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击手女孩留宿之后

　　1
　　和米南说了再见，洛明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

　　终于放晴的旧津市，黄昏很漂亮。她看着远处钴蓝色的天，哼着「时光倒流二十年」，心情很澄明。哼到「你六岁当天/已是我偶像」那句，思绪飘远。

　　6岁自己在干嘛？打拳？好像也不是自己想学的，就是洛武平说她打得很好，后来就成为了活命的路子了。

　　现在想起来，什么都糊里糊涂的，只知道打拳之后家里会轻松一点，妈妈也会轻松一点。打到今天，然后遇到了米南。

　　“早些看着你美丽模样/对你天真的赞赏”。她没再唱下去。

　　反正明天还要去玩具店找米南。

　　米南的鞋跟踩在人行道砖缝里，有一点回响。她一个人慢慢哼着陈奕迅那首歌，晚风吹着巷子那排香樟树，沙沙声很悦耳。

　　“当时谁对你凝望过/是否真的比我多”——陈奕迅的声音很诚恳，是那种对爱人过去百分百的全知欲。

　　如果知道，就不能只知道一点点，我想知道你的来龙去脉，从童年开始，我就想在你身边。她越来越了解过去的洛明，就更喜欢现在的洛明。

　　她不觉得自己能改变洛明什么，过去的光阴也无法穿越。洛明需要自己却不直说的笨拙、也许是有意保护自己却从不袒露的关心，米南看着熟悉。

　　洛明其实比自己更勇敢，因此也是更可爱一点的女孩。

　　洛明明天还是会来。

　　2
　　清晨的菜市场有一角会卖花，空气里混着湿土味和鲜花香。

　　玫瑰摊位尤其显眼，斑斓缤纷的玫瑰在白色大水桶里散发清香。

　　米南挤进人群，挑了一把黄玫瑰，花瓣层层叠叠，这是她自己喜欢的。随后她转到另一个摊，特意挑了那种重瓣百合，花瓣的白底上沿着边脉晕着浅浅的绿。

　　她抱着花走过一条条熟悉的巷子，最后停在隔壁楼下，敲了高阿婆家的门。

　　扎着两个小辫的女孩开了门，一眼看到花就“哇”地一声叫出来：“外婆！是南南姐姐来啦！”

　　米南笑着点头，把花递过去：“拿着吧，你奶奶最喜欢白百合啦。”

　　高阿婆听到动静出来，看到花就乐开了，连连道谢，又笑着一边招呼她进屋，一边说：“你等着，我这会儿刚好蒸了糯米糍粑，还热着呢。”

　　屋里飘出甜甜的米香。

　　米南在门口抱着玫瑰拎着菜站着等，小孙女正把花放进阿婆预备的水桶里，插好了就跑过来和米南唠小孩嗑。

　　这时候外头的脚步声响了两下，一个瘦高的影子走过。

　　洛明穿着铁青色T恤和工装裤，单肩挎着帆布包，头发卷卷搭在黑眼珠前。

　　她看米南在隔壁家站着，有些疑惑。

　　米南笑：“你来啦洛明？我刚给阿婆拿了些花，你等一下嘛。”

　　洛明点点头，接过了米南手上的东西。

　　小女孩好奇地问：“姐姐，这个大姐姐是你妹妹吗？她叫洛明吗？”

　　“对呀。”米南低头笑着。

　　“那你为什么不喊她明明？爸爸妈妈还有外婆，都喊我明明唉！”

　　米南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你也叫明明？”

　　“对呀，我叫何佳明，小名就是明明呀。”小女孩明明眼睛大大的，说得起劲。

　　米南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发：“好，那我也叫这个姐姐「明明」吧。”

　　这时候高奶奶的声音响起来：“明明！进来帮我拿一下糍粑给你南南姐！”

　　小女孩明明大笑着从里屋拿来糍粑，踮起脚递给呆站脸红的洛明：“明明姐姐，这个给你吃——你和南南姐姐一人一半。”

　　米南和小女孩说了再见。她笑得越来越开心，伸出手：“明明姐姐——糍粑我拿着吧。”

　　洛明偏过头，脸上的绯红都挂不住：“别哄我。”

　　米南认真：“你要是愿意让我哄哄，我会很开心的。”

　　3
　　出梅的夏日，天空清澈，街上积水干得快，水泥地面蒸腾着热气。

　　楼上的小窗推开，就能看到大片浅蓝色的天，白云一团一团，慢吞吞游走。

　　米南把买回来的黄玫瑰在厨房台面上细心理好，洛明站在洗手台一边看她修剪花枝，动作小心，神情专注。剪刀咔嚓咔嚓响着，偶尔有玫瑰香气扑到鼻尖，洛明皱了下鼻子，低声嘟囔：“原来玫瑰这么香。”

　　米南挑了个最饱满的花头，让洛明细细闻，轻轻碰了碰她胳膊：“对呀。下次一起去花市，我带你挑。”

　　洛明“嗯”了一声。

　　黄玫瑰最后分了两拨，一半被插在玻璃花瓶里，放在二楼的餐桌上，和那张稍旧的桌布搭在一起。另一半，米南带下去放在收银台。

　　洛明向米南递过去一盒磁带，是陈奕迅前些年的《The Easy Ride》。米南笑着接了：“送我的？”

