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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幻】‘漆黑之眼’的初遇
她在哪?
阿曼达醒了,脑袋昏沉,她茫然四顾。
毫无疑问,这是个男人的屋子。
一点烛光在不大的空间里摇曳,暖黄的光晕懒懒地爬上墙壁,墙上贴满台球海报。
地板杂物凌乱,堆着没洗的衣物。她躺着的这张床,外加角落里一把孤零零的圆餐椅,便是这空间里所剩无几的家具了,屋子正中,杵着一张巨大绿绒面的台球桌占去大半地方。
台球?是‘漆黑之眼’又来新人了?
不对。新人不会有独立的房间。可管理层那些面色苍白,形似鬼魅的家伙,是不会对世俗的玩意上心。
阿曼达猛地甩头,挥走残留的睡意,她掀开滑落腰间的薄毯,双脚蹬进靴子。
站直后,目光又一次扫过这单调而凌乱的房间,却突然楞住了。
从不离身的幻灯仪不见了!
她立刻俯身,整个人趴向地面,一只手急切地向幽暗的床底探去摸索。
指尖碰到的,只有几张蒙尘画着动物的纸片,依旧没找到幻灯仪。
冷静!
阿曼达咬住沾灰的拇指。这种事,也不是头一回了。
她盘算开了。等吧。那家伙要是不讲理。照老规矩,打一顿,诈笔钱去黑市淘新货。
要是痛快说出幻灯仪下落,也得打一顿。然后呢?再去找到‘买家’,夺回自己的东西。
主意定了,慌乱一扫而光,她反倒踱起步子,靴底踩着地上那堆脏衣服,径直朝台球桌晃荡过去。
这屋主什么时候回来,谁知道?她量着台球桌的绒布面,指关节轻敲着边沿,‘咔哒’一声脆响。消磨时间罢了。
阿曼达再度将白球推进网袋,几乎同时,那股嗜睡的倦怠再次涌起。她强压下沉的眼帘,在房间里急切翻寻。
尖锐的物品,她需要尖锐的物品!
这方法是偶然得来的,在睡意刚刚涌现时,疼痛,剧烈的疼痛能驱散缠人的睡意。
突然情况时,全凭这法子,她才能撑过去。
视线在模糊的边缘。角落一个积灰的纸箱里,她眼尖地发现一枚锥子,尖锐的锥尖闪着冷光。
恰在此时,门锁传来钥匙拧转的脆响。她右手压紧锥柄,用力扎入大腿,她侧过头,望向转动的门把手。
门的影子在地面伸展得很长,延伸入室内,一双漆黑的尖头皮鞋踩着这阴影行进。
阿曼达眨了眨干涩的眼皮,她视线自鞋尖上移,缓缓抬升。
门外的男人,是她所见过最诡异的存在。
他身形瘦削,套着一件台球馆侍者式的旧西服,背后,垂下一条货真价实的狮子尾鬃。
一头蓬乱金发,也梳拢出狮鬃的模样,他的右臂齐肘而断,换成冰冷的机械部件,右腿亦然,膝盖关节处却是空荡荡的,只有一条细链悬空吊着,末端拴着两颗幽蓝的小球。
阿曼达的心头涌起一股悔意,刚才不该对抗渴睡症。可下一刻,她看清对方血迹斑斑的左手中,提着是她视若珍宝的幻灯仪,悔意瞬间消散。
男人的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床铺,在房间里逡巡一周,最终落定在堆满纸箱的那个角落,她在那里缩着。
“你醒了。”男人的声音低沉,却混着一种来自金属管道深处的残响。那一白一绿的眼睛看着她。
几乎是出于本能,阿曼达将紧攥在手里的锥子尖头,直指向这非人的闯入者。
“那时,有人围住你,抢走了这个。”男人没动,举起那部幻灯仪示意,破碎的外壳下零件隐约可见,“你一直昏着。我带你看过医生,才把你弄到这来。抱歉,可能我多管闲事了。”
阿曼达垂下手,目光死死黏在他提着的幻灯仪上。外壳脱落大半,露出内部纠缠的导线与齿轮,放映用的圆筒镜头布满蛛网般的裂纹。这部占据她全部生活的仪器,怕是彻底毁了。
“不,该道谢的是我,谢谢您没袖手旁观。”阿曼达努力回忆着‘教条’指导过的社交礼仪,微微颔首致谢。
她目光无法从那破损的幻灯仪上移开,便转了话头,直切要害,“那些要抢走它的....他们在哪?”
