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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程今游飞快地敲出一行字。
「好啊,我做梦都想呢。」
她站起来,收拾好东西整理好衣服往外走。于宵挡在玻璃门前,那么决绝。
来来往往有很多人擦着他走过去,他被这些人的目光烧出一个洞来,但脚下像生了根,一动不动。
她张开嘴,声音是冷的:“让开,于宵。我要走了。”
他摇摇头,轻轻扯住她的衣角,不自觉地摩挲着。“程今游,我说过我爱你的,我没有忘。”
她笑了,笑得那么体贴,那么动人,那么波澜不惊。似乎是嘲笑,似乎又带着一种怜悯。她抚摸着手上的戒指,说那件衬衫那所酒店那杯鸡尾酒,说那些勇敢那些深情,都是虚妄一场。
“可是于宵,我从来没有说过我爱你。”
**
钥匙插进锁孔,咔哒一转,门就开了。
凌晨五点,天空泛起鱼肚白。于安趴在床上睡着了,晾衣架上的衣服被风吹得摇摇欲坠。
于宵走过去给他盖了点被子,昨天下手狠了,也不知道他还疼不疼。
打开花洒,冷水从头上浇下来,哗啦啦的,连带着他的燥热一齐冲刷。闭上眼睛,水从他的耳鬓擦过,滴滴答答地砸在瓷砖上,混着泡沫流进下水道里。四四方方的浴室,像极了生锈的笼。
他拿毛巾随意抹了几把头发,放轻手脚走到床边,挨着于安坐下来。
“哥……别打我……”
于安像是做了噩梦,不停地呓语着,听得于宵心里狠狠一酸。
说到底还是他亏欠他。
“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于安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声音还带着睡意,看到于宵,又露出胆怯的神情。
于宵摸了摸他的脑袋,说:“还早,帮你请假了,再睡会,睡醒了说。”
于安乖乖地闭上眼睛,只是这次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了。他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纪,昨天闹了一通,昏昏沉沉睡过去,现在却是越想越清醒了。
想着想着就不小心把心里话问了出来:“哥,你不会不要我吧?”
“不会。”
于宵想也不想地回答,把他的担心都堵了回去。
于安小心翼翼地说:“那些人说,你手上不干净,我才找人去教训他们的。”
于宵沉默了一会,才说:“之前,一直没有带你去。等会天亮了,我带你去看看。”
“看什么?”
“你爸。”
一时间于安有很多反驳的话,他一点儿也不想见这个名存实亡的父亲,但还是听话地“嗯”了一声。
五年前,一切悲剧的起点。母亲死的时候,眼睛还睁地大大的,她可能自己也不明白,好好的一个家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血腥的画面一刻不停地冲击着于宵的大脑。红,血红,永无止境的红。
记忆不断闪烁。
“于小宵,看老爸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当当——玩具车哦!”于董拿着一辆黄色的小轿车放在他的手上,他好奇地把玩具车放在爸爸的头顶上。
“于小宵,怎么又生病了?你妈为了生你受了不少罪,你可要健健康康地长大。”于董抱着挂水的于宵,不住地嗔怪。他躺在爸爸的臂弯里,睡得安稳。
“又拿奖啦?我们于小宵怎么这么厉害呀?”于董笑着举高了于宵作文比赛的奖状,他踮起脚去够,每当他要够到时,爸爸就把奖状举得更高,看他急得跳脚,才刮了下他的鼻子,把奖状还给他。
……
“于宵!你给老子出来!我知道你就在里面!”砸门声接连不断,于宵只觉世界崩塌,地动山摇。
于董终于清醒过来,颤抖着用家里的座机电话拨了120。于宵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从地上爬起来,摔过去摁断了电话。
“我不去。我不去医院。”神经突突地跳,他前所未有的笃定。
整个房子里只剩电话的忙音。
他转过头看向于宵,眼里是道不清的哀求。
“让你妈去,她还有救的,她还有救的,让医生救救她啊,于宵,你让医生救救她。”
“她死了,爸。你去自首吧。”
“不是的!”他大叫一声,瘫倒在地,“不是这样的不是的不是的……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她没有死,她还是热的,你骗我,她没死她没死她没死……”
“喂?”于宵能感受到自己在哽咽,但他坚持说完了。
“幸福小区三栋201,我爸杀人了。”
外公外婆早已离世,爷爷奶奶远在西川,兄弟俩像烫手山芋一样,被亲戚抛过去又抛回来。是一个远房的阿姨让他们在她家住下来,但终归是寄人篱下,饱受冷眼。后来才知道,收留他们只是为了于董手里的那一套房。
于宵在床上躺了一个月,看着身上的伤一点点结痂、蜕皮。期间民警来找过他问话,被律师以身心受创为由堵了回去。
律师和他聊了很多,关于他爸,关于判刑。
所以坐在刺眼的白炽灯下,他一口咬定。
“你父亲对你母亲、你或者你弟弟有长期家暴的行为吗?”
