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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瓜二号
倒计时52小时30分。
金拉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小巷里穿行。她心里又气又委屈,可又哭不出来。
她气何易那个永远无法共情的榆木脑袋,也气自己那不争气的一次又一次对他抱有幻想的心。
她走进一家常去的小书店,想平复一下心情。书店很小,老板是个戴着眼镜的安静中年人,正在给一盆绿萝浇水。
“拉拉,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一个人?”老板看到她,笑着打了声招呼。
“嗯,随便逛逛。”金拉勉强笑了笑,走到一个放着上海本地文化书籍的书架前,假装翻看着。
她的眼睛虽然盯着书页,但思绪却早已飘远。她回想着和何易相遇以来的点点滴滴,从机场的初见到昨晚阳台上的那个吻。他就像一个从天而降的奇怪的物种,用他那套独一无二的算法,不断地冲击着她固有的世界。
她以为,她已经找到了破解他代码的钥匙。她以为,她正在慢慢地把他从那个冰冷的只有0和1的世界里拉出来一点点。
结果,现实却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他根本不会改变,他只是试图将她的世界也纳入他那庞大的无情的数据库而已。
就在她心灰意冷准备离开的时候,书店的门被推开了。
何易走了进来。
他换回了自己那件Polo衫,戴着棒球帽,手里还提着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塑料袋。
金拉的下意识地想躲开,但小小的书店里根本无处可逃。
何易径直向她走来,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停下。书店老板好奇地看了他们一眼,识趣地走进了里屋。
“金拉。”何易开口,声音有些低沉,“我重新想了想上午的事情。”
金拉抱着双臂,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何易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了平时的那种分析和评判:“我承认,我的反馈模式存在严重的设计缺陷。它只注重于是什么和为什么的逻辑层面,完全忽略了情感层面。”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我无法像你一样,对一个味道、一个场景,产生直接的情感共鸣。因为我的成长环境里没有这些。”他坦诚地说,“我试图用我的方式去理解,但结果是南辕北辙。”
金拉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她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地承认。
她挑了挑眉:“所以,你的结论呢?”
何易眼神坚定,“我的结论是,当自身的算法无法解决问题时,应该借用外部的算法。”
“什么意思?”
何易没有回答,而是将手里那个塑料袋,递到了她的面前。
“这是我的紧急预案2.0。”
金拉狐疑地接过袋子,打开一看,愣住了。
袋子里,装的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而是一双手工做的最普通的那种圆头布鞋。鞋底是纳了千层的,鞋面是深蓝色的灯芯绒,针脚细密而均匀。鞋子里,还塞着一团防止变形的报纸。
这双鞋和她小时候外婆亲手为她做的,一模一样。
“这……”金拉彻底懵了,她抬头看着何易,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我问了修鞋的师傅。”何易的表情依旧有些不自然,似乎在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赧。
“我问他,这条街上,有什么东西是最能代表家的感觉的。他想了很久,带我去了街尾那家还在做手工布鞋的店。”
他看着金拉,声音里带着紧张:“老板说,现在已经没什么年轻人穿这个了。但是,只有走过很多路的人才知道,什么样的鞋走起来最舒服,最不累。”
“我不知道,这个外部算法是否正确。”何易的眼神里,甚至出现了罕见的恳求情绪,“但这是我在放弃了我自己所有的数据和逻辑之后,能找到的唯一的答案。”
书店里很安静,只有老旧书页散发出的淡淡的墨香。
金拉看着手里的那双布鞋,那熟悉的朴素的质感,暖到了她的心里。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
她看着眼前这个因为她的眼泪而显得有些慌乱的男人,忽然破涕为笑。
“何易。”她带着鼻音,笑着说,“你这个紧急预案2.0……做得还不赖。”
她顿了顿,看着他那张因为紧张而紧绷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
“Bug修复成功。”
倒计时,还剩51小时。
那双代表着“回家”的布鞋,让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第一次真正地严丝合缝地贴在了一起。
金拉那句带着泪花的“修复成功”,让何易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了下来。他看着她红红的眼圈和脸上那个灿烂的雨过天晴般的笑容,清晰地感受到了教科书里定义的一种名为欣慰的情绪。
他发现,这种情绪带来的满足感,远比解决一个复杂的建筑结构难题,要来得更强烈,也更持久。
“那……”何易看着她手里那双布鞋,有些不确定地问,“测试还继续吗?”
