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门

　　由十二万五千将士演化的怨灵不小，它们没有意识，只知道在这座墓坑里边横冲直撞。它们似乎有目的性地向着杭谨庭靠拢，看见了缓缓浮现在男人身前的泽风大过卦象，变得越发躁动起来。

　　周翊将这归咎于一切生灵的本能，在即将消散之时，总是想要再挣扎一次。

　　“宇寰！”周翊转身，一掌拍在了对方的身后，他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流入了策宇寰的体内，“拦住他们！”

　　得到了灵力，灵力在策宇寰的操纵之下衍变的炉火纯青，它化作一座巨大的透明钟罩笼罩在一行人的四周，牢牢隔绝了那暴虐的灵力与杭谨庭。

　　“金，金刚罩？”何凌惊讶地望着四周，问周翊道，“他究竟还能将灵力衍化成什么？”

　　“很多。”

　　何凌：“太不可思议了。我倒是从未看到过这种术法，就连相近的也不曾见过。”

　　策宇寰：“你们自以为了解的东西有可能并不是真正的了解。道法千变万化，很多时候，它其实更倾向于是一种玄学。”

　　“玄学？”古浔在身后问道。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策宇寰又说，“我所学的道，正是这样。有些类似于形而上学这种门类，需要人在意识形态领域里自由发挥，这便是精髓。”

　　在场的人听的似懂非懂，却对策宇寰肃然升起一股敬意。

　　策宇寰配合着杭谨庭的一切行动，在看见卦象有所成的那一刻，他忽然撤走钟罩的一面，而卦象在同一时刻飞向外去，两者相撞在一起，刹那间颤动了一股巨大的冲击波。

　　三千世界尘如土，全因为这一剑付之一炬。

　　周翊感受到了自己体内的躁动，他看着杭谨庭的背影，感觉有东西似乎要破土而出。

　　宁风……

　　周翊皱眉，调动起自己周身的灵力，这才压制住了体内宁风的不安。

　　向后退了半步，周翊被杭谨庭一把拉住。他站稳了脚，看见杭谨庭向前冲出，策宇寰用灵力化了一把长剑给他，男人在握住的那一刻跳起，挥舞着这把灵力长剑，朝着面前的这些怨灵重重砍下。

　　光芒逐渐掩盖了一切，怨灵们化作风，不断穿拂在人们的四周。刘北祁环视四周，下意识地想要用武器去劈开，却被一旁的何凌拦住。

　　“不要。”何凌道，“你看他们没有恶意。”

　　刘北祁抬头，看见那些怨灵逐渐解体，缓缓衍化成每一个独立的个体。他们有着不一样的面容、神情，是千年之前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刘北祁呆呆地抬头望着，看见这些灵魂逐渐将他们给包裹住。

　　有光芒从上方倾斜而来，众人定睛一看，才发现光的来源，其实便是那些魂体本身。

　　“佛光？”刘北祁惊讶道。

　　何凌说：“通常被天道定义为大善的人，他们死后身上会出现佛光。”

　　“我还以为你们特赦办都是些看到灵体，就发了疯想要除掉的人。”刘北祁对何凌道。

　　何凌摇摇头：“那是激进派的做法，他们总认为人以外的一切生灵都是有罪的。生老病死，转世投胎，这是生灵的进程，不遵守，便就是破坏秩序，那就是恶。”

　　刘北祁笑了笑：“其实沦弃最恶毒的，还不是人？如果不是景王的一己私欲，这里又怎么会囚禁了那么多亡魂不让离开？”

　　听见了两人的对话，杭谨庭不禁回头说道：“善人与恶人……他们的灵魂其实是有颜色的。”

　　身上闪烁着金光，即便吸收了杭谨庭所赋的凶卦，这些将士们的身上仍被佛光沐浴。就连杭谨庭也从未见过这般景象，他抬头望着四周，忽然在这漫天灵魂之中，瞧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王老二。

　　杭谨庭记得这张脸，在被桑网入魂的那段日子里，他在阿留的体内跟着策宇寰，曾与这位将士有过一面之缘。

　　策宇寰和周翊显然也认出了这位朝夕相处的朋友，他们各自愣在了原地，看着灵魂们逐渐消散，却又无能为力。

　　“他认不出你们。”杭谨庭轻声对他们说。

　　“我知道。”周翊回答，“那个是王老二，右边的是陆老六。”策宇寰接着说：“还有再远一点的是程心，还有蒋宏、葛四……”

　　周翊和策宇寰从来没有忘却过他们的名字，即便千年未见，在再次见到他们的第一眼，两位将领依旧能够准确无误地叫出他们每个人的名字。

　　过命的交情，恐怕就是这样的。

　　佛光只出现了短短几分钟，随着这些灵体缓缓消散在这座墓窟之中。没有了灵魂相伴，那些被施了法的阴烛在瞬间熄灭，墓窟再次恢复城漆黑一片，令所有人的眼睛好不适应。

　　“好了。”周翊转身，看着这墓坑，“来都来了，现在还有最后一件事需要确定。”