“没有。”
“这里没有人可以伤害你,你可以如实回答我的问题。你弟弟说了当时的情况,你确定父亲真的不存在家暴行为吗?”
“他记错了。我确定。”
因为他的有意隐瞒,于董最后被认定为过失杀人,判处五年有期徒刑。
第一次探监时,隔着灰蒙蒙的玻璃,于董穿着牢服,低下头说:“谢谢。”
只有于宵知道他在谢什么,说:“不是为了你。”
“你和弟弟过得还好吗?”
于宵似笑非笑:“您说呢?”
于董用手攥着裤子。他把积蓄都给了远房亲戚,没有多余的钱打点关系,分到的都是又苦又累的活,手上已经起了茧。
他羞愧得无地自容,不敢抬头:“都怪我。是我对不起你们,等我出来以后,一定痛改前非,好好照顾你们。于宵,再给爸爸一次机会,好吗?”
于宵没有回答。
明明只隔着一层玻璃,声音从电话线到听筒里,却已经听不出情绪。
“只有三十分钟,您只想说这些的话,我就挂了。”
“于小宵!”他这样叫他。电话里只剩忙音,于宵已经站起来。
粗糙的双手掩住了他沧桑的面容。
于宵,爸爸错了……
**
“1057,到谈话室。”
于董先是一愣,看了看衣服上的编号,猛地爬起来。喜悦、愧疚、激动全都涌上来,“诶”一声跑了出去。
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太久了,久到他以为没有人会来看他了。再过不到半年,他就要出狱了。
铁门被拉开,不知不觉于宵二人已经走到了接待室。
长长的走廊,小小的隔间。于宵透过于董,看着玻璃上映出的那个自己,坐在监狱里面的那个自己。
看了一会,才把目光移向里面的那个人。
恨吗?他问自己。他的痛苦,他的不堪,他的不幸,他的噩梦皆是因他而起,却未能因他而终。
当然恨。不然怎么会三年不肯见他一面?
可是除了恨之外,还有些什么东西一直缠绕他、裹挟他,让他不得安宁,好荒唐。
他坐在这里,只是在想,于董看起来比他记忆里苍老了许多。
于董也看着他。他摸索着于宵记忆里的样子,那时他还是个高中生,他常常拉着他比身高。现在于宵看起来已经是个大人了,但还是和以前一样清瘦。
“喂,爸。”于安拿起听筒。他看到父亲的白发,忍不住地染上了哭腔。
血缘就是这么神奇的东西,说不清,斩不断,一个人生来就有的牵系羁绊,全在这里面了。
他的嘴张张合合。
“小安啊,长大啦。”
于董笑得眯了眼,眼里掉出来两滴眼泪。
**
“今游,我爸妈想来扬东见见你。”
汪晓成的父母是南泉人,离扬东很近,同在一个省。
程今游点点头:“叔叔阿姨过来方便吗?你休了假,到时候一起去火车站接一趟。”
她对汪晓成的父母知之甚少。
当初他背着家里一个人跑出去闯,穷困潦倒到那种地步,即使现在出人头地了,想来和父母的关系也不会太好。
毕竟谈了这么久的恋爱,也没见他主动提起要见家长的事。
“好啊,就是下午的火车。我看了你的消息,和他们说了,没想到那么着急,上午发的消息,下午就买票来了。”他顿了一下,握紧她的手,“我妈那儿催得紧,让我来问问你,有没有做好结婚的准备。”
他紧盯着她的双眼。他总觉得,程今游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但他想他必须是幸福的,在这场属于他和于宵的战争中,是他赢了。她选了他。
从前站在程今游身边的人是他,现在站在程今游身边的人也只会是他。
“小时候,我爸跟我说,一个男人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成家立业。我爸以前在企业里做经理,小有所成的时候就跟我妈结了婚,后来就有了我。我想我也算是事业有成,已经能给他们一个交代,现在就差个成家了。”
太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程今游侧躺在躺椅上,手上的书掉下来盖在脸上,潮湿的味道扑鼻而来。
她真的做好结婚的准备了吗?
和汪晓成交付余生,她真的想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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