门边的男人沉默一瞬。那条狮子尾巴似乎不经意地轻轻摆动一下。
“他们么,”他吐字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现在都躺在墓地里。想过去瞧瞧吗?”
阿曼达猛地收回细看幻灯仪的视线,一股寒颤爬上脊背。她赶紧摆了摆手,暗自庆幸没把先前的威胁付诸行动。
“那个,您是刚到这里来的新人?”她换了个话题,试图驱散弥散的寒气。
“是。您呢?在‘漆黑之眼’多久了?”男人点点头,反问道,“我叫马库斯.索恩。”
“阿曼达.加蒂斯。”她也报上名字,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几分疏离的苦涩。“要是打听‘漆黑之眼’的秘密。抱歉,我帮不上忙。我有‘渴睡症’,大部分时间总在昏睡里流走。他们做什么?我不清楚。”
“我明白了,”马库斯颔首应道,将那损坏的幻灯仪轻轻放在门口的地板上。“加蒂斯小姐,如果您感觉自己能走回去,并且不会在半道上突然睡着的话……”
阿曼达几乎是感激地点了点头,近乎解脱的感觉让她脚步轻快起来。她匆匆绕过那张台球桌,朝着门口走去。
当她的手指刚触碰到那破损的幻灯仪外壳,准备将它抱起时,眼前的景象却毫无征兆地扭曲,视野一片模糊,仿佛被泼了一层厚厚的灰浆。
手臂瞬间没了力气,沉重垂落,连带着那部珍贵的仪器‘咣当’一声砸回地板。紧接着,她的身体像被抽去骨头,软绵绵地向后倒去。
在意识彻底拥抱睡眠前的刹那,残留的一丝感觉捕捉到,那个模糊的身影似乎正迈动那条带细链的右腿,朝她赶来,冰冷的金属摩擦声好像贴着她的耳膜响了一下。
昏睡淹没她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带着熟悉令人沮丧的无奈清晰闪过。
‘你又要连累别人照顾你’。
阿曼达睁开了眼。
意识回笼时,她感到一丝别扭的不适。低头一看,身上那件熟悉的旧衣服不见了,被人套上了‘漆黑之眼’那毫无个性宽大柔软的制式睡袍。
而坐在床边那张椅子上的,正是新来的马库斯.索恩。他那双奇异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仿佛在观察一件带着墓穴气息的古物。
这种被非人存在长久凝视的怪异感,让她喉咙深处莫名干涩发痒,她用力清了清嗓子:“先生,”声音带着久睡后的沙哑,“今天是几号了?”
“五号,”马库斯的声音平直无波,“你睡了有两日。”
阿曼达微微点头,目光这才得以挪开那迫人的注视,开始打量四周。
这里不是医务室弥漫的消毒水味,也不是马库斯那单调凌乱的房间。
这是一间全然陌生的屋子,正午浓烈的天光,未拉拢严实的窗帘缝隙间淌入,灰白得的墙壁上空空荡荡,没有任何装饰物的影子,连一丝生活过的痕迹都寻不见。
就连她此时倚靠的床铺,以及房间里寥寥几件配套的家具,都散发出刚出作坊,散发出浓郁新鲜的木头气息。
她深吸一口气,终究还是抬起了眼,迎向那依然固执地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这屋子,”她的声音比刚才清晰了些,“是给我的?”
“是的,”马库斯的轻微地点点头,“从现在起,我们是邻居了。”
阿曼达的眉毛蹙紧,疑惑像细微火花在她眼中一闪而过。
马库斯没什么表情,只是向上抬手指了指天花板,或是指向看不见的更高意志。
“他们的意思。希望我们能有更多交流,”他选择着字眼,“努力融入这个集体。”
“呵,”阿曼达唇边挑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短促的笑声毫无暖意,“你真信了他们这套鬼话?”
