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心之归期
阴冷的地牢里,只有几支火把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刺骨的冷水当头泼下,谢桉猛地一颤,从昏迷中惊醒,控制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冰冷的寒意瞬间钻入四肢百骸。
还未等他缓过气,破空声骤响——
“啪!”
一鞭子狠狠抽在他的背上,剧痛瞬间炸开,让他闷哼一声,蜷缩起来。紧接着,又是一鞭,毫不留情地落下。
他这才知道自己的处境——赤着双脚,浑身湿透,单薄的白色囚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的躯体。
那鞭子不知是何物所制,落在身上不见血痕,却痛彻骨髓,每一鞭都像是带着倒钩,要撕扯开皮肉,碾碎骨头。
他咬紧牙关,试图抬起头,想看清打自己的是谁。
就在他抬头的瞬间,又一鞭呼啸而来,他躲闪不及——
“啪!”
鞭梢极其刁钻地扫过他的侧脸,从颧骨到下颌,留下一道火辣辣的痛楚,皮肤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烫过,瞬间肿起。
“嘭!”
一个茶杯带着劲风砸来,精准地砸中了行刑者的额头。
那人惨叫一声,手中的鞭子脱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地磕头:“奴才该死!奴才失手!求陛下恕罪!”
周围瞬间陷入死寂,只有那行刑者磕头的闷响和谢桉压抑的喘息。
“怎么做事的?”一个尖利阴柔的声音响起,带着明显的不悦,“说了多少遍,仔细着点,不准伤了他的脸!”
谢桉艰难地抬起头,冰冷的水滴滑进眼睛,视线一片模糊。他勉强眨掉眼中的水渍,朦胧中看到前方不远处端坐着一个人影。
他只能勉强辨认出主位上那道挺拔而压迫的身影,以及立于其后的两道轮廓——一个阴柔,一个凌厉。
但他们的具体形貌,却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水雾,无论如何也看不真切。
“拖下去,换人。”端坐之人开口了,声音冷得像冰,没有一丝情绪起伏。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跪在地上的行刑者惊恐地求饶,
但立刻被两名不知从何处出现的黑衣侍卫堵住嘴,毫不留情地拖了下去,速度快得连一句完整的辩解都未能说出。
谢桉的视线渐渐清晰,他终于看清了那个端坐在主位之上的人。
那张脸,深刻俊朗,眉眼间是他熟悉的轮廓,只是此刻那双看向他的眼睛里,没有半分温情,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和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是裴观野。
“裴……观野……”谢桉尝试发声,喉咙却干涩疼痛得厉害,声音嘶哑微弱,几乎不成调。
裴观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淡漠,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很快,一名新的行刑者快步上前,捡起了地上的鞭子,没有丝毫犹豫,手臂一挥——
“咻——啪!”
鞭子再次带着风声,狠狠地抽打在谢桉早已伤痕累累的身上。
那不见血痕的痛楚层层叠加,几乎要击溃他的神智。
剧痛袭来,他死死咬住下唇,将几乎脱口而出的痛呼硬生生咽了回去,他死死咬着牙,直到舌尖尝到了更浓的血腥味。
唯有那双眼睛,依旧固执地、难以置信地,紧紧盯着前方那个冷漠的男人。
终于,在又一记几乎要抽碎他骨头的剧痛袭来时,他积攒起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抬起头,嘶声吼道:“裴观野!你敢……这么对我——!”
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惊怒与……委屈。
高坐在上的男人,放在鎏金扶手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白。
但他随即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淬着冰冷的厌恶和不耐烦:“别装了。”
他站起身,缓步走向谢桉,玄色的衣袍下摆拂过冰冷的地面,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这是第几次了?朕都数不清了。别顶着这张脸说这种话,朕听着恶心。”
他停在谢桉面前,冰冷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他狼狈的脸,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点评:“你若识相一点,就自己快滚,也少受点折磨。”
谢桉猛地抬起头,湿透的黑发黏在额角脸颊,水滴不断滚落,但他眼中的不敢置信和滔天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陷入了怎样的境地,一醒来便是酷刑加身,而这个人,这个他以为……的人,竟然叫他滚?
“你……说什么?”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
裴观野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愤怒,挑了挑眉,似乎觉得有些新奇:“这次的表情……倒是装得更像了几分。”
他语气依旧冰冷,带着一种审视物品般的残忍趣味。
谢桉不再说话,只是用那双燃着冰冷火焰的眸子,死死地盯着他。
下一刻,一只大手猛地扼住了他的脖颈,强大的力道迫使他抬起头,让他直视不了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只有寒冰的眼眸。
“看,这个眼神,”裴观野凑近他,距离近得呼吸可闻,但他呼出的气息没有半分暖意,“更像了。可惜,赝品终究是赝品。”
窒息感与屈辱感交织,谢桉眼底的冷意几乎凝成冰刃,他盯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用尽最后的气力,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却清晰的字句:
“裴、叙、之……你……找死!”
扼住他脖颈的手猛地一僵!
裴观野脸上的冰冷和玩味瞬间凝固,他倏地转过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射向身后垂手侍立的两人,声音陡沉:“你们谁告诉过他这几个字?!”
下方侍立的太监与侍卫同时噗通跪下,面色煞白,那太监声音发颤地急声回道:“回陛下!奴才等万万不敢!从未向任何……任何人提及陛下表字!”
裴观野猛地转回头,重新看向被扼住喉咙、因窒息而面色涨红却依旧冷冷瞪着他的谢桉,那眼神中的惊怒、委屈、骄傲和熟悉感……
与他记忆中那个人受辱时的模样,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了一起。
裴观野瞳孔骤缩,猛地松开钳制,眼底第一次浮现出惊疑不定之色。
几乎是同时,谢桉强撑的那口气彻底耗尽,身体软软地向前栽倒,只留下一句气若游丝却寒意森森的:“你……给我……等着……”
“——!”
