋不去。

　　“不可能不可能，”她连连摇头，“我就是太久没谈恋爱，看个顺眼的就胡思乱想。嗯，一定是这样。”

　　另一边，顾临风回到营帐时，副将陈岩正站在沙盘前，眉头紧锁。

　　“将军回来了。”陈岩从沙盘前直起身，“兵部的调令已下，李尚书那三个侄子，两个被调往车马苑任闲职，一个“升”了虚衔，明眼人都看得出是被架空了。李尚书当日便称病未上朝，但其门生故旧这几日在各部活跃，颇有微词。”

　　顾临风轻哼一声：“跳梁小丑，不必理会。让他们闹，闹得越欢，尾巴露得越多。北境那边呢？”

　　陈岩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张程传回密信，确有发现。李尚书的长随，两月前曾以探亲为名，秘密到过北境抚远军大营，接触过副将王浚。而王浚，近半年曾三次奏报，夸大边关摩擦，声称军备不足，请求增拨饷银，数目与李尚书在朝堂上索要的，分毫不差。”

　　顾临风眼中寒光一闪：“王浚……先帝在时，他便以贪墨军粮受过申饬，是李尚书力保才留任。看来，他们是旧习难改，甚至变本加厉了。一个在朝中鼓噪，一个在边关呼应，里应外合。”陈岩神色严峻：“末将已加派人手盯紧王浚，并暗中调查其麾下各部钱粮辎重的实际损耗。另外，永王府那边……”

　　“永王如何？”

　　“我们的人发现，永王府的一名管事，前日在城南的“雅集轩”书铺，与李尚书府上的一名清客假装偶遇，交谈片刻。虽未能探知具体内容，但两人分开时，那清客塞给了管事一个看似装着银票的信封。”

　　顾临风冷笑：一个亲王管事，一个尚书清客，不去茶楼酒肆，偏去书铺，真是风雅得很呐。”

　　陈岩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将军，是否要动一动永王的人？也好让他知道，我们并非毫无察觉。”

　　顾临风摆手制止：“永王身份特殊，是陛下皇叔，无确凿证据，动他反会引火烧身。既然他们喜欢暗中往来，那我们就帮他们把戏做足。”

　　烛火噼啪作响，映得他眉宇间倦色更重。陈岩接过信笺，见他以指按揉太阳穴，忍不住道：“将军连日劳顿，不如今夜早些歇息。横竖这些阴谋诡计，也不急在这一日。”

　　顾临风正要说话，却听陈岩话锋一转：“说起来……将军今日去兵部议事，这个时辰才回来，可是可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

　　“顺路去了趟仙客来。”

　　“仙客来？”陈岩略感意外，“可是为了送餐的事？这种小事差个人去吩咐一声就是了，何必劳动将军亲自跑一趟？”

　　顾临风走到案前：“军营重地，进出规矩多。有些事总要当面交代清楚。”

　　陈岩会意，不再多问。只是心下暗忖：将军素来不喜在城中逗留，今日在仙客来停留许久，想必是真有要事。

　　“那明日我让人在西侧门多加个岗哨，专门负责接应送餐的人。”

　　“不必特意安排，按例检查便是，不必过分刁难，也别太松懈。”

　　“是。”

　　就在陈岩要跨出门槛的刹那，顾临风突然开口：“且慢。”

　　“左右无事，我正好要去……巡查营防。顺道亲自去西侧门说一声吧，你不必再跑一趟。”

　　陈岩这次真的退下了，帐内重归寂静。今日在仙客来，她听说要往军营送餐时，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闪过的，是欣喜吧？

　　顾临风没再唤人，而是径直踱步至西侧门，吩咐值守官：“明日午时三刻，仙客来会派人前来来送餐。你依例核查后，直接带来军帐见我。

　　“是，将军。”守门官肃然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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