　　洛明点点头：“很好听，我也有。”

　　“谢谢你，明明。”米南决定就这么喊洛明了。

　　米南把专辑送进磁带机里，“咔哒”一声按下播放键。

　　屋里响起那首《大开眼戒》，音乐声有假装豁达的伤感。洛明听着，看了看桌上的黄玫瑰，说不清是什么表情。

　　4
　　玩具店的营业时间，米南在补娃娃。

　　一个高中女孩背着斜挎包走进来，头发剪得短短的，鬓边的发丝上别了几只亮片骷髅发卡。

　　她盯着店里的货架看了一圈，撇撇嘴问：“老板，你的娃娃都是可爱挂的？”

　　米南笑：“嗯……妹妹你想要什么样的？我可以做。”

　　小姑娘睁大眼睛：“真的吗？”

　　米南指了指玻璃橱窗：“你看嘛，好多是我做的，这还是简单的啦。”

　　小女孩兴奋不已，掏出自己的夏普手机给米南看手机壁纸：“那我要这种风格的helloKitty！朋克风的！”

　　米南笑嘻嘻点点头。

　　高中女生很快注意到一边的洛明。米南眼神一转，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洛明今天只是穿着简单的T恤和工装裤，但腰线细长、肩膀宽，袖子被她自己卷了两圈，露出一截结实的手臂。

　　她正一个一个上架黑白小猪玩偶，心无旁骛。因为弯腰用力的缘故，她小臂肌肉收紧，白皙皮肤下的青筋从手腕处凸起，沿着前臂内侧一路向上延伸，能看到清晰的轮廓。满臂蜿蜒的青筋与血管，和肌效贴一起看着就十分……令人眼馋。

　　女孩在收银台结账的时候小声问：“……这个姐姐，是你的店员吗？”

　　米南挑了挑眉，压低声音：“是哦。”

　　高中女生明显更激动了，偷偷往洛明那边看，鼓起勇气走了过去。

　　“……姐姐。”

　　洛明正低头拿透明袋，把黑白猪重新包装好，听到声音抬头：“嗯？”

　　女生笑了一下：“姐姐，你、你长得好好看！比我们学校篮球队长还帅！”

　　洛明一愣，嘴角扯了扯，不知道该说什么，整条脖子红到锁骨。

　　“……哈？”她嘴里挤出一个音，眼神四处乱飘。

　　米南凑过去：“她很漂亮吧？我也觉得呢。”

　　洛明抬头狠狠瞪她一眼：“……你闭嘴。”

　　女生看洛明没回答，鼓起勇气说：“那、我也要一对你刚刚拿着的那个黑白猪。”

　　洛明手僵了一秒，把自己拿着的娃娃递过去：“……给你。”

　　女生小声道谢，脸涨红着和洛明说了拜拜，跑出了门。

　　5
　　门上的风铃响了两下，店里恢复安静。

　　洛明还在装忙，脖颈都是红的。

　　“姐姐”，米南对着洛明的背影喊了一声：“比学长还帅哦哈哈——”

　　洛明回头瞪她，把胶带扯得呲啦一响：“你再说。”

　　“好啦我闭嘴。”米南声音里都是笑意。

　　洛明继续包着玩偶，刻意回避着不去看米南。米南倒终于得了机会，目光坦然地落在洛明身上。

　　那双修长的手臂，青筋微凸，肌肉紧实，米南很好奇她是怎么练出来的。侧面看，洛明的鼻梁很挺，下颌线清晰，锐利的五官和白皙的皮肤显得整个人很冷，但现在洛明脸红扑扑的，倒有一种格外吸引人的可爱。

　　米南看得出神，忘了掩饰。

　　洛明终于忍无可忍，猛转过头来，撞上米南毫不避讳的视线。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虚张声势的恼怒：“……你还在看什么啊？”

　　米南向前倾了倾身体，手肘支在台面上，托着腮，不再掩饰：

　　“在看……刚才那小姑娘说得没错。”

　　她顿了顿，目光灼灼：

　　“明明，你真好看。”

　　什么叫恼羞成怒，洛明此时的反应就是。她两步跨到米南面前，还没等米南反应过来，伸出手掌，轻轻地盖住了米南的双眼。

　　米南的世界瞬间陷入一片带着洛明体温的黑暗里，只能闻到她衣服的洗衣粉味道。掌心温热，有细微的汗意，带着茧子的手指摩挲着眼皮，有一种奇异的触感。

　　米南在那黑暗中无声的笑了。

　　米南没有拉开洛明的手，只顺从地闭着眼，睫毛轻轻扫过洛明的掌心，痒意一路钻到洛明心里。

　　“你再看”，洛明咬着牙，带着怒意，语气却是轻轻的，“你为什么老那样看我，你好奇怪。”

　　米南轻轻拉下她盖着自己眼睛的手，看住洛明，目光写满“这难道还不明显吗”。

　　“你猜我为什么喜欢看你？”

　　“你……！”洛明脸颊“唰”地一下红透。

　　她想瞪米南，可对视不到半秒就败下阵来，视线飘向一旁货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米南带着笑意与试探的那句“你猜我为什么喜欢看你”在洛明脑袋里盘旋。她的心跳声，大得快要盖过世界上所有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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