裴观野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一把将人捞住,怀中身躯冰冷而轻盈,脖颈上被他掐出的指痕刺目地泛着青紫,脸上的鞭伤红肿,嘴角还挂着血丝,整个人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
“传太医!”
这一声脱口而出,不再是方才冰冷的质问,而是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惶与急切。
他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动作竟有些慌乱,那轻飘飘的重量让他心头莫名一沉。
“陛下!”身后的太监和侍卫皆是一惊,上前一步,似要劝阻。让这个突然变得神神叨叨的人近身,实非明智之举。
“滚开!”裴观野厉声喝道,眼神如刀扫过,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他抱着谢桉,疾步向地牢外走去,玄色衣袍在昏暗的光线下带起一阵冷风,丢下一句冰冷的命令:
“将今日所有当值看守,全部收押。”
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昏迷不醒的人,那张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的脸此刻毫无生气,唯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一种陌生的、尖锐的恐慌感猝不及防地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不再理会身后跪了一地的仆从,抱着谢桉,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这阴森之地,朝着自己的寝宫方向而去,脚步越来越快。
“撑住……”他压低声音,在谢桉耳边说道,那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今绥!”
谢桉是被一阵阵钝痛唤醒的。
意识尚未完全清明,身体各处传来的酸痛便先一步叫嚣起来——脖颈火辣,后背沉滞,连骨头缝里都透着难以言说的不适。
他皱紧眉头,迷迷糊糊地想动一下手,却因牵动伤处而倒抽一口冷气。
他回来了,回到了这个有着裴观野的——古代世界。
可随之而来的是浑身散架般的疼痛,脖颈像是被铁钳箍过,后背火辣辣的,连呼吸都带着钝痛。这具身体在他离开期间经历了什么?
怒火瞬间点燃——凭什么他好不容易挣脱回来,迎接他的却是遍体鳞伤?
他带着这股对裴观野的怒气,猛地睁开眼,就在他准备发作时,却猝不及防撞进一双猩红的眼眸里。
裴观野就坐在床边,身形僵硬,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他脸色苍白,眼下是浓得化不开的青黑,紧抿的薄唇不见丝毫血色。
那双总是深邃含情的眼眸,此刻被浓重的担忧、蚀骨的心疼和深可见骨的自责填满,正一瞬不瞬地、近乎贪婪地死死盯着他。
谢桉满腔的怒火和质问,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他很久没有再见过裴观野这般模样了。这个男人向来是强大的、沉稳的,骨子里镌刻着运筹帷幄的骄傲。
可此刻,那些坚不可摧的外壳仿佛尽数剥落,露出内里从未愈合的旧伤。
他像是骤然被抽走了所有支柱,整个人被一种原始的脆弱与恐慌浸透,仿佛轻轻一触,就会彻底碎裂在这片夜色里。
那眼底汹涌的情绪太过浓烈,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谢桉牢牢罩住,也将他那些因疼痛而生的烦躁与不满,悄然抚平、驱散。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发出一个干涩沙哑的音节:“……观野?”
听到他的声音,裴观野浑身猛地一颤,像是被解除了定身咒。
他俯下身,双手小心翼翼地捧住他的脸,指尖冰凉,带着无法抑制的轻颤。
“醒了?”裴观野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过,“还有哪里疼?告诉我。”
看着他这副如临大敌、仿佛自己是什么稀世之宝的模样,谢桉心里那点残存的气性彻底烟消云散。
他虽然还是不明白身上这莫名其妙的疼痛从何而来,但此刻,他更想抚平眼前人紧蹙的眉头。
他轻轻摇了摇头,想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却因嘴角的细微动作牵扯到脸上的不适,笑容显得有些勉强。
“还好……”他声音依旧低哑,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些,“就是……睡了一觉,怎么跟被人打了一顿似的……”
他本是随口一句调侃,却见裴观野瞳孔骤缩,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眼底的自责几乎要满溢出来。
谢桉心下诧异,隐约觉得事情似乎不简单。
但他没有追问,只是抬起那只不算太痛的手,轻轻覆上裴观野紧握成拳、青筋毕露的手背。
微热的体温传递过去,裴观野紧绷到极致的身体,终于微微松弛下来。
他反手紧紧握住谢桉的手,低下头,将额头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久久没有抬起。
谢桉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肩背,无声地叹了口气。
算了,痛就痛点吧。
只要他在就好。
当谢桉精神稍好,能靠在软枕上喝药时,裴观野握着他的手,将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缓缓道来。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但紧握着谢桉的那只手,指节却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那日清晨,‘你’在我身边醒来,眼神却全然陌生,只剩下惊恐与疏离。”
裴观野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仿佛还能感受到当时的刺骨冰凉,“我碰‘你’一下,‘你’便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他诉说了自己的试探,那些只有他们二人才知的私密细节,对方却一脸茫然。
他讲述了那占据者如何笨拙地模仿着谢桉的言行举止,却破绽百出。
“我找了国师,寻了隐士,用尽一切办法,却都探不出你的魂魄所在。”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
“我只能看着那具身体被一个陌生的灵魂占据,看着‘你’用畏惧的眼神看我……”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才能继续下去。
“后来……我用了刑。”这三个字,他说得极其艰难,带着沉重的负罪感,
“我明知那身体是你的,但我……我控制不住。我只想逼走那个占据者,我只想……找回你。”
他抬起眼,深深望进谢桉的眼底,那里面是毫不掩饰的后怕与自责:“今绥,是我无能,让你受了这些苦。也是我……伤了你。”
他将所有过错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哪怕那并非他的本意。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