“当然!”金拉将那双鞋小心翼翼地收回袋子里,仿佛那是什么珍宝。她主动上前,很自然地挽住了何易的手臂,仰起头,“不过,傻瓜二号,接下来,你要严格遵守我的指令,禁止调用你那套商业分析程序,可以吗?”
“指令已收到。”何易的身体因为她突如其来的亲近而微微一僵,但这一次,他没有躲开。
他能感觉到她手臂传来的柔软和温度,一种陌生的却并不让人讨厌的暖意,正通过接触点,缓缓地渗入他的系统内部。
金拉像一个拿到了新玩具的孩子,开始兴致勃勃地对何易进行改造。
她拉着他,去了一家隐藏在弄堂深处的评弹茶馆。在咿咿呀呀的吴侬软语和三弦琵琶声中,金拉为他解释着《珍珠塔》的故事。何易听不懂唱词,但他看着台上那位老先生说唱时投入的神情,和他身边那些听得如痴如醉的白发老茶客,他开始尝试着,不再去分析这种艺术形式的商业存续性,而是去感受那种流淌在空气中的悠然自得的时间。
从茶馆出来,金拉又心血来潮,拉着他去坐了横渡黄浦江的轮渡。那是最便宜最老式的渡轮,乘客大多是往返于浦东和浦西的本地居民。他们站在甲板上,吹着带着水汽的江风,看着两岸的风景从身边缓缓掠过。一边是外滩的万国建筑群,一边是陆家嘴的摩天丛林。
“你看!”金拉指着江面,大声地对他喊道:“这就是上海!一边是历史,一边是未来,我们就站在最中间。是不是很酷?”
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几缕发丝调皮地拂过何易的脸颊,痒痒的。他看着她被风吹得亮晶晶的眼睛,和那张因为兴奋而神采飞扬的脸,下意识地伸出手,将她被吹乱的一缕头发轻轻地别到了耳后。
他的手指,不经意地触碰到了她温热的耳垂。
金拉的声音,戛然而止。
两人都愣住了。空气中,只剩下江风的呼啸和轮船的马达声。暧昧而温热的气流,在他们之间迅速升温。
何易有些尴尬地收回手,假装看向远处的风景。金拉也飞快地低下头,脸颊像被火烧一样。
他们都没有说话,但彼此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那种小心翼翼的测试和试探,正在悄然地向一种无法控制的情感滑落。
傍晚,金拉没有带他去任何餐厅。而是提着上午在菜市场买的那些新鲜食材,回了她自己的家。
那是一个位于老式公寓楼里的温馨小窝,不大,但被她收拾得井井有条,充满了生活的气息。阳台上种着花草,书架上塞满了书,墙上挂着几张林森拍的关于上海风景的黑白照片。
“欢迎来到我家。”金拉脱下鞋,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新的男士拖鞋递给他,“随便坐,厨房是我的地盘,你最好不要进来添乱。”
说完,她便系上围裙,走进了那个小小的厨房。
何易有些拘谨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这是他第一次进入一个如此私密的充满了个人印记的空间。他看着这个房子里的每一个细节,墙上那张泛黄的旧海报,沙发上那个不成套的抱枕,茶几上那本翻了一半的书……它们都在无声地,讲述着关于金拉的故事。
很快,厨房里就传来了切菜的声音,抽油烟机也嗡嗡地响了起来。熟悉的混杂着葱姜蒜和热油香气的味道飘了出来。
那个味道瞬间将何易拉回了遥远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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