　　刘北祁上前一步，看着周翊问道：“这就是周老板此行的目的？”

　　周翊一愣，随即回答：“刘先生不如也下去找找，这是最后一个墓坑了，说不定你想要的宝物就在里面呢。”

　　耸了耸肩，刘北祁孤身一人走下墓坑。坑里的棺材似乎都是些寻常棺材，甫一用力，棺材盖便被人推开一角。

　　棺材里充斥着一股极其难闻的气味，才露出一小条缝，众人便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刘北祁索性用灵力强行击出，灵力落在了棺材盖上，盖子在瞬间飞出了数米之远。

　　众人围上前，看见了棺材中早已腐烂的女人尸体，被人摆放成安然入睡的模样，化为白骨。女人早已看不清面容，棺材中空无一物，穿着的衣服颜色看上去并不深，被埋葬在角落中。

　　“这是嫔妃，看样子等级不会太高。”周翊说，“再看看其他的棺材。”

　　众人小心翼翼地行走在墓坑之中，挨个扶着棺材打开。古浔被他们留在了上面望风，她从高处俯视，看着这些棺材中具具风化了的尸骨，她想到了古朴元，心中一阵悲恸。

　　“古小姐。”忽然，周翊喊道，“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古浔一愣，低头看着周翊道：“什么事？”

　　周翊抬头与古浔对视，古浔却有一瞬间的恍惚。她听他说：“这些尸骨虽然没有被种下禁锢，但始终不太体面，我将他们身上的一部份带走，还麻烦你出去以后，请大师来为他们超度。”

　　古浔愣了愣：“可是古墓里的尸体不都是这样的吗？”

　　“就当是帮我一个忙。”周翊摇了摇头，他的目光落在最后一座还未打开的棺材，那里面埋葬着的应该便是他的大师兄姬熠。

　　这里还有一位他的亲人。

　　“我知道了。”古浔点头，她欣然答应下来，“你们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比起救命之恩，这点小忙算不了什么。”

　　周翊颔首，带着策宇寰缓缓走向最前方的棺材。棺材由最常见的梓木所制，不同于嫔妃，上面刻画着一些梵文符号和藏文经咒。周翊蹲下身来细细查看，似乎有些奇怪。

　　周翊：“佛教从西汉起才刚刚传入我国，他怎么会……”转头，他又问策宇寰：“你听说过吗？”

　　策宇寰摇头：“我也没发现。”

　　没有使用灵力，周翊起身，用手缓缓推开棺材盖。刺鼻的气味同样迅速传来，周翊没有后退，也没有捂住口鼻。他的眼睛早就适应了墓坑里的黑暗，看见棺中尸体的那一刻，瞳孔却下意识地收缩。

　　虽然棺中人早已面目全非，但他记得这件衣服。

　　那是姬熠及冠那年景王赐予对方的衣服，一凤一凰交错在一起翱翔，那年的他还是帝王最疼爱的那位皇子。

　　周翊看着那衣衫下摆的那朵芍药，思绪不由得被拉回了从前。那是他为姬熠亲手绣上的，曾经还受到了其他皇子的一众嘲笑。

　　他绣花的手法生疏，芍药只约莫有了个雏形，全然比不上一朵全全盛开的鲜花。

　　“允卿。”那一日，姬熠将他拉到一旁问道，“你将我的衣袍拿去，只是为了绣一朵花？”

　　“我知道这是天子送你的。”周翊顿了顿，“也是你最喜欢的一件衣袍，那日比武我不小心将它划破，总想着能弥补一下。可是宫里的绣娘只会绣一些花朵，我问了很多人……”

　　闻言，姬熠笑出了声，他的笑声爽朗，完全没有动怒：“谢谢你。我原本的确打算找绣娘帮忙缝补的，现在看来，你倒是替我省了一件事。”

　　周翊一愣，本以为姬熠会责怪于他，没想到对方竟会欣然接受。姬熠穿着这件衣袍下葬，知道千百年后的今天再次重见天日，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一道灵力落下，周翊悄悄扯下了衣袍上那朵样衰花朵，他将这衣服的布料偷偷藏在了怀中，似乎是在对待一件宝物，他的动作安然、小心。

　　再次见到姬熠，周翊的心中却没有太大的起伏，他朝着面前这些木棺深深鞠上一躬，态度虔诚，捻土焚香。

　　晦明阵的出现或许正是姬熠所为，并非姜隽清青。而这样一位殚心竭虑的皇子却被殉葬在这样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周翊替他深深感到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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