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男的新衣

　　我答应了两位表姐的周末下午茶邀约，她们只大我三五岁，应该可以产生共鸣吧。
　　吃了一会儿精致的甜点，大表姐说：“住你闺蜜那儿不是长久之计，你还是回家吧。”
　　我摆手：“我已经找了中介，在看房子了。”
　　“租房子多贵呀，而且你一个女孩子住外面不安全。”
　　“我会找安保好的小区的。”
　　大表姐又说：“他们是担心你，过了三十岁不好找结婚对象，一时情急，谁吵架不说重话。”
　　“我最近开始看心理学的书，书上说吵架看似是情绪失控口不择言，但其实从根本上来说是潜意识的真实体现。”
　　大表姐握住我的手：“一家人就是这样吵吵闹闹的，哪里能分得出谁对谁错，天下无不是之父母，他们出发点肯定是为你好。”
　　我不服气：“就因为我是他们的孩子，就不能指出他们的错误了吗？”
　　二表姐语气不算和善地插话：“你知道你每个月开销多少吗？没有他们，你能过上吃好穿好、不操心车贷房贷的日子吗？”
　　“事情的经过都告诉你们了，不觉得他们很过分吗？”
　　二表姐站起来指着我：“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当初要是有你父母给的条件，何至于——”
　　她目光凌厉地盯着我，令我有种被眼刀劈碎的恐惧。
　　她咬住牙，我不知道她在忍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你不要看房租、安全、吃饭、穿衣、路费，表面看你的工资可以覆盖，但你有没有想过，你不存钱将来找对象结婚买房吗？咱们这儿，即使郊区的房价，你几年存得出首付的一半？”
　　我愣了愣，的确只想到目前工资可以覆盖基本开支，但没想到没有存款的后续问题。
　　她喝一口茶水，斜看向我：“莫非你打算先到处说他们的不是，等需要房子了再回去从他们名下挑一套？”
　　我摇头摆手。
　　“就算你从此宣布不婚不育，看似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其实呢，房东一个电话不租了你就得搬出去，你能忍受七老八十住出租屋搬来搬去？还是你有丰厚的存款住养老院？”
　　“我——”我无言以对，这些问题从前有时会听外地来的同事谈论，如今——
　　“你从小活在温室没经历过缺钱的日子，我想你吃不了这份苦，既然享受着父母给的物质上的恩惠了，就不要哼哼唧唧再要求完美的精神支持，做人不能太贪心。”
　　我惊讶，我所追求的无条件的爱，是贪心吗？
　　二表姐面色恢复柔美：“我今天说的是扎你心，但我是为你好，你好好琢磨吧。”
　　——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在琢磨这个问题。
　　“你认为物质重要还是精神重要？”
　　方菲想了一会儿回答：“精神啊，没有精神的人不就是行走的一坨生肉？”
　　我感觉很有道理，但是跟随中介转悠几圈后，我又切身体会到二表姐和异地同事们所说的艰苦。
　　咦，二表姐不是和方菲一样没经历过吗？怎么能思量这么全面的？
　　母亲从小说二表姐是小聪明不用在学习上的人，照我看，是被爱情冲昏头脑才没成为学霸吧。
　　正当物质与精神的天平摇摆不定之时，我接到Y企HR的电话。
　　决定离家出走的当晚，我怒气冲天地打算离家远远的，要多远有多远的那种，碰巧招聘软件上弹出B市某大央企的招聘信息，虽然不是医师岗位，但要求资质证书、工作年限一样不少，我就投了简历。
　　第二天才想到如此名气大的企业必定人才济济，我算哪根葱，索性就把线上考试当做练手积累经验吧。
　　或许没压力绷着发挥得好吧，总之，我收到了录取通知，薪资在超一线城市里不算高，但提供食宿。
　　我果断接了offer，欢欢喜喜辞去私立医院的工作开始筹备远行。
　　方菲鼓掌欢呼：“你看，要不是我鼓励你参加面试，你哪里知道自己有这水平。”
　　鉴于此前与姑妈哥哥们聊天不快，我只告诉了两位表姐这件事，她们会告诉我父母。
　　果然不久就收到信息，一是说恭喜我，考上Y企说明我能力强，二是说B市太远，他们不放心，让我别去。
　　我离家出走后第一次回他们信息：京城比B市远一倍，你们是怎么放心逼着我去的？
　　我现在不需要靠成绩、靠工作体面、靠对象体面向他们邀功以粉饰自己备受宠爱了，B市对我来说，是新的起点。
　　——
　　我与方菲正计划提前去B市游玩，突然接到二表姐电话，说母亲住院了，血小板很低，还未查明原因，医生暗示家属做好配型的心理准备，舅舅打算第一个上。
　　我即刻便赶去了医院，母亲躺在病床上，面色暗淡，皮肤失去了往日精心养护的光泽，她想起床拿什么东西，护士连忙阻止，说血小板很低很危险，要什么只能让身边人去做。
　　见我来了，母亲招招手，对护士说：“我女儿来了，之前是XX医院的医生。”
　　护士见我是同行，语气亲切了很多：“XX医院很好啊。”
　　“血液方面还是这里更权威。”我说。
　　护士点头，然后带我去见了管床医生，他听说我是同行，就把病例和检查报告拿给我看。
　　“今天这报告一出来，我们就让她住院了，你知道的，先查明原因吧，希望不是最坏的结果。”
　　晚上下起了暴雨，闪电连连，就如同我此刻的内心，母亲目前的报告可能是多种病因的表现，无论是哪种，都需要漫长的养护、治疗、复查过程，最坏情况下，如果真的需要配型，最佳人选就是舅舅和我。
　　病房里，舅舅一马当先，说我还年轻，不要损害了身体。
　　从前因为他逼迫大表姐相亲结婚我便有些讨厌他疏远了他，现在，他却以我为优先，就像小时候那样。
　　这大概就是血脉亲情的力量吧，平日不论有什么摩擦，危机来临时大家就会团结在一起。
　　我再没心思论父母的是非长短，搬回了家，我白天就在医院陪着母亲做检查、做治疗，父亲舅妈姑妈表哥表姐们轮流跑腿、送饭、守夜。
　　父亲对隔壁病床家属炫耀：“有个做医生的女儿就是方便，第一天我们没头苍蝇一样又忙又乱，她一来，各种检查单、治疗单安排地多顺畅。”
　　从前我很反感他这种拿我当工具人的言论，总要阴阳几句，现在事到临头，顾不上与他争论，只庆幸我的所学和经验能够让母亲少受些折腾。
　　三周后，血测指标依旧不好，Y企HR打电话来催问报道时间，我再次说明了母亲的病情，再三承诺只要指标稳定马上去报道，HR表示理解，但不能等我太久，我遗憾地错过了大部分人说走狗屎运才能进入的名企。
　　母亲听到电话，说：“不然你就去吧，有你表姐姑妈们在。”
　　我摇头：“她们也有要忙的。”我这直系的、专业的把病人留给旁系的、外行的，自己跑去外地像什么样子，不是顾及外人评价，是我自己过不了我这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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