马库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那条缠着细链的义肢微不可察地挪动了一下位置。
“是那个长脖子的修女交代我的。她说,你始终把自己隔绝在所有人的圈子外面,这样特立独行没有益处。”马库斯的目光扫过她略显苍白的脸,“碰巧,你看起来,也并不格外排斥与我交谈。”
他那异色的虹膜转向阿曼达,捕捉一丝一毫的变化,“所以她就命令我,接下这件‘差事’。”
那个长脖子的女人——安!
阿曼达的后颈爬过一丝寒意,皮肤表面激起细小的疙瘩。
那双浮在苍白瘦长面孔上,非人的金色竖瞳瞬间在她脑中亮起,还有那只仿佛是她影子一部分,慵懒蜷伏在她细长脖颈肩头的黑猫。
那个自诩为‘被选中者’,是‘漆黑之眼’里唯一被公认完全匍匐于‘神’脚下的存在。
这个安,只聆听祂的声音,对信徒的生死、苦乐、乃至存在本身都漠然无视。
她怎么可能关心一个‘异类’是否融入?
为什么?
阿曼达眸色陡然转寒,一股不舒服的警觉从脊椎爬升。她忆起童年那些被黄金色眼瞳占据的恐怖梦境,还有细密如虫钻啃的低语在她耳道里回响的日子。
那个存在!那个无视她、冷落她如此之久的神祇!
为什么借安之口,忽然对她和这个新人投下令她毛骨悚然的‘兴趣’?
阿曼达下意识将拇指送到唇边,冰冷的金属臂毫无征兆钳扼住她的手腕,向后一拽。
她惊骇地抬头,正对上马库斯那双无机质的异瞳,另一只完好的手将一个小纸包塞了过来。
“抱歉,我疏忽了,”他的语气听不出起伏,“医生交代过,让你醒来立刻进食。你太瘦弱了,营养不良会加剧你的隐患。”
那只铁箍般的手没有松开,被绝对力量扼制在腕骨上隐隐作痛。她全身的汗毛炸起,用尽全力向后猛挣,让手腕从铁爪中滑脱出来,带起被擦破的辣痛。
阿曼达手脚并用地爬过床铺,缩到床头最远的角落,脊背紧贴冰冷的墙壁。
“滚开!我不吃!”她吼道,声音因恐惧而嘶哑变形。
马库斯维持着递出纸包的姿势,歪了歪头,纯白与暗绿的瞳孔骨碌一转。在沉默中,他打开纸包,动作利落地撕下一小块面包。
他抬起那条结实的义肢踩在床沿上,金属关节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他就这样以带着链索的右腿为支撑,探身朝阿曼达逼近,另半边床铺深深凹陷下去。
“你必须摄入营养,”他重复道,将那块面包递向前,“听话,乖孩子....吃掉它。”
阿曼达眼中厉色一闪,揪起身下的薄床单,兜头就向马库斯脸上甩去,企图阻挡住他前行的身影。
她抓住这弹指间的视野空白,转身翻滚下床,脚踝刚沾地,她只觉双膝一软,刺骨的酸麻从膝盖窝向上窜升。
‘扑通’一声重跌在地,摔得眼前金星乱冒。她下意识用尚有余力的手臂去够床沿想要借力爬起。坚硬的金属臂无声无息地从身后擒住她的肩膀,非人的异色瞳孔俯视着她狼狈的姿态,隔着皮手套的手指强硬地掐住她的下颌。
“别反抗。”这声命令没之前的平静,擦伤的刺痛还没过去,强劲的指力将她的面颊掐得凹陷下去,牙关被迫张开甚至能听到颚骨细微的咯响。
那块撕下的面包在视觉中急速放大,被毫不留情一寸寸硬塞进她来不及反应的嘴里。
阿曼达喉间溢出一声呜咽,费力地吞咽。马库斯感到指尖的抵抗松动,便松开箍着她下颌的手指。
手刚离开,阿曼达咳呛着,手臂撑着床沿起身,反手就揪住马库斯的衣领。
‘啪’一记耳光狠狠抽在他苍白的脸上。
“咳……咳咳……”她喘息未定,嘶吼冲出喉咙,“你聋了!说了不吃!还硬往我嗓子里塞……你把我当狗训是吧!”
