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星逐光

　　时间在一种冰冷的平静中流逝。
　　高考的日子一天天临近，填报考志愿成了摆在眼前最现实的问题。
　　餐桌上，气氛依旧沉默。
　　季若虞小口地吃着饭，眼睛盯着碗里的米粒，不敢去看对面那个气息冷峻的男人。许明御吃得很快，似乎只是为了完成一项任务。
　　吃完，他放下筷子，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起身离开，而是拿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口，目光落在她身上，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询问天气：“志愿填报有什么想法？”
　　季若虞握着筷子的手紧了一下，心脏莫名地缩紧。她低着头，声音很小：“……还在看。”
　　“有初步意向的学校或者城市吗？”他追问，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但那种无形的压迫感却弥漫开来。
　　季若虞沉默了。
　　她其实偷偷查过很多学校。
　　那些离她很遥远的大学，对她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这样做或许很白眼狼，但是…
　　她想远离这里，远离那些痛苦的回忆，远离……
　　这个让她越来越看不懂的男人。
　　或许距离远了，心就不会那么疼了。
　　或许在一个全新的环境里，她才能真正尝试着独立，而不是像一个可怜的藤蔓，只能依附着他生存。
　　这种想要逃离的念头，夹杂着委屈和一种莫名的负气，让她鼓起勇气，试探地说出了几个外地大学的名字，甚至还包括一个距离非常遥远的南方城市。
　　她每报出一个名字，餐厅里的空气就似乎冷凝一分。
　　当她说到那个千里之外的南方大学时，许明御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线条骤然绷紧了。他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用力，指节泛白。
　　他突然打断她，声音比刚才低沉了好几度，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这些学校……都太远了。”
　　季若虞心里一颤，抬起头，撞上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不再是纯粹的冰冷，而是翻滚着一种她看不懂的、浓重的阴郁和不悦。
　　她下意识地反驳，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倔强和委屈：“……远一点……不好吗？可以看看不一样的世界……”
　　而且，离你远一点，或许对大家都好。
　　这句话，她只能在心里说。
　　“不好。”许明御斩钉截铁地否定，语气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他放下水杯，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总是显得过分冷静的眼睛此刻像鹰隼一样锁定了她，带来的压迫感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为什么？”季若虞被他的强硬态度刺伤了，一种叛逆的情绪涌了上来，“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我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我……”
　　“我说不行！”
　　许明御的声音猛地拔高了一些，虽然立刻又压了下去，但那股瞬间爆发的怒意还是吓得季若虞猛地一哆嗦，后面的话全都噎在了喉咙里。
　　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
　　他站起身，走到她身边，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
　　他没有碰她，只是俯下身，双手撑在餐桌边缘，将她困在他的气息范围之内。
　　距离近得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压抑的血丝和那剧烈挣扎的痛楚。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带着一种近乎威胁的、却又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焦躁和恐慌，砸进她的耳朵里：
　　“季若虞，你听好了，不准报那些乱七八糟的远地方。就留在本市。”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他惯有的、掌控一切的强势，“海大或者华大，你自己选。”
　　季若虞被他这副样子吓住了，心脏狂跳，又是害怕又是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看着她泛红的眼圈和那副倔强又脆弱的样子，许明御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他所有的怒火和强势，在看到她眼泪的瞬间，化为了无力的心疼和一种更深沉的、无法宣之于口的痛苦。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暴戾和冷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近乎哀求的深沉。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泄露了真实心绪的颤抖和脆弱：
　　“就凭我是你长辈。”
　　“就凭我……”
　　他顿住了，后面的话几乎是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一种绝望的、自暴自弃般的意味，“……我会想你。”
　　最后那四个字，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如千钧，狠狠地撞在季若虞的心坎上。
　　她猛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想……想她？
　　他……他说他会想她？
　　不是以长辈的身份嘱咐她注意安全，不是冷静地分析利弊，而是……带着这样痛苦又压抑的情绪，近乎失控地告诉她——
　　他会想她。
　　是作为长辈对小辈的思念，还是…
　　这和她认知中那个冷静自持，永远和她保持着距离的“小叔叔”完全不同！
　　许明御似乎也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惊住了，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
　　他猛地直起身，像是要逃离什么一样，迅速转过身，背对着她，肩膀的线条绷得死紧。
　　难堪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季若虞呆呆地看着他紧绷的背影，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那句话在反复回荡，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酸涩，胀痛，却又带着一丝让她恐慌的悸动。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许久，许明御才似乎平复了情绪，声音恢复了些许冷静，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
　　“若虞，这件事，没有商量余地…志愿表拿来给我看过再填。”
　　说完，他不再停留，大步离开了餐厅，背影甚至带着一丝仓促的意味。
　　留下季若虞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餐桌前，看着眼前早已冷掉的饭菜，心里乱得像一团被猫抓过的毛线。
　　那句“我会想你”，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底激起了远比那个夜晚的吻更加汹涌和持久的波澜。
　　她原本坚定想要逃离的决心，在这一刻，被动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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