马库斯打得偏向一侧的脸,又缓缓正过来,那对异色的眼珠微微睁大,困惑地直视着她,声音是一贯的平静。“这不可以?抱歉。我不知道。”
阿曼达的手紧攥着他的衣领,马库斯似乎才恍然惊觉。
“哦……抱歉,”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我忘了您是位女士,男人对待……”他顿了顿,似乎在搜寻那个默认的规则,“……对待柔弱的女士该温和些。我为刚才的粗鲁道歉。”
“够了!”
阿曼达松开手,那股劲道耗尽她的心力,她转身,手摁着床沿,一步步挪向床头柜。
柜子上躺着那个皱巴巴的纸包,里面的羊角面包,油亮焦黄的外壳,她一把抓起,几乎带着恨意,狠狠咬下一大块,面包屑沾了唇。
“你怎么还不滚?”她的声音混着咀嚼的含糊。
马库斯目光盯着地板缝隙,他低声说:“我有预感,此刻踏出这扇门,我们的关系会有不可弥补的裂缝。”
阿曼达抬眼,眉峰挑起,硬生生咽下面团,短促的咂舌从齿间迸出:“啧!真麻烦。”
“你为什么加入‘漆黑之眼’?”马库斯问。
阿曼达伸向粗陶杯的手顿住,嘴角牵起一抹冰凉的弧线:“阁下似乎很擅长窥探他人私隐。”
“在我这粗人的见识看来,”马库斯托着腮,烛光在异瞳上跳跃,“男女间熟络的要诀,往往在于互相剖析对方的过往。”
杯底在桌面发出刺耳的声响,阿曼达嘴角的笑意加深。
“至于我....”马库斯兀自顺着自己的话说下去。
“停!”阿曼达擦掉嘴角的面包屑,抬手截断话题,“没人想知道你的往事,你也少打听我。”
沉默悬在两人之间,阿曼达舔净指尖最后一抹油渍,瞧着马库斯。
他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这人真够难缠,她暗自想着。
“吃完了,”他终于开口,似乎将她刚才的排斥抛诸脑后。“需要出去走走吗?”
“安给了你什么好处?”阿曼达把话锋硬生生拽回原点。她不信那个古板的女人会这么做。
“这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马库斯摇头,“毕竟我是新人。而你是这里的异类。” 他顿了顿,目光在她脸上逡巡,“既不侍奉‘神明’,也拒绝融入集体。你,不会左右我的判断。”
“哦?“阿曼达了然地点点头,眼里闪过一抹冷意。“原来你不是自愿加入。那么,达成目的后,你也会毫不犹豫地离开‘漆黑之眼’?”
“你会离开这里?”马库斯立刻捕捉到她话中的核心。
“当然,”阿曼达答得干脆,目光投向窗外无光的远处。“那个让我留下的人,已经离开了。要不是这该死的渴睡症困住手脚,我早就不在这了。”
“你离开据点最远的地方是哪?””马库斯忽然发问。
“‘漆黑之眼’漂泊无定,这种试探毫无意义。”阿曼达淡淡道。
“那么,现在出去走走,”马库斯突然抓起她的手,径自拉着她往门外走。
“现在?你确定?”阿曼达跟不上他这跳跃的想法。她低头瞄了眼身上的睡袍,眉梢扬起。
马库斯脚步一顿,这才发觉什么似的松开手。
“抱歉,是我忘了。”他的声音里少见地透出一丝懊恼,“女士穿不得体出门,会招惹不必要的非议。”
“呵,”阿曼达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我以为自己够没常识,倒是你更胜一筹。再提醒一次,我们没熟到能一起出门,请保持距离。”
马库斯沉默地点点头。刹那间,阿曼达似乎摸到牵制他的绳头。
“请你出去。”她的声音带着强硬的边界感,“公共时间结束了,接下来是我的私人时间。”
不等回应,她伸手将人推出门去,锁芯闭合的声音干脆利落。
背脊重重抵在冰冷的门板上。阿曼达屏息,透过狭窄的猫眼向外探看。
马库斯像块石头,纹丝不动地站在她门外走廊的阴影里。
她的太阳穴立刻抽搐着疼起来。
一个难缠的角色。不好打发。
她心头涌起预感。往后自由支配的时光,怕